從關中到漢中的任何一條路都不好走,無論是斜穀道、駱穀道還是子午穀,都是山高穀深之地。

在董卓統領長安的時候,長安的不少民眾寧可走這樣的險途,也要避開董卓的威懾,這才更顯董卓之惡。

也正是因為這樣的道路隔絕,劉焉才會選擇益州這個割據之地。

因為即便是關中有強軍駐紮,要想在他有兵力把守於漢中的時候攻入,也是一件極難的事情。

可現在他都聽到了什麼?

劉焉表情微妙地和他的下屬麵麵相覷。

他們從彼此的麵色中看出了一個訊息——

大家的耳朵都沒壞,他們也沒有產生幻聽。

但是什麼叫做,邀請他這位大將軍前去漢中會獵,狩獵的目標是張魯。

又什麼叫做,在這道消息送達成都之前,她就已經順手把漢中平原的四縣都給全取了。

說得倒像是吃飯喝水這麼簡單。

張修為她的部從所殺,張魯被迫外逃,這話中宛然就是一個意思,漢中平原已經徹底落入了她的掌控之中。

而當漢中平原易主之後,劉焉也毫不懷疑,她會在拿到了那幾條入益州之路的主導權後,進一步從長安增兵,確保漢中依然被把控在她的手中,而不會被他劉焉從成都這邊發兵搶奪回去。

慶功宴這三個字就更是赤/裸裸的威脅。

在將宣旨的使者暫時送去了驛館入住後,劉焉手握著這封聖旨,手心不覺已經泛起了一層冷汗。

過了良久,他才朝著自己的下屬問道:“你們說,這個慶功宴是一場鴻門宴嗎?”

張魯或許會在麵對喬琰的軍事打擊之時,沒將這個大司馬的名頭給反應過來,劉焉卻不會想不明白其中的用意。

成都與綿竹的兩把大火,將他在益州的謀算念想都給暴露在了長安朝廷的麵前。

對方確實如他所猜測的那樣,並不會將他身上的這個大將軍位置給收回去,但他們用了個遠比跟他翻臉還要聰明的辦法——

進攻身在漢中的張魯和張修。

而後以大司馬的身份對他這位大將軍發起邀約。

這種威脅完全建立在了喬琰能夠快速擊退張魯,且完成掌控漢中目標的基礎上。

但凡她被張魯給拖在了漢中,甚至拖在了進入漢中之前的穀道上,又或者這個關中軍與天師道交戰在漢中地界的消息早一步地被劉焉獲知,這種震懾感都不會強烈到這個地步。

可當她確實達成了之後,劉焉所能做的也隻是被她牽著鼻子走。

彆管喬琰所發起的會獵慶功宴到底是不是一場鴻門宴,劉焉都必須赴會。

倘若他拒絕的話,他便需要擔負上違抗皇命的罪責。

大漢曆代不尊皇命的大將軍有哪一個是得到善終的?

沒有!

在天子擁有鏟除大將軍力量的情況下,絕對沒有!

哪怕此時擁

有將他鏟除實力的,並不是劉虞這位天子本人,而是效力於他麾下的喬琰,也並不影響劉焉在此時得出這個判斷。

他的聲音有些飄忽地嘀咕道:“她今日能有這個風馳電掣擊敗張魯,霸占漢中的戰績,明日也可以揮兵南下進取成都,你們有人能將她攔截下來嗎?()”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劉焉念叨到這裡,不由離席而起,在屋中來回踱步,神情越發垂喪。

可惜這樣的人並不是他的下屬。

在她選擇了劉虞成為天子後,劉焉就算在接受了朝廷敕封後成為大將軍,跟她算不得敵人,但也絕對不是朋友。

起碼不是可以跟她有商有量的朋友。

所以——

如果說先前他們還可以選擇將劉璋送到長安作為人質,來緩和雙方之間的關係,現在喬琰已兵臨漢中,便絕不能這麼做了。

他們在禮數上還必須更加謙恭才是。

畢竟他們已經錯過了搶先一步致歉和說明的機會。

在劉焉這些下屬達成的一致認知中,劉焉不僅得前去赴宴,還得立刻動身前往。

總歸在東邊還有個劉表也是漢室宗親的情況下,喬琰可以對著米賊張魯動手,卻還不會對實際上的益州牧舉刀。

劉焉的人身安全還是可以得到保障的。

實在不行的話,這一趟再帶一些負責他安全的保鏢,最好是那種在必要的時候可以帶著他奪路而逃的壯士。

此外就是送禮出血的問題了。

“漢中的話,君侯就不必想著能拿回來了。”出身司隸河南尹的龐羲說道。

劉焉頷首。

那漢中平原的四郡是喬琰直接攻打下來的,能被她在示威結束後還回來的可能性幾乎沒有。

喬琰要想守住漢中也不難。

漢中和益州的其他地方之間,是通過米倉山和大

() 巴山相連的,這樣一來,她要想守住漢中,隻需要守住這兩座山脈的幾道隘口就夠了。

這完全就是從漢中對長安設防的模式。

好在,丟掉了這個地方,對劉焉來說的損失尚且在可接受的範圍內。

反正這裡原本也就是被他送給天師道,用來拉攏他們的地方。

現在從天師道變成了喬琰在北麵,實在不行他也可以安慰自己,其中的區彆並不大。

龐羲繼續說道:“糧食這種東西,可以不必帶去,但是一定要給出個有誠意的數量。”

長安的朝廷先前還與劉焉這邊做過糧食的生意,可見在關中田屯能夠自給自足之前,為了確保作為都城的長安能招納來更多的民眾,也為了有足夠的出兵存糧,糧食還是很重要的。

這個賠償對於已經在益州做了幾年州牧的劉焉來說,同樣是給得出來的。

畢竟他都已經“富裕”到能給自己打造這麼多天子車駕了,糧食自然不在話下。

龐羲說:“此外的話,我想君侯可能需要送一些特殊的東西。”

劉焉問道:“何為特殊的東西?”

總不能是把益州境內的齧鐵獸之類的東西送去長安當做奇珍吧?

若是讓喬琰聽到劉焉的這個算盤,說不定還會真覺得可行。

不過此時的龐羲隻是搖了搖頭說道:“當然不是,而是另外一件君侯能給出,也切中那位喬並州喜好的東西。”

“敢問君侯,益州何以能夠維係著這樣高的農耕產量?”

劉焉想都不想地答道:“自然是因為此地土地肥沃,氣候宜人……”

他話說到一半又停了下來。

這個原因倒是沒說錯,可他總不能把益州本身給拱手讓人,那麼龐羲的意思就顯然不是自然的因素。

劉焉心中一轉,問道:“你是說都江堰?”

“不錯。”龐羲回道:“我聽聞喬並州早在前兩年就在並州涼州境內開鑿水渠,引水澆灌,說是為了規避大旱之年的影響。您還記不記得,昔年孝靈皇帝在位的時候,曾經為了維係都江堰的運作,在此地設立了都水椽和都水長來維護使用。”

“身在此地的十年之間,這些人與其下屬累積了豐富的堰首維護經驗和洪道修建的本事。隻是分出一半來送給那喬並州,對您來說沒有損失,若傳揚出去還是個賢名。”

劉焉的目光一亮。

龐羲所提的這個送禮,聽起來還真不像是在討好於人,反而是他這位益州牧對長安朝廷所統轄的北麵領地民生的關照,且絕不會被喬琰所拒絕。

他給龐羲所任命的職位是議郎,真是一點都沒有安排錯!

龐羲又道:“另外的條件我看您還是在等到抵達漢中後,在慶功宴上談吧。”

他們對喬琰的行軍布陣能力都有了一種過於輕視的錯誤判斷,誰又能保證其他的送禮就能送到對方的心坎上去?

還不如在已經拿出了幾樣實際的“犒軍禮”之後,剩下

的讓喬琰自己來提。

劉焉認同龐羲的這個判斷,

在帶上了築造堤堰人手隨行後,

本著為自己安全考慮的目的,他又招募來了不少益州境內的善戰好手。

因這些人大多未曾被他給委派官職,在衣著和名聲上也就相對來說要顯得不起眼一些。

除了一個人。

此人名為甘寧。

這家夥早年間在家鄉巴郡招募了一群遊俠少年,佩鈴插羽,錦帆係舟,號為錦帆賊。

巴郡的官員中若是有對其禮待的,他就為其赴湯蹈火,要是禮節不夠的,他就搶奪對方的財貨。

若是放在彆的地方,甘寧這樣的存在早就該當被治罪了。

偏偏他所處的正是個足夠混亂的時候,秩序這種東西隻能夠用於約束弱者,而無法對他造成什麼限製。

甚至在他研讀了諸子百家之說,想要在仕途上有所發展的時候,還能跑來當蜀郡的計掾。

巧得很,成都就在蜀郡。

劉焉自己也喜好華服,也喜歡儀仗,從某種意義上來說和甘寧的愛好相仿,加之他在甘寧申請來做計掾的時候直接答應了下來,導致甘寧對劉焉的印象更好。

在聽聞劉焉有意延請他作為此番隨行的扈從,希望他能協助保衛他的安全後,甘寧一口應允。

因他這氣度看起來著實不像是個尋常的護衛,劉焉想了想,乾脆讓他擔任起了此番隨行的護衛統領。

甘寧也樂得坐在這個聽起來更像重責的位置上。

隻是在臨出發前,他不忘跟劉焉商量道,比起武將,因他現在“改邪歸正”了,更想往文官的方向發展,所以他還是比較想要蜀郡丞的位置。①

劉焉很認真地端詳了一下眼前這位壯士的臉色。

明明他這行動間的姿態,就差沒將“輕俠意氣”四個字寫在臉上,但這個想當蜀郡丞來處理公務的想法,居然不像是在說笑。

可大概是從喬琰這邊得到的刺激太大了,劉焉在聽到甘寧這個誌願後也並未做出什麼異常的反應,而是同意了他的這個請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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