士燮想占據的是交州之地不錯,卻絕不是一個處在動亂之中的交州。
張津此人到底有幾斤幾兩的本事,在這數年之中的相處裡,士燮不會看不明白。
倘若中原混戰,在短時間內不會分出個高下來,士燮並不介意於頭上有這樣一個有著“名士”名頭的交州刺史,甚至是交州牧。
可倘若中原地界上的勝敗強弱已經逐漸有所區分,或許在三五年間就會徹底重歸一統,而這長安朝堂的頭號權臣還不是個會忽略掉邊陲之地的存在——
那麼,張津的種種舉動何止是與士燮的利益相悖,還顯得尤其愚蠢。
偏偏這個蠢人根本就沒有意識到自己的處境,隻覺這交州還是個可以任由他愚弄的地方,也可以憑借著其獨立於中原之外的位置讓他成為這個發起偷襲的優勢方。
可他又不是喬琰,與之相對的荊州劉表也不像是個和他有懸殊差異的敵人。
在這種情況下,士燮何必非要讓張津霸占著交州刺史的位置!
他家中兄弟三人執掌著交州地界上三郡太守的位置,可謂是這交州地界上的富貴權勢之極,犯不著和張津共沉淪。
讓士燮促成這個決斷的,還有喬琰對幽州的公孫度、涼州的馬騰集團和益州的吳懿等人的態度。
就算她有心要在能有餘暇掌握交州之時對士家剝奪權柄,也還絕不到卸磨殺驢的地步,或許還能謀求另外的一種合作共贏。
不過合作共贏的潛在可能性和實際已經到手的利益之間還是有些區彆的,這也讓士燮多少有些猶豫。
許靖擔心的也是此事。
平心而論,自他抵達交州後若非士燮的倚重和關照,許靖早活不下去了。若不為士燮謀求到足夠的利益,他心中實在過意不去。
許靖問道:“若無有眼下之獨斷地位,使君也能接受?”
士燮道:“你是覺得,倘若讓那位大司馬掌控交州,不可能給我等逾越於眼下情形的權利?”
許靖想了想,回道:“或許在名位上更高,實權上會降低——這是平衡邊陲之地的常有之事。”
權柄的平衡上,士燮心中有數,許靖不需與之多說什麼。
將朝廷勢力引入交州的弊端,士燮也必定明白。
許靖接著說道:“我隻從利處說上兩句吧。若有中央出手,交州奇珍往來貿易的範圍必定更廣,內至中原,外至扶南大秦,富貴必定不減。此外,交州民生開化乃是大麻煩,縱要圖謀變化也非三五日之功,長安必對使君多有仰仗,方有樹立規範之可能,就算太守位置不能歸於一家,也必定會對使君另有委任。”
“不過……”許靖看得出來,在士燮的心中,對於是否要徹底決定倒向還有一番猶豫,便道:“眼下還不急於做出選擇。”
“士太守不如先放任那九真郡內的狂徒流竄,順勢募集人手,隻說是平賊之用,但若那張子雲不是要將召集起來的下屬用於征討荊州,而是要對您有所不
利,您也可隨時對其做出反擊。”
“倘若其所統轄之人意在荊州,您手中兵精糧足,也能隨時截斷其後路。何況——”
許靖頓了頓,說道:“錦上添花,又哪裡比得上雪中送炭呢?”
士燮思忖了片刻後說道:“多謝先生解惑,我心中有數了。”
他若是在此時就出兵將張津給拿下,隨後將交州送到喬琰的手中,或許能顯得他在立場的抉擇上有著先決智慧,卻也難免顯得他們交州人對長安朝廷太過熱絡,不足以表現出珍貴。
總得讓張津先行出兵造成些影響,才能顯得他們這些本地人的明智之處。
他也可以趁機一看喬琰在張津此事上做出的反應,來進一步判定他是否要徹底倒戈。
張津確實不是劉表的對手,但他身為當先發難之人總還是有些優勢的。
劉表在荊州南部的束手束腳,也勢必會助力張津的北上進攻。
他再遲疑上幾日,等到雙方僵持之時再行發兵也不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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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過,張津有張津的“收複山河”計劃,士燮有士燮的盤算,身在長安的喬琰也同樣有自己的想法。
“君侯的這招先發製人著實漂亮。”程昱原本還覺得,遇上王允、淳於嘉和劉揚等心中沒點數的人,是他們的麻煩,但以眼下的情形看來,他們的存在卻是一件好事。
無論能不能作為君侯另一麵的對照組,起碼他們還沒這個給喬琰招來麻煩的本事。
喬琰回返長安後先行於朝堂上弄出的請罪之舉,也恰恰堵死了他們用近來的種種事項來對她發起聲討的路子。
她有僭越之舉,或許不是尋常百姓看得出來的,但隨著開啟民智的範圍日漸擴大,總會有人意識到對於這長安朝堂來說,喬琰的存在遠重於天子。
可那又如何?
在這一進一退之間她已將自己的立場闡明了。
此前種種舉止或是不得已,或是因她年少而並未意識到其中的問題所在,眼下都已在天子麵前過了明路。
連作為天子的劉虞都並不覺得這些行動裡有需要詬病之處,隻對她做出了罰俸一年的懲戒,其他人也休想將其作為將她扳倒下台的由頭。
“不提此事了,這一番另類的激將法會引發出何等變動,且先等等再說,眼下不過三月,今年還長,有些事情還得安排下去。”喬琰說道,“我在長安應當不會待太久,沒有多餘用來耽擱的時間。”
“我聽聞皇子揚此時在你那大司農從屬的官職上曆練,不必對其多加關注,今年的天時不佳已成事實,你和仲饒還有的要忙。”
程昱回道:“此事我心中有數,按照君侯去歲的安排,今年若還有旱災持續,隻怕我們就得動用秦嶺山前的那處地下水庫了,對於有些光靠著水井灌溉也難以維持其土壤存水的地方,我們已做過土地勘探,會在走訪後令其改種胡麻,以油換糧。粟米的耐旱條件也不算太差,在大部分地區都能覆蓋。”
“
又所幸益州、荊州和揚州地界上的逢旱情況沒有北方嚴重,有君侯居中調度,要維係各地糧價平穩不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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彆看喬琰因為掌控州郡的擴張不得不在各地的防線上增派人手,又需要耗費不少心力在內部的平定大業上,在這天時麵前,地盤的廣度也恰恰意味著抗衡災變的能力。
“仲德辦事我一向放心,”喬琰頷首,“說到益州,益州南部的情況如何了?”
益州剛落到她手中的時候,所持有的也隻是劉焉原本紮根勢力較為深厚的區域,益州南部依然是南蠻活躍之地。
在姚嫦、褚燕等人被喬琰各有委任,加上益州士東州士在新任益州刺史吳懿手下達成勢力平衡後,這個掌控範圍才開始逐漸往南推進。
十月裡,被喬琰寄予厚望的法正也被派遣到了吳懿的麾下,替正在平亂之中的姚嫦出謀劃策,外加上從涼州前往益州南部的趙昂王異夫婦,算起來陣容也不算差了。
可惜喬琰此前被洛陽方向的收容流民之事,以及徐州揚州的種種變故牽絆著手腳,一時之間難以還有多餘的心神分在此事之上。
故而今年的正月裡喬琰對益州方麵做出了指示,除非有對益州南蠻的突破性進展,又或者是遇到了難以解決的麻煩,送抵司隸的戰報暫時先在挪交大司馬府備案後轉交到程昱的手中,由他做出上位指示。
程昱顯然很清楚喬琰此舉的用意何在。
在將一部分大司農所屬職務挪交給了秦俞後,他將益州部分的總指揮職務接了過去。
此時聽喬琰發問,他便回道:“二月裡南蠻之中的一支與護羌蠻中郎將的部從起了衝突,我方的山地戰優勢不差,又在益州募招了不少本地精兵,隻是對麵的板楯蠻背後有益州郡大姓雍闓的助力,另有一支彝族人軍隊為之策應,一時之間打成了僵持局勢。”
益州境內的其中一個郡同樣名為益州,位處益州的南麵中部,上接犍為郡,東臨牂牁郡,的確是姚嫦、吳懿等人還難以深入的地方。
彝族和板楯蠻,也就是氐人聯手,再加上益州郡大姓的支持,她們這一邊的人吃虧也算尋常。
氐人、彝人、羌人盤踞的益州南部才是真正該當被稱作蛇蟲虎豹出沒之地,就算是強龍也難壓這樣的地頭蛇。
喬琰托著下巴,思忖著雍闓和彝人的聯盟,不知為何覺得有些耳熟。
又聽程昱接著說道:“因益州方向君侯沒打算投入太多兵力的緣故,要想依靠人數優勢將這些南蠻平定有些難度,益州北部的當地豪強也還需要留有足夠的兵卒用於鎮壓,故而我在送交益州的書信中寫道,對統領板楯蠻的李虎和統領南彝人的孟獲隻可智取。”
“三月初,也便是君侯在回返長安之前,那頭有新消息傳來,說君侯委任的牂牁太守之妻王夫人和姚中郎將聯手設伏,將孟獲給擒住了,法孝直正在意圖憑借此事將那李虎也給順勢抓住。”
“法孝直在信中寫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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益州這邊雖也考慮過這等想法,以便令這兩位蠻人領袖歸服,但礙於地形限製,最後還是打消了這個想法。他們至多也就是憑借著抓獲住了這兩人,將那位隱藏在幕後的雍闓也給抓出來。”
“拿捏住了這個出頭鳥,其他的情況便好安排得多了。”
程昱見喬琰聽到這裡不知為何有些愣神,開口問道:“君侯?”
喬琰笑了笑,“無事,我在聽著,有進展便好,也不枉我將他們安插在這個位置上。”
她隻是終於想起來為何聽到雍闓和彝人有些耳熟了。
南蠻孟獲!
在眾多文藝作品,甚至連華陽國誌之中都記載以七擒七縱的南蠻孟獲!
她原本還無法確認對方到底是否是真實存在的人物,至多確認南中蠻人裡,孟姓確實是其中的大姓,但孟獲是否真的叫做孟獲,又是否真有七擒七縱的典故,那便無法確定了。
但眼下以姚嫦等人和南蠻的交手來看,他們還真遇上了一位有這名字的彝人領袖。
也不知道這算不算是某種緣分。
至於另外一方的板楯蠻,竟也不能算是全無來頭。
李虎的後裔李雄,建立了五胡十六國中的成漢政權,在蜀中稱帝。
不過而今,無論是孟獲還是李虎,無論是板楯蠻還是彝族人,都沒有這個繼續割據益州南部山林自立的機會了。
眼下的平叛雖還隻是在益州境內打開了一個口子,並不代表著姚嫦她們就能憑借著這場小勝將益州南部徹底平定,起碼還需要數年的拉鋸糾纏,但已代表著一個事實——
趙昂這位牂牁郡太守的位置已可以算是坐穩了,不必擔心隨時會被南蠻勢力清除出境。
此外便是,程昱既說,趙昂的夫人王異在擒拿孟獲期間立下了戰功,那喬琰也有了順理成章為其敕封官職的機會了。
“替我寫一封信送到益州,交到法孝直的手中。”
見程昱已備好了紙筆,喬琰開口說道:“南蠻既已有了破解的突破口,法孝直身上的壓力也算減輕不少,眼下益州刺史與我等的關係尚算融洽,也暫時不需他做出什麼監督盯梢的舉動。故而我有一個額外的任務需要由他去做。”
法正聽到這個又堆到他身上的任務會不會覺得壓力很大,那是他要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