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聽到喬琰這番話的時候,饒是甘寧在經由那番洛陽論功之後摩拳擦掌地想要乾出一番大事,也沒想到,這個機會會來得如此之快。
那句橫波水上、樓船萬千之言,更是令人不能不為之熱血沸騰。
他初出益州跟隨賈詡等人前往徐州的時候,隻不過想要證明,益州的錦帆賊在水上本領絕不會差到何處去。
他甚至還因為呂令雎等人的目的地乃是那遼東,需要經由一番海上遠渡而覺頭疼不已。
哪裡會想到——
他不止因此而收獲戰功,成為了這位大雍天子的從龍之臣,還能在此時得到這樣的一份權柄!
這簡直是一份天大的喜事砸在了他的麵前。
換了個人麵對這樣的情況,或許會覺得自己要為之心驚膽戰一番,但甘寧是什麼人!
他還是劉焉扈從的時候便能對著褚燕等人抵達漢中的隊伍吹口哨,盛讚對方的騎兵素質精良,論起心理能力可真是喬琰麾下將領之中的翹楚。
他當即回道:“陛下不必問我意下如何,既是有海軍組建之需,我自是當仁不讓!”
若是沒有那出從徐州前往遼東的航行,似甘寧這等長於益州之人多少會對那片驚濤心存恐懼,可當他親眼看到了樂平科學院出品的海上羅盤指向之能,見到了徐州造船辦打造的海船和那後來的扶南大艦,這份恐懼至多也不過是剩下了些許海軍出行的謹慎而已。
喬琰將甘寧這番躊躇滿誌的表情看在眼裡,又接著問道:“那我若是想要這支海軍遠航到比之夷洲更遠的地方去呢?”
聞聽喬琰此言,甘寧不由卡殼了一瞬,“且……且慢,陛下莫非是要效仿秦始皇故事?”
這事情……可不興做啊!
現在才是剛剛天下一統的時候,倘若喬琰便已生出了什麼尋找海上仙山的想法,就算甘寧沒讀過幾本書都覺得,這實在是個取禍之道。
喬琰臉色一黑,“收回你那點亂七八糟的想法,你怎麼不想想,為何扶南國的造船技術能比之徐揚二州的還要先進?”
甘寧連忙輕咳了一聲,以示自己絕無妄加揣測的意思。
是了,為何扶南國的造船技術有著這等遠超於其國情的本領?
東漢末年,西方羅馬帝國,也便是漢人口中的“大秦”走通這條海上之路抵達扶南與交州地界,故而這扶南大艦的發展乃是世情所驅。
隻聽喬琰接著說道:“順大秦之人抵達疆土的海路,可至西方之地,當然,此地經由陸上絲綢之路也可走通,寶馬香料胡種均由此而來。那麼,若是這航船軌跡向南,向東開去呢?或許還有其他未知之疆域,能令我等勘探得物,利於民生。”
“漢人於陸上版圖之認知日益增進,我大雍之人為何不能遠渡重洋,窺見更為廣袤之天地?”
甘寧的神情已經隨著喬琰的這番話說出,徹底正經了起來。
他就算是再如何跳脫,尤有一番匪寇行事之氣,也
絕不會聽不出來,喬琰在遠航之事上的目的和重啟絲綢之路是很相似的。
但在海航上,她顯然有著更加強烈的野心。
她目視著甘寧的目光,說道:“興霸,比起收複西域都護府、南下百越、北進塞外以及攻占高句麗與扶餘,海上遠航建交、探索大洋彼岸之地,或許更能令大雍治下得到飛躍的發展。”
“可惜此事未必能在三年五載之間達成,海上出行更是危險重重,一個不慎便是船毀人亡的下場,甚至在這汪洋大海之中若遇傾覆,也絕無可能有人為你收屍。你若真對個中情況心中有數再答應我也不遲。”
甘寧並未猶豫多久,已對著喬琰給出了一個回複:“請陛下準允我在揚州、徐州、青州挑選合適的海軍人選,先由近處海航演練。兩年之內,我必定先給陛下一支南北之間橫行無忌的水師,屆時再行遠航,方能保陛下所圖之事不失!”
“好!”喬琰拊掌一笑。
有甘寧這句話便好。
他若是因為這份重之又重的責任而忘乎所以,隻當這是他就此留名於軒轅閣之中的機會,喬琰隻怕當即就能給他丟去尋個地方打磨打磨心性。
但他此刻提出的是先訓海軍後行遠航大業,倒是讓喬琰心中安定不少。
她將甘寧所要的這份募兵憑證交到了他的手中,“那我便拭目以待了。”
不過,無論是陸苑開始憑借著中原已被大雍歸於一統的底氣,開始收複西域都護府,還是甘寧著手於擴增大艦數量、招募海軍隊伍,直到開啟遠征海航任務,都還得往後排一排。
作為當先要害的,還是穩定到手不久的冀、青、兗、豫四州,並令這歸於大雍治下的十三州平安度過元昭二年!
自元昭元年的冬日開始,第二年旱災複起的跡象已是越發鮮明。
但無論是喬琰還是她麾下之人都並未後悔,她們為何不選擇在明年討伐袁紹和劉辯的鄴城朝廷。
按說若是選擇此時的話,一來,身處於旱災折磨之下的冀州青州將能以更為輕而易舉地方式被他們收複下來,二來,這出旱災的影響還可以被推諉到袁紹等人的理政無能身上。
可她並不後悔這個決定。
哪怕她甚至知道會有緊隨其後的災情發生,也並不後悔!
“所幸陛下早在破除那赤氣貫紫宮的謠言之時,便已憑借著仲長公理的昌言將天理與人事區彆對待,”程昱說道,“自八月冀青二州克複開始,元直與文和都已各自著手於地方政務,個中籌備之事無論是否已抵郡縣家家戶戶,總能令此間之民眾少幾分損失。”
喬琰翻閱著桌案上的各州糧食庫存,接話道:“何況,我們如今所麵對的情況,比起永初年間實在是要好上太多了。”
永初元年,也便是鄧綏以皇太後身份掌權之時,十八郡國地震,四十一處郡國水災,山洪爆發頻頻,甚至有狂風冰雹四方襲擊。
各方均言這是鄧太後“越陰之職,專陽之權”所致。
相比之下,喬
琰所麵對的又算什麼!
她所能動用的宗族力量人數是少,卻絕無任何一方給她拖後腿的存在。
她麾下的能臣乾將都已有了兩年處置旱災災情的經驗,而在司隸並州涼州等地,地下水係的開采隨時可以為下一年的災情提供儲備資源。
也絕不會有人將那等天象之變歸因於她篡奪大漢權柄,徹底執掌天下上。
又哪怕有人因那新提出的婚姻製度變革而對她有一番微詞,在更多後來者意圖爭相上遊的潮流之中,他們但凡選擇在這尚未觸及底線的變革麵前非要站在喬琰的對立麵,勢必會有人趁著這樣的天賜良機將他們給擠兌下去。
那麼與其將時間耗費在和喬琰對著乾上,還不如看看能否在穩定時局上儘一份自己的力量,以防自己吃力不討好,反而成了這出天災麵前的犧牲品。
畢竟,在喬琰早前的安排之中就有提到,在天下歸一之後,那新一年的科舉又將重啟。
她會經由此路篩選出一批可用之人,將去年下放的人選中不合格的予以淘汰。
世家子弟裡,位列這些人中的,可不在少數啊。
她語氣堅決地說道:“和熹太後能在此種危亡局麵之中令政權穩定,我大雍若還不能度過元昭二年的這出挑戰,豈不是君臣俱是無能了。”
不過雖說在天災麵前,各州的百姓隻怕都已感到麻木了,喬琰還是下達了三條政令。
這也是她早已在攻伐鄴城得手之時便已有所盤算的。
其一是,冀青兗豫四州比之其餘各州少了數年積澱,災變又來,難免有顧之不及之處,當減免五成稅賦,為期一年,餘下各州,減免稅賦三成,同樣為期一年。
此為天下初定的權宜之計。
那些並不過量卻足額的稅收幾乎都要用在大雍各項建設之中,倘若始終對賦稅行削減之道,正如令官員一味提倡廉潔一般,並非長久維係的策略。
其二,各州百姓原本該當在符合年歲之後所服之更役,嚴禁以“過更”之法請人代替,更不得以繳納更賦來規避勞役,但這兩年兵役和每年一月的更役都改為投身各地水利興修、農田開墾之上,以保災情當前絕無斷水缺糧之事。
其三,各地的軍屯原本是因備戰之中快速積蓄軍糧而設,眼下再無什麼長安朝廷和鄴城朝廷之間的對立關係,按理來說是該當被取締的。
但在各地征募兵卒陸續調整軍隊人數完成、各方因戰亂而搬遷返鄉的人口流動結束、田地荒地劃分完畢之前,軍屯的統一調配和高效生產還有其存在的必要性。
加之又有迎麵將來的元昭二年旱情,姑且先將軍屯的解散推遲兩年就是。
她總結道:“減稅賦,履更役,保軍屯,再便是將樂平月報之上曆年應對旱災的集錦、備急方書等物都陸續送入四州境內。”
兗州豫州境內此前有棗祗這位屯田校尉的主持,如今其雖就任於大司農麾下,仍舊可以調派到那二州地界上督辦事務,喬琰是不太擔心的。
反倒是冀州青州原本在袁紹的麾下(),說其是直屬天子的繁榮沒見多少?()?『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各方世家橫插一腳劃去地盤的事情卻著實不少見。
所幸身在這二州境內的徐庶、諸葛亮、賈詡和隨後被從遼東調回的陸議能力都非等閒,若真到了他們難以周轉之時,總會上報到長安來的。
“我倒是覺得,陛下還當再做一件事。”程昱想了想,開口道。
見喬琰頷首示意,他接著說道:“冀州青州雖在我方勢如破竹的攻伐之下丟城失地極快,但其死傷依然慘重,失去子女無人豢養的長者、失去丈夫父親的妻子孩子應當不在少數……”
而這些人,在隨後的災年之中無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