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魯原本覺得自己身體挺康健的,在這句話中都要被喬琰給說得不好了。
彆來無恙?
他要是說自己還挺能折騰,在這廣漢屬國還能發展出不少教眾信徒,總覺得會在下一刻就遭到喬琰的針對性打擊。
她到底是為什麼會出現在此地的!
張魯在心中哀歎。
這可真是見了鬼了。
明明司隸還有旱蝗災害需要她這位大司馬居中坐鎮,以免出現災情引發民亂的情況,又明明豫州那邊才發生州牧被殺、汝南丟地的情況,需要她隨時督轄豫州和兗州的敵情,再有他這個天師道的師君在廣漢屬國夾著尾巴做人,怎麼看都乾不出什麼驚天動地的大事——
怎麼就偏偏是他被喬琰給盯上了,甚至讓對方親自出征來到了他的麵前。
他何德何能啊!
能得到這樣待遇的,不應該是董卓那個水準的人物嗎?
想到當年在漢中他被喬琰騙了個團團轉,甚至險些喪命的情況,張魯摸了摸自己的腦袋,怎麼想都覺得這個疙瘩並沒有比當年堅硬多少,那他顯然也不會比起當年的處境好上多少。
他從手下的信徒之中走了出來,站在鵠衣壩的營寨城頭,朝著喬琰問出了一句格外真摯的發問:“敢問大司馬,何以到訪此地?”
他也不是全無脾氣的。
屢次二番地拿他開刀,將他作為那個殺雞儆猴的“雞”,就算他真是隻兔子,這個時候也應當來咬人了!
但凡喬琰說什麼要將他給斬儘殺絕在此地,以確保邪/教不會在她的眼皮子底下肆意傳播,張魯就算明知道自己並非是她的對手,也要給自己爭上一口氣,跟對方拚個你死我活。
他手下的這些教眾經由過了早年間漢中之戰的篩選,又多有尊奉天師道而拋下家庭隨他遠來此地的,在拚死一搏的意誌力上絕不會輸給涼州人太多,總是能給對方造成些損失的。
可他聽到喬琰在此時不疾不徐給出的回答是——
“我來此借道。”
張魯茫然了一瞬,以為自己是出現了什麼幻聽。
可他很快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出錯。
喬琰說的確實是借道二字。
她還接著那五個字又說了一句:“在借道之餘,我還想請張師君與我同行,往那蜀中看一場好戲。”
張魯回頭,朝著他後方的山嶺看了一眼。
在喬琰說出借道二字的時候,已經身在此地數年的他並不會錯誤地判斷,喬琰所要借的到底是哪一條道。
為劉焉所統轄的益州,其實更加準確的說是在成都平原的區域內,而就像漢中平原被夾在秦嶺和米倉山大巴山一樣,成都平原也是被山嶺包圍在中間的,其中的一道屏障,就是他所在的鵠衣壩後方的摩天嶺。
摩天嶺往東延伸,就是漢中平原以南的米倉山。
所以彼時他可以從漢中平原逃竄到廣漢屬國的地界上,畢竟這樣的
遷移並沒有跨越這種阻斷南北的巨型地理屏障。
喬琰要借道,隻有可能是要走翻越摩天嶺的陰平道,從一條有彆於穿行米倉山、大巴山山口的道路,進入蜀中成都地界。
她要討伐劉焉!
張魯難以置信地朝著喬琰看去。
這種驚人的計劃被她以何其輕描淡寫地口吻告知於他,好像也是在無形之中對他說出了另一句話:如果他同意借道,甚至是為這個翻越陰平道的計劃添磚加瓦,那麼他就可以真如同她在話中所說的那樣,去蜀中看一場好戲。
可如果他不同意會怎麼辦呢?
大概在成都那邊見到這支奇兵之前,他張魯會先變成一個笑話!
在這樣的威脅麵前,張魯覺得自己可能是瘋了,才會一點都沒考慮到喬琰有可能會做出卸磨殺驢的舉動,直接打開了營寨的大門,將人給直接迎了進來。
直到和喬琰在同一個屋子之中就坐,朝著上首的那張臉看去的時候,張魯都還覺得有點恍惚。
“張師君何必做出這種行將取義的樣子,”
喬琰笑了笑,“昔年你我立場不同,加之你不能為我所用,我自然要讓你們長長記性,但你可曾見我對你母親和弟弟做出什麼誅滅之舉了?”
那倒是還真沒有。
按照張魯所收到的消息來看,他的母親盧氏和他的胞弟張衛,都還在那漢中活得好好的,隻是讓天師道變成了徐庶以及他背後的喬琰用來治理漢中郡民的一種特殊手段而已。
喬琰若是要對道教一杆子打死,根本不需要費這樣的心力。
他思忖之間又聽得喬琰問道:“借道之事我已開門見山地告知於你,其他的話我也不妨問得直白一些。張師君鞏固天師道在益州的地位,必須要仰賴於真正掌握益州權柄之人,可劉君郎顯然在我當年的會獵之中已經將你當做了棄子,這才在這數年間對廣漢屬國置若罔聞。你要想複起,依賴他是沒有用的。”
“那麼,將希望寄托在劉君郎的繼承人身上有用嗎?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你和劉璋此子的關係並不太好,因為你母親兼挾鬼道方才博取了劉焉的信任,讓你雖是益州本地人士,卻和益州士的晉身走了截然不同的路子,也和劉璋背後的益州士分道揚鑣。”
喬琰話音剛落,張魯就脫口而出:“這和劉璋有什麼關係?”
劉焉明明有四個兒子!
但他這問題剛一出口,便對上了喬琰似笑非笑的目光,“這不就是我要請你一道去看的好戲嗎?”
這句話讓張魯驟然意識到,自己明明距離成都平原隻有一山之隔,卻可能要比喬琰還要不清楚此刻成都的局勢。
喬琰會忽然轉道出兵益州,顯然不是要在毫無緣由的情況下與劉焉決裂,而是因為此時的成都,已經在發生益州牧權柄的轉移了。
在張魯被這個消息打了個措手不及之時,就聽喬琰問道:“張師君現在可以準確地回答我這個問題了,你是否願意借這個道,又是否願意隨我同行呢?”
張魯覺得自己很可能沒有其他的選擇。
若劉焉在和漢中的交鋒之中占據上風,張魯或許還有重新博取他的信任,在益州牧的支持下繼續傳教的機會,但現在劉焉何止是沒有這個反攻的機會,他還極有可能將要不久於人世了。
要是真如喬琰所說的那樣,益州的下一任接班人是劉璋的話,一想到他和益州士之間微妙到家的關係,張魯可以確認,在喬琰不插手於此地的情況下,他可能無法在這廣漢屬國的地界上生存下去。
既然這樣,他又為何不接下喬琰遞出的這個橄欖枝,讓自己從偏居一隅的狀態轉為前途無量呢?
乾了!
他試探性地問道:“大司馬除了讓我領路之外,還有什麼需要我做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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要是喬琰在兩年前說出這樣的話,對張魯來說無疑是對他這教義的褻瀆,可在經曆了在廣漢屬國這地方艱難地開拓教宗後,張魯已經深刻地意識到了一個事實。
所謂的政教合一,如果沒有政,在方今這個局勢下,教也就隻剩下了一句空談而已。
張魯心思急轉,知道已再沒有比這更好的去路。
他起身,朝著喬琰拱手行了一禮,“願聽憑君侯差遣。”
喬琰笑道:“也算不上差遣,那就先為我帶個路吧。”
這條路是真不好走。
如果說從長安往漢中的子午穀、駱穀道、斜穀道因行在秦嶺之間而難走,那麼這條陰平道就實在是不逞多讓。
前者還時常會有益州的本地人為了抵達關中而通行,後者就當真是人跡罕至之地。
該說不說,她將張魯驅逐到此地,讓他為了可以和成都平原之間偶爾進行物資交換,又為了有個符合教義之中贖罪原則的渠道,不得不行修路之舉,實在是她做出的最正確的一個決定。
即便張魯手中的人力不足,不夠在陰平道上七百裡的區域全部鋪設起嶄新穩固的道路,但在其中必要之處“鑿山通道,造作橋閣”卻還是能做得到的。
有了這些至關重要的連接樞紐,和被張魯帶來同行的數百名士卒開路,這出橫渡摩天嶺的行軍在效率上何止是翻了數倍。
雖說在一些道路狹窄之地,依然隻能讓將士魚貫前行,但在開辟出的那些山間道路上,在最為通達的一段區域,甚至可以讓人奔馬而走。
張魯不無羨慕地朝著喬琰軍中的糧車看了一眼,這些獨輪推車顯然就是為了讓士卒在這樣的山道上搬運物資所用。
要是他能有這樣的東西,又哪裡還有必要讓人一次次地依靠著人力背負,才能將供給他在廣漢屬國生存的東西運過來。
他又朝著這些翻山路途上表現得尤為輕鬆的士卒看去,對喬琰麾下的這些涼州悍卒又有了一番認知,覺得自己並未選擇跟她作對,而是趁著此番借道的情況和她達成合作,很可能是他做出的一個最正確的決定。
所
() 以現在,享受到那獨輪車運載工具,沿途翻山中也未曾短了吃喝的,就成了他了。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琰進軍蜀地,該當算是王師駕臨,這條陰平道上常見的蛇蟲都並未出現在山道上發起襲擊,剩餘的也就是行軍速度被窄道所阻攔,和翻山所帶來的疲累而已。
但這些困難對於已經訓練有素的士卒來說,還在可以承受的範疇之內。
在張魯和他們閒談為何能有此等士氣的時候,姚嫦瞥了他一眼,說道:“你難道以為並州軍在這種吃苦耐勞上就會遜色於我們多少嗎?他們之中多得是拿塞北鮮卑練手的。這次君侯選擇讓出兵之人幾乎都出自於涼州,實則是給我們建功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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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錯,”馬超在旁接話道,“何況我等早被安排在漢中,正要用我等涼州兵之精悍以抗衡南蠻,為此蓄勢待發兩年之久,早憋著一口氣了。”
“君侯威及四野,多有將帥來投,那新州新郡能否讓我等老將參與戰事,完全就是看君侯的心情,這種既定的任務總不能跑了。”
馬超對於趙雲跟隨喬琰出兵,現下屯兵於洛陽,隨時可能出兵作為潁川後援,彆提有多羨慕了。
但他也知道,趙雲追隨君侯的時間更久,加之一直負責中央統兵之事,這個職責交給他可以說是理所應當。
他就指望著一件事,原本定給他的職責不能便宜了彆人,最好也彆出現什麼劉焉因為恐懼於長安的威勢直接投降的情況。
正是因為這種想法,當馬超收到消息,讓他和姚嫦一道帶兵前往武都郡秘密與君侯會合的時候,他當即摩拳擦掌,就等著打出足夠漂亮的一仗。
“區區摩天嶺想要將我等攔截住,簡直是個笑話。”
張魯對於馬超這種年紀的人,居然管自己叫做“老將”,很是無語了一陣,但又不得不對他們表現出的這種競爭上流的心態,覺出幾分豔羨來。
這種態勢好像從未在劉焉的手下人中出現過。
畢竟,這樣的競爭隻有可能在待遇的公平麵前出現。
公平啊……
有功必賞而非靠著喜好來做事,放在益州其實是一件多麼奢侈的事情。
張魯想到這裡,又覺得自己這選擇何止是正確,還可能是很正確!
“愣著做什麼呢,集隊口令都響了。”張魯還沉浸在思緒之中,就被馬超把他給拉拽了起來,朝著前方輕輕一推,“五鬥米,該你到前頭帶路去了。”
張魯的教眾頓時朝著馬超怒目圓瞪,“你怎麼跟我們師君說話的!”
哪有這麼稱呼人外號的?
張魯擺了擺手,“行了行了,聽說這位馬孟起將軍曾經想刺殺大司馬,結果衝著呂奉先去了,是跟常人的思維不太一樣的,沒必要對他苛責。”
馬超:“……?”
一聽這話,姚嫦忍不住在旁笑了出來
() 。
見馬超朝著她看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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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少賴我頭上。君侯喊我了,我先走了。”
喬琰遠遠看見姚嫦朝她奔了過來,留下馬超站在原地又愣神了片刻,才賭氣跟上了隊伍,不由為這等鬨騰的場麵頗覺無奈而好笑。
但怎麼說呢,張魯既然在這番奇兵忽至和益州有變的局勢麵前做出了抉擇,往後就得算是她的下屬。
下屬之間還是要相處好關係的,不是嗎?
她摸了摸自己所騎的朱檀馬,便見朱檀刨了兩下馬蹄以示同意,讓她臉上的笑意不覺更深。
自中平二年這匹馬到她的手中,到如今已快十年了。
四歲到十二歲之間的戰馬還能算是在服役的黃金年齡,這麼算來,朱檀居然已經在戰馬的服役晚期了。
雖說因朱檀是她的坐騎,自然會有專人為其保養,將它的服役年限給延長,可生老病死不僅是人之常情,馬也是如此。
這麼看來,她果然還是該當讓這一場場的戰事,在這五六年內結束才好。
“總得讓你們也看看天下統一的盛世……”
姚嫦行到她麵前的時候,喬琰這話的尾音已經低到了幾不可聞的地步。
“君侯在說什麼?”
“沒什麼,”喬琰抬眸朝著前方看去,從姚嫦的角度正見她眸光中的一抹輝光金影,“我在說,我們該給成都平原一個驚喜了!”
“走!”
這陰平道的路線,若不是有張魯這樣的領路人在側,喬琰根本不敢隨便走。
以摩天嶺中處在陰平道路線上的一座山嶺為例,其海拔逾兩千米,光看其北坡還算和緩,南坡卻幾乎一條懸崖峭壁,也就是那些天師道教眾為了達成師君的目標,才有這樣的膽子在此地修建出一條通行之路。
好在,當他們跨摩天嶺陰平山而過,跨越岷江,再行出去一段就是馬轉關。
最後的一段路程已不算難走。
而再往前,就是江油關。
群山環抱,涪水中流,險峰林立之前涪江急湍流過,這便是陰平道的終點。①
一過江油關,出現在他們麵前的就是成都平原。
一望無際的成都平原!
喬琰望著這一片和關中平原以及漢中平原都不太相同的景象,多日來因行走險關而緊繃的麵色終於在此時微微舒展,露出了一個笑容。
彆看此時距離成都等地還有數百裡的路程,可到了這裡,他們已經可以用全速朝著那益州州府前去了。
最多兩天多的時間,他們就可以兵臨成都城下!
張魯這個負責帶路之人甚至很有眼力見地告知了喬琰,在江油關的附近何處有個馬場,可以讓他們先劫掠過來一批馬匹,便能以更快的速度抵達成都。
“彥材,你讓人和張師君走一趟。”喬琰吩咐道。
見馬超也表露出了幾分躍躍欲試,喬琰擺了擺手,乾脆讓他也跟著一起去了。
() 但她轉頭麵對著這條通往成都的坦途之時,卻並未如同張魯所猜測的那樣,打算橫衝直撞抵達成都境內,而是露出了幾分深思之色。
她朝著剩下的幾人吩咐道:“整頓軍隊,步兵先行,先取涪縣,我要與縣中一人聊一聊他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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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韙滿不在乎地回道:“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