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按照她這麼說的話,還真沒有冤枉人。
就是這個被作為對照組的人特殊了一點。
憑借著田豐的智慧,他倒是不難在喬琰指著喬氏族人斥責的時候,聽出他現在所處的境遇。
但意識到自己所麵對的到底是個什麼場麵,好像並不能讓他有多高興?
在眾人齊刷刷地將目光看向他的時候,田豐有一瞬間覺得,自己雖然作為“田豐”的身份沒有暴露在人前,也並不妨礙他此刻的頭頂上寫著“靶子”兩個字。
他的腦袋一瞬間就處在了發懵的狀態。
等等!
這種事情為什麼要找上他?
但凡是換一個人處在他現在的這個位置,可能都得覺得很欣慰了。
作為一個原本隻想在並州混口飯吃掙錢的存在,居然一路混到了被大司馬看重的地步,甚至拜上了名師,可以說是一隻腳踏進了士族的圈子。
現在還不僅得到了喬琰親口許諾的“遲早能成為長安朝廷中的一員”,又得到了她所給出的“極有眼光”評價,前路也就越發坦蕩平順。
可田豐他要的根本就不是這個!
他也當然不是什麼早早地就看出了長安朝廷有前景,為了在其間出人頭地而努力,純屬就是被人誤打誤撞給推到這個位置上了。
用他來做為訓導兗州喬氏的正麵參照,是不是稍微有那麼一點不對勁?
至於他為何會知道這些人出自兗州喬氏,還不是因為其中一個最沉不住氣的年輕人在瞪著田豐好一陣子後,又轉回頭朝著喬琰說道:“君侯這是毫不顧及我等也有難言之隱,非要將我等喬氏族人棄如敝屣?”
他倒是想在這時候說,不如跟他麵前這個被喬琰找來的人比試一二。
但她實在是選了個太過討巧的人選用來嘲諷他們。
如她所說,這人是從一個農具製作匠人中提拔出來的。
那麼,若是能夠贏過對方,對他們的聲名來說有什麼好處呢?
堂堂世家出身的子弟贏過了一個黔首農夫!
若是輸給了對方,那就在臉麵上更加不好看了。
要這個年輕人來說,這還真不是一件不可能發生的事情,誰讓喬琰也說了,對方現在的老師是陳紀。
他們絲毫也不知道這人到底是在何時拜陳紀為師的,更不知道對方在弘文館中做了多久,又學到了多少東西。
被郭嘉丟去軍屯服勞役的遭遇,很大程度上地限製了他們在長安城中獲知消息的可能,也造成了這種對於“元封”此人的未知。
本身肚子裡也沒三兩墨水的事實,更是讓這些人沒有這個底氣朝著田豐發起挑戰。
田豐的年紀和貌似樸實的外表,又讓人實在難以摸清,他到底是不是有過什麼一邊耕作一邊讀書的過往,這才有了現在這個躋身上位的機會。
倘若這種猜測為真的話,這就難保是個隱藏的高手。
到時候
外麵傳出的消息就要變成另外一條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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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想到這裡,那喬氏子弟除了向喬琰發出一句質問之外,居然什麼都做不了。
喬琰的目光在這出聲之人和田豐的身上轉圜了一圈,給出了一句越發不留餘地的話:“你與其說我是將你們棄如敝屣,還不如說我是將你們視為蛇蟲猛獸好了。”
要她看來,這人果斷選擇退避挑戰,有一種說不出的可笑。
田豐在意識到這種情況後的鬆一口氣,又是另一種好笑。
即便製造出這個場麵的人是喬琰自己,她都覺得這得算是一種世界名畫級彆的滑稽了。
她原本還想看看若這兩方真鬥起來,該當比試些什麼,結果除了讓她更加確信喬氏已無彆人可用之外,根本沒有其他新的收獲。
而這位得到這一句“蛇蟲猛獸”評價的年輕人,原本就是在兗州喬氏失去喬蕤之後選出的扶持對象,本事未必有多大,野心倒是不小。
他分毫也沒意識到自己的這退讓意味著什麼,恰恰相反,這句斬釘截鐵的評價,因成功粉碎了他想要借著喬琰的關係往上爬的心思,隻讓他心中的憤怒怨懟之情油然而生。
他心中在這一刻閃過的隻有一個想法——
這是什麼道理!
為何她寧可將自己的下屬扶持到什麼牙門將軍、平北中郎將、漢中太守,甚至是那大司農的位置上,卻吝嗇地不願意給自己的親屬以高位?
以一個庸俗之人的頭腦來看這件事,他隻覺得那些下屬難保不會試圖瓜分她的權柄,在從她這裡謀奪到好處之後又轉頭投靠到他人的麾下,所以也唯有他們這些分屬同宗的才有可能與她同氣連枝。
她這麼做簡直就是自毀長城,自找死路!
這青年漲紅了臉,本想直接拂袖而去,又覺得自己總得在臨走之前說些什麼。
從郭嘉到喬琰都對他們做出的屢屢打擊,以及喬琰這個對前路的阻斷,讓他此刻的頭腦絕沒有什麼清醒可言。
他心中思忖,既然他在這邊的路子走不通,那就隻有往鄴城方向去。
在這種情況下,到底要不要把喬琰往死裡得罪,已經是一件完全不必在意的事情。
所以他此時這句說出的話,並不是對著田豐說什麼且看看將來到底是誰的成就更高,而是對著喬琰說的。
“你真是跟你祖父一樣的狠心腸!若非他這般無情,你小叔也不會命喪賊寇之手,你父親更不會磋磨多年也隻是一個任城相,以至於在黃巾之亂中……”
電光石火之間,他的脖頸上忽然架上了一把長劍,打斷了他這句並未說完的話。
並未出鞘的長劍,一如喬琰此時並未抬高多少的音量一般,並無寒光出鞘之感,卻無端讓人呼吸一窒。
在這一刻,她多年間身居高位的威勢,更是讓她於神色沉沉中帶著一陣風雨欲來。
() 她一字一頓地說道:“祖父舍小家而保大家,臨大節而不可奪,討惡賊而如霆擊,豈是爾等屍位素餐,承庇祖輩餘蔭之人可望項背的!”
“當今天下昏昏,社稷為重,伯喈先生於祖父碑銘之中尚且言說,祖父之舉,慈可謂超越眾庶,也是能讓你非議的?”
劍未出鞘,她也就自然沒有要將眼前之人砍了了事的想法。
但在那非議二字落定的瞬間,田豐隻恨不得自己有什麼耳聾的毛病,好裝作自己一句話都沒聽到。
他隻是想要過來偷學一點東西啊……
為什麼現在連這種大司馬和兗州喬氏反目的事情都要在他的麵前上演啊?
但若要田豐客觀來評價的話,這兗州喬氏的人著實是不聰明。
他們就算是真要借著與喬琰敵對來倒戈到鄴城的方向,也不該就著喬琰像喬玄這一點來說。
這哪裡是什麼對喬琰的指責。
是對她的誇獎還差不多!
先帝批準以轀輬車運載喬玄屍體,又以北軍五校部從為其送葬的儀式中,便是對喬玄生前的功過做出了一番蓋棺定論。
如此一來,他們絕不能能再對此做出妄言,否則就是對先帝的不敬。
何況喬玄也未曾和崔烈一般做出過有爭議之事,故而哪怕袁紹和喬琰敵對,都不敢對這位已故太尉做出什麼聲譽上的詆毀。
這人倒是好大的膽子!
不過這年紀小的不懂道理,年紀大一些的卻是再清楚不過的,甚至沒等喬琰的那兩句話說完就已經撲上來捂住了那年輕人的嘴,生怕從他的口中再說出什麼不該出現的話。
他更是連連朝著喬琰賠笑道:“大司馬,他這是口無遮攔了,請您千萬不要放在心上。”
喬琰語氣淡淡地回道:“沒事,都說開了也好。”
可聞聽此話的人,絲毫也沒從中聽出沒事的意思,畢竟那把佩劍還指在這年輕人的脖子上,在屋外更是傳來了佩甲執兵的士卒往來走動的聲音,像是隨時可以為喬琰代勞,拿下這幾個放肆之人。
她挑了挑眉頭:“我原本的態度便是如此,若族中真有才華橫溢之人,大可證明其與鄴城朝廷並無半點乾係,憑借著現如今募集人才的渠道,自己謀求出一個未來。但若隻是想要仗著我喬琰的名字往上走,那便萬事皆罷。”
她冷得出奇的目光在那年輕人終於生出幾分惶恐的麵容上掠過,“而你等何止抱有這個想法,也非隻立場不明,還貪婪如鬼,利欲熏心,令人恥於為伍!”
她忽然收劍而回,按劍回返到了主座之後。
要不是麵前這些人還與她有親緣關係,田豐毫不懷疑她會直接將人砍殺了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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