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元之始,昭昭大雍,倒是個應景的國號與年號。”在聽聞喬琰給出的新朝國號後,劉虞並未流露出何等異樣的神色,而是做出了個從容的應答。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喬琰雖還沒即位,天子的權柄卻已可以算是提前在他的手中做出了一個交接,劉虞身上原本的病態也稍好了幾分,隻是想到大漢的天下終究是沒能在他的手裡守住,劉虞的臉上還是不免偶爾露出幾分悵然之色。

聽聞他跟劉協在當日的那場交接之後商談了許久,對於劉協在那日堂上街頭何敢有這樣的膽量,他也算是在心中有了幾分理解。

此刻聽到喬琰說起這個“雍”字的含義,他竟覺自己在這一刻說不出的心平氣和。

想到喬琰這個雍字中所說的“百姓昭明,協和萬邦”之意,和她此刻眸光中越發坦蕩的上位者氣勢,在這臨近登基之時,劉虞更願意相信,喬琰的確會奉行她在接下玉璽之時所說的話,因民眾心念於她而承載起這份天下間最為特殊的責任。

“雍……”劉虞朝著窗外看去,正見那臨窗的枝頭綻開了綠色新芽,心中忽又有了幾分鬆快之意,“說到這協和萬邦之說,燁舒在對羌、蠻、匈奴、鮮卑、烏桓、山越各方的鎮壓收攏上都自有自己的一套法子,想來他們也該當為你登基而覺喜悅,能讓這政權交替中的動亂削減到最輕,令這華夷之分不至釀成新禍,實是你的本事。”

大漢苦邊陲之禍久矣,到了何種地步呢?

漢桓帝啟用宦官,以至於到了釀成黨錮之禍的地步,但就因為在對涼州的征討上,他最終選擇了啟用段熲這位對羌人作戰的大殺器,於是得到了那個代表了武力征討的“桓”字諡號。

這般對比之下,今日再看喬琰所做的種種,她早可以憑借著戰功將大漢取而代之了。

喬琰應下了劉虞的這句誇讚後開口說道:“說起來,您往後打算住於何處?”

雖然她已敲定了給劉虞和劉協的封號,但劉協其實沒打算留在山陽。

就像是他在前來長安獻出玉璽之前和養父所說的那樣,他是要前往並州樂平就讀,讓養父母安心的,而這等相當於生活在喬琰掌控嚴密地盤下的舉動,也顯然能讓這位新天子安心。

所以他的封地在山陽,人卻不在。

劉虞倒是沒有這等還要給自己經營另一個身份的需求,隻是回道:“或許會在幽州小住一段,而後回到安邑長居吧。”

喬琰給劉虞選定的居所也頗有講究。

安邑乃是河東數得上名號的大縣,河東衛氏的宅邸便在此處,這裡距離洛陽有一段距離卻不算太遠,能偶爾往那昔日都城走一走,若要順著大河上下往來也都方便。

想到河東衛氏的書法高才之名,劉虞琢磨著自己往後也多一個打發時間之地了。

但河東因毗鄰河內郡,在此時其實還得算是和袁紹那頭的對峙前線,劉虞打算回返走一趟的幽州也是,所以短時間內,他大約還是得先留在長安。

等到喬琰和袁紹,或者說依然是這長安朝廷和鄴城朝廷之間分出個高下來,他才能以一個更加自由的身份在外走動。

也許到了那個時候,他的病症也該徹底好轉了吧。

誰讓他所麵對的,原本就是一出心病。

心病總要心藥醫呐。

不過,劉虞的病是有了轉好的趨勢,劉表卻覺得自己手腳發軟,後背發涼,眼看著是有點生病的跡象。

去年他因為張津從交州北上荊州所造成的傷勢,早在去年的年中就已經休養得差不多了。

想到自己這下應當在短時間內再不會有什麼外敵入侵的情況發生,而喬琰和長安城裡某些人的交鋒無論是任何一方占據上風,他都不會有吃虧的情況,他便覺得心中安定了不少。

在今年先傳來了喬琰在長安城中險些遭到行刺,王允、劉揚被誅殺的消息後,劉表還想著,幸好他在此前對喬琰做出的種種支援都不算敷衍,就算這位大司馬的權柄因為這樣的一出情況必然要遭到更進一步的抬升,他也應當不會麵對何種職權的調度。

和這樣一位見招拆招本事一流的“同事”

處在一方陣營,雖說麵對著的心理壓力也不小,但總算更大的壓力還是給到敵方那一邊的。

但劉表怎麼都沒想到,他身處襄陽城中,等候著北麵的下一條消息傳來,卻不是大司馬因為這次幾乎喪命的意外得到更大的封地或者權柄,而是——

她代漢稱帝了!

在這條消息擺在他麵前的那一刻,劉表格外慶幸自己沒有在手中拿著個茶杯或者是什麼彆的東西,否則他必定要在這等突如其來的驚嚇麵前直接將其丟出去。

他下意識地朝著同在此地的蔡瑁看去,隻覺得自己的臉色必定遠比任何時候都要難看得多,甚至可能已經變成了慘白的一片。

而他也不出意外地在對方的眼裡看到了一片惶恐驚懼之色。

人人都知道,大司馬天縱其才,無所不能,可當對方真坐上了那天子寶座的那一刻,他們到底是否還能繼續當合作的盟友,著實就成了一個未知數!

彆看荊州眼下是被劉表把控在手,甚至於因為朱儁從長沙的撤走和張津束手就擒,劉表陸續收複荊州南部變得越發容易,可倘若喬琰鐵了心要奪取劉表手中的權柄,她所麵臨的麻煩不會太大的。

固然荊州地界上的地形不像是徐州那般一馬平川,但劉表的統兵能力比起劉備著實是差了不少,所以倘若徐州是以這等方式結束南北對峙,他這邊也不會有太多抗衡的底牌。

被他從與張津交戰中提拔起來,代替他那外甥張允的魏延,也還隻是個不到二十的年輕人呢。

他這個時候更加後悔,到底是為何要將黃忠作為向喬琰示好的籌碼派遣到潁川地界上。

按說去年荊州出現了這樣的交戰變動,劉表想要將黃忠給調回來填補自己手下的空缺也不算是有什麼問題,偏偏喬琰就趕在他的消息發出之前,將黃忠敕封作了潁川地界上的武將都尉,根本沒給劉表一點有借有

還的機會。

眼下的情形裡,

劉表也就更加不可能做出這等舉動了,

除非他是當真想要和喬琰撕破臉皮對戰。

他的腦子快速思索了一番在他收到的消息裡喬琰和那兩位劉姓天子之間的互動,意識到此時還不到他要為自己失去了皇室宗族身份庇護而憂心的地步。

這好像是大漢的基業以一種平穩過度的方式送交到了喬琰的手中,那麼他或許麵對的情況……沒有那麼糟糕?

“德珪,你說,如果我此時以自請由荊州牧改任荊州刺史,以讓朝廷所掌控九州地界上再無一位州牧,能否算做是對那位新陛下的投誠效忠?”

劉表心知肚明,既然他絕不可能是喬琰的對手,那麼他便絕不能做出什麼打著興複漢室旗號而與喬琰抗衡的愚蠢舉動!

身在南陽的袁耀那家夥,也不知道到底是真在此地當個躺平吃飯的紈絝子弟,還是做一個潛在的觀察監督之人。

可惜在方今的局勢之下,劉表根本不敢也不能去貿然試探。

總歸在這場不知該當被稱為禪讓還是政變的王朝更迭中,除卻此前不長眼睛的王允等人之外,目前還並未經曆過什麼對他來說不利的流血行動,他隻要順水推舟,便是最好的保全之道!

喬琰麾下的九州內,原本有州牧的包括了徐州、揚州、荊州、益州、幽州和她所處的並州。

但徐州牧張懿還朝,接任的周瑜隻是徐州刺史,揚州牧孫策身亡,接任的張昭同樣隻是刺史,益州牧劉焉過世,幽州牧劉虞先為天子後為臣屬,喬琰本人則從並州牧的位置上登臨天子位,一看之下還真是隻剩下了個劉表。

這可著實是太顯眼了!

州牧的位置乃是大漢在難以製衡掌控四方局勢的情況下才提出的權宜之計,就連喬琰自己在早年間都曾經明確對這個位置的設立做出過反對,他若是在這位新任天子還有餘力裁決州郡事宜的時候,繼續坐在這個有割據一方之嫌的位置上,他隻怕隨時會遭到被清算的厄運。

就算她眼下的頭號對手依然還是袁紹,再不濟也是曹操,他也不能掉以輕心。

蔡瑁想了想回道:“我看可以一試,她若當真對劉氏宗親做出什麼斬儘殺絕之策,那才是要此時引發動亂的不明智之舉!不過,府君不能以這種自請降職的方式來說。”

從大司馬升任天子的變化,讓他們在對待喬琰的態度上也必然要謹慎一些。

在這等登基的喜事麵前,大概誰也不會想要看到自己的下屬居然會將自請削官以求不要遭到針對的舉動,就這麼赤/裸裸地擺在明麵上。

他們怎麼都得迂回著來說。

蔡瑁補充道:“先送登基賀禮吧,將這個自請從荊州牧變成荊州刺史的建議夾帶在其中,若是府君不介意的話,便由我往長安城中走一趟。”

“此外……”蔡瑁又加上了一句,“讓魏文長也跟上吧。”

劉表的表情變幻了一瞬,最後還是變成了頷首同意。

他既然已經打定了主意

在這立場轉換中絕不讓喬琰抓出他的任何一點錯漏來,那麼與其留著魏延這個武將,看似還能在遇到攻伐之時做出一二抗衡舉動,還不如再放棄得徹底一點。

喬琰稱帝,四方地界上難保不會有人打著興複漢室的名義來找她的麻煩,再加上已然從河內郡和兗州方向出兵的袁紹、曹操兩路兵馬在外威脅,喬琰手下的將領是絕不會嫌多的。

魏延的作戰經驗或許還不算充足,但他勝就勝在一個年輕敢拚,若是真能在這平定天下的戰事中建立戰功,或許還能對劉表穩坐襄陽做出什麼助力。

就當這員武將也是他給喬琰送出去的登基禮物便是了!

何況,他怎麼想都覺得,他確實是要因喬琰稱帝而蒙受些許損失,可總的來說這種損失都還在他可以接受的範圍之內,哪裡像是袁紹……

喬琰要坐穩這個皇位,立威的對象隻有可能是袁紹。

當二者交鋒之間也已不再是東邊一個漢西邊一個漢的同源異支,而是兩個不同的國號對立,連最後一點和平演化的可能性都沒有了!

他還不算是在收到這個消息後最難熬的。

在想通了這一點後,劉表原本還有些緊繃的神情頓時舒展開了不少。

他當即朝著蔡瑁說道:“將魏文長給叫來我這裡,我還有幾句話要叮囑他。”

將武將送出去,總不能是送了個大麻煩給喬琰的。

他總得先將該交代的說個清楚。

好在荊州毗鄰司隸,長安這一出驚變,幾乎是在發生之後的第三日中午就抵達了他的手中,還能給他以足夠的反應時間,換做是袁紹那邊,就算信鴿也已經被栽培出來了一批,這等令人為之震悚的消息,他們也根本不敢以信鴿的方式送出,而是不惜跑死了幾匹馬,才在第五日的淩晨抵達了鄴城。

被打上了最為緊急標記的軍報,讓袁紹還在睡夢之中便被喊醒了起來。

他不得不倉促地披衣起身,在外堂接見了這前來送情報之人。

此刻還隻是初春時節,這護送之人的臉上卻因為急促的趕路而臉上滿是汗水,更因為連日來的無暇休息,臉上的疲憊之態完全掩蓋不住。

袁紹當即意識到,這極有可能是一條要顛覆眼下局麵的消息。

他一邊讓人將周遭的窗扇打開,以便讓冷風吹在他的臉上,將他殘存的這點睡意驅逐出去,一邊朝著這信使問道:“長安那邊發生何事了?劉伯安和喬燁舒起了衝突?”

彆看劉虞對喬琰如此放縱,甚至將自己的兒L子都給宣判了死刑處斬,又給自己下了罪己詔,但在洛陽這頭因為長安的驚變遭到進攻之時,劉虞要麼就硬氣一些和喬琰抗爭出個所以然來,要麼,就乾脆一點在此時完成皇位的迭代,讓新登上皇位的天子和那位大司馬之間去相互磨合。

袁紹雖然有些不滿,在喬琰本人已經離開洛陽的情況下,他和曹操的兩路隊伍居然都沒能取得突破性的進展,可若是他們的這出回應能讓長安內部發生變動,來上一出釜底抽薪,那麼

他所投入的人力物力,就不能算是白白付出。

可麵對著他這頗有幾分期待之意的目光,這前來送信的信使猶豫了一瞬,小心地開口回道:“並非是起了衝突,而是董侯被找回來了,還帶上了傳國玉璽。”

袁紹還剩那麼三兩分的睡意,在這句話出現的那一瞬間,甚至比吹拂的冷風還要好用地被徹底抹消不見,“董侯?你說皇子協?”

劉協他怎麼會出現的?

袁紹想過任何一個被選作大漢天子的宗室候選人,唯獨沒有想到過這個人會是劉協!

事實上這還真比其他人都要合適,而倘若劉虞不隻是傳位也是歸位於劉協,他和喬琰之間的配合勢必會是最為默契的,誰讓這兩人本就在孝靈皇帝的詔令之下有著一份君臣情誼。

倘若再加上那個明明早就已經消失不見了的傳國玉璽,當真是將正統性直接拔高到了頂峰。

這也是在袁紹看來對他最為不利的情況。

在這一刻,他不無惡意地揣度著,劉協的出現和傳國玉璽的現世,背後是否是出自喬琰的授意,說不定玉璽是偽造的,劉協的身份也是先由旁人給頂替的。

但還沒等袁紹接著對此做出什麼深入的考量,就聽到這信使回了話,打斷了他的思緒。

“不錯,正是他。”信使極力讓自己的語氣不要因為親眼見證了當日長安城中那離奇一幕而太過飄忽,而是以平鋪直敘的語調說道:“但他不是回來繼位的。”

袁紹:“……?”

“他是來將玉璽獻給那位大司馬,請她接替天子之位的。”

袁紹的表情幾乎是在頃刻間就變成了瞠目結舌的狀態。

他死死地盯著這信使的臉,可以確信的是自己並沒有將一個並不認識的人給引到自己的麾下,而分明還是被他派遣出去的探子。

可對方說出的每一個字他明明都能理解,卻為何……為何當其組合在一起的時候便成了這樣陌生的東西!

劉協他瘋了嗎?

或者說,如果這個劉協並不是當年被李傕劫持走的那個劉協,而是個被喬琰派出來喬裝而成的存在,那就是喬琰她瘋了,也在這種本不應當展現出什麼不合時宜野心的時候乾出了這等離奇莫名的操作!

然而還沒等袁紹發問,他已聽到了對他來說更加難以理解的後半句話,“有董侯提出了這個建議後,長安城中群情激奮,全都在響應皇子協的號召,長安的朝臣沒有一個對於這等情況提出反對意見的,就連那位長安天子……”

“他如何了?”

信使答道:“他問那位大司馬能不能擔負起這樣的責任,得到了肯定的答複後,就將天子的位置傳給她了。”

袁紹:“……”

此前劉虞在收到劉揚意圖謀奪他的權柄用來對付喬琰的那一刻,所麵對的是何種天旋地轉怒氣上湧的感受,在這一刻袁紹所感到的,便是一種有過之而無不及的憤慨。

“明公!”

那信使哪裡會想到,

現在在那鄴城天子位置上的劉辯都還沒有聽到這個消息,還沒有條件對其做出何種回應,袁紹就已經先做出了這等激烈的反應。

隻見得他好一副眼前一黑的樣子,險些直接仰麵就摔倒了下去。

要不是攙扶得及時,可能他不是早前的病症被激化,而是直接被摔出個好歹來了。

在有人支撐住他的身體之時,袁紹也下意識地攥住了對方的手腕,意圖讓自己憑借著這等手上的發力徹底清醒過來。

可這談何容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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