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理上的疼痛,並沒有那麼快的消散。
這頭疼伴隨他許久,最近幾個月已有愈演愈烈的架勢,裴錚知道身邊的人都在擔心他。
隻是他當真沒有要去看大夫的意思。
最開始是因為沒有時間,他尚有彆的事情要忙碌。之後當疼痛漸漸習慣,他便覺得沒所謂,到最後,時間一拖再拖。
如今已完全不想再理會。
裴錚曾在禦書房見過,太醫呈給陛下的有關於頭疾的脈案,頭疾並無痊愈的希望,均靠修養為主,隻要不勞心勞神,方能有所改善,所以裴錚並不想將時間浪費在這個上麵。
外頭的天色漸漸的亮了起來,裴錚靠坐在一旁,虛虛的撐著自己的頭顱,身上的中衣濕了又乾,乾了又濕,黏黏膩膩的穿在身上很不舒坦。
他有些嫌棄的看了眼自己衣裳,朗聲對外頭候著的福財吩咐道:“備水。”
裴錚其實還在頭疼,同方才相比也不過隻是稍稍改善,隻是他受不住自己這般狼狽。
福財就在外頭候著,一步也未曾離開,如今聽到裴錚的吩咐,連忙命人將燒好的熱水提進淨室。
小廝來來往往,進進出出,期間裴錚就一直坐在原處,連眼皮子都沒抬一下,等到一切都準備就緒,才費力的揮了揮手,命他們退下。
方才進來的那些小廝都已經走完,福財因為不放心,磨磨蹭蹭的賴著不走,“大人,可要奴才伺候?”
裴錚聽到福財的聲音,才將眼皮往上掀了掀,不大忍心說出什麼苛責的話,隻輕聲道:“出去吧。”
福財欲言又止,但又不敢多言,世子爺如今這情況,說是喜怒無常也不為過,福財並不想把他惹怒,大夫說氣大傷身。
等到屋子裡的人都走的乾乾淨淨,裴錚才慢吞吞的站起來,隻是頭疼的他有些神情恍惚,一時不察,險些摔跤。
他堪堪扶住身邊的柱子,這才沒讓自己太過狼狽。
福財在外頭足足等了一刻鐘的時間,才聽見淨室裡傳來動靜。
裴錚將自己泡在溫熱的水中,漸漸的下沉,熱水沒過他的胸口,身軀受到了壓迫,胸膛微微發窒,裴錚才清醒了過來。
他漫不經心的清洗著身上的汗漬,等到浴桶裡的水漸漸發冷,才將身上的水珠擦乾,穿上乾淨的中衣。
裡頭的動靜時有時無,福財提心吊膽了許久。
待正屋的門被打開,看見身著官服的裴錚從屋中走出來,福財才終於鬆了一口氣。
外頭的天色已經大亮,福財瞧見這一幕就知道自己沒了用武之地,隻是小心的伺候在他身邊,“大人,您今天還要去府衙嗎?”
“可要告假一日?”
福財問的小心,裴錚卻是拒絕的乾脆,“不用。”
“無病無災的做什麼要告假?”裴錚的聲音很是冷淡,那語氣正常的仿佛福財是在說什麼匪夷所思的事情。
福財被這幾句話堵得啞口無言,心
裡憋著一肚子話想說,差點兒沒把自己給憋死。
昨兒個都已經那副模樣了,竟然還覺得無病無災?
世子爺這究竟在想什麼?
福財不敢將心中的話說出來,隻能想方設法的勸他:“大人,您上月便沒有例行休沐,這月也已過去大半,您若是一直不休沐,身子如何受得住?”
裴錚不大聽的進去這些話,但因為說這話的人是一直跟在身邊的福財,他倒也還能耐著性子應付兩句,“我自有分寸。”
“大人,夫人那邊在詢問您的近況。”福財小聲的說道,“奴才這邊……要如何回稟夫人?”
福財倒是想過要據實相告,但他根本就沒這個膽子,福財相信,自己若是敢胡亂說話,指不定就要被世子爺送回京城。
“就說一切安好,讓母親莫要擔心。”裴錚隨口敷衍,這幾年他收到過無數的家書,都是父母寄過來的,上麵的內容大同小異,均是詢問他近況,再就是問他何時回京。
母親也曾提起過要接玖玖回京去住,她說玖玖已經五歲,到了該啟蒙的年紀,回京之後可以更好的照顧玖玖,但是裴錚卻並沒有答應。
京城的確繁華,在鎮南侯府玖玖會得到最好的照顧,最好的教育,母親會給他請最好的啟蒙夫子,隻是人言可畏,裴錚也是在詢問春荷之後才知道,那些年朝朝究竟承受了多少非議。
如今朝朝不在,他若是也不在玖玖的身邊,他一個孩子孤立無援,心中委屈又能和誰人訴說?
裴錚自知自己不孝,故而並不想讓父母擔憂。
“是。”福財滿心無奈的應下。
說話間裴錚就來到了涼州府衙,裴錚如今的官職是雍州刺史,他並不需要來此處,隻不過先前的縣令因為不乾實事而被裴錚參了一本,如今被罷免管製,新的縣令還未走馬上任。
雍州還要郡守在,隻不過郡守最近因為新政策而忙得腳不沾地,涼州府衙的許多事情,就暫時壓在了裴錚的身上。
今日,裴錚便要審理案件。
他神色如常的坐在高台之上,看著地上跪著的百姓,聽著他們用鄉音說起自己的委屈,縣令每日需要處理的,都是一些雞毛蒜皮的小事,百姓們沒有讀過太多的書,說起話來也是顛三倒四的。
裴錚剛開始來這時,壓根聽不懂他們說話。
如今已經完全能夠聽懂。
“刺史大人,您要為草民做主啊,我們家那隻雞,那可是下蛋的母雞啊。”隨著一陣一陣的哭聲,裴錚總算是聽明白事情的來龍去脈,不過就是張三家的雞飛到了李四的家裡。
李四發現家中多了一隻雞,非但沒有幫忙尋找失主,反而起了壞心思,趁著夜色將雞宰了燉湯。
張三找了一夜,最後在李四的家門口,發現了幾根帶血的雞毛。
用張三的話來說,李四因為吃了那隻雞,第二日瞧著人都紅光滿麵起來,連帶著那瘦巴巴黑漆漆的小娃兒,都模樣討喜起來。
這說的也不知是
老母雞還是仙丹。
“胡說八道,我們好端端的為什麼要吃你們家的雞?()”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你才胡說,你們家一共有十隻雞,吃了一隻,怎麼可能還有十隻?”
兩人一人一句,就在公堂之上吵了起來,說的都是一些雞零狗碎的內容,裴錚卻聽得認真,這讓涼州的百姓們心生好感,他們想,他們的刺史大人果然是平易近人的。
但他們都不知道裴錚為何會這般。
裴錚的態度如常,純粹是因為他想起了在東水鄉的日子。
他和朝朝也曾經養過雞,朝朝曾攢錢買下十幾個雞蛋,問鄰居借來母雞孵蛋。
朝朝當時很忙,白日裡要去幫人家做活,還要回來喂雞。
裴錚在家中養傷,宛如一個廢人,於是便自告奮勇的喂雞,但裴錚並不會,他每一次喂雞的時候,那母雞總是會亂跑。
裴錚被唬了一跳,因為他發現那母雞竟然飛起來了!
他瞪大眼睛,隻覺得非常疑惑,因為裴錚昔日隻見過餐桌上的。
朝朝對此並不在意,可裴錚卻因為不會喂雞,又被人指指點點,二十一天之後,小雞終於孵出來了,裴錚就從喂母雞,變成了喂小雞。
他彼時雖然前塵往事儘忘,但學東西很快,傷好之後,成日裡就帶著那幾隻小雞去山上遛彎,和朝朝一塊兒,將那幾隻小雞一點一點的養大。
裴錚從前,是很少回憶起這些具有煙火氣息的事情,但聽著村民們的一些話,有些被遺忘的曾經,就這麼突兀的想起來。
裴錚的心裡,其實是高興的。
他想擁有多一點關於朝朝的回憶。
即便府衙中的所有人都因為兩個大男人的吵吵鬨鬨而覺得厭煩,裴錚也不甚在意,他隻是在想那時候朝朝是什麼樣的表情。
她那個時候,是高興的。
無論他做出多少匪夷所思的事情,朝朝都包容著他的。
裴錚想著想著,便開始假公濟私起來,從一旁抽出紙張,畫起小像來,他記起了這些回憶,便不由分說的記錄下來。
還有一件事情,裴錚沒有告訴任何人,他的記憶出現了混亂,對於從前的事情,他還記得,卻已經記不清楚時間。
裴錚從不會因為頭疼去看大夫,卻因為記憶混亂而去看國大夫,大夫仔細詢問過後告訴裴錚,他是因為頭疾和沒有休息好的緣故。
隻要他好好的治療頭疾,記憶混亂這件事便可以不藥而愈。
裴錚聽說之後。
仔仔細細的思考了許久,最終還是拒絕,記住他們彼此的回憶和偶爾能看見朝朝相比,他寧願選擇可以偶爾看見朝朝。
記憶隻是混亂,又不會消失。
裴錚堂而皇之的在公堂之上畫朝朝的小像,師爺的案桌比他的要低上許多,福財是小廝,一直都在後院伺候,於是整個公堂之上,誰都沒有發現裴錚在做什麼。
而底下跪著的張三和
() 李四,
瞧見刺史大人這般的認真,
一個麵露喜色,一個愁眉苦臉。
最終,這場官司以李四賠償張三兩隻母雞而告終,而裴錚又被百姓們誇讚了一回,他隻是客客氣氣的讓人先回家。
下一場官司,就是因為鄰裡之間爭奪一口井水而導致的……
一上午的時間,就這麼悄悄的過去,裴錚在退堂之後,將桌上的那些東西全部收拾完帶去後院,坐在書房裡麵,一點一點的整理起來。
他才整理完畫像,郡守和師爺就在外頭求見裴錚。
裴錚命人進屋,尚不等他行禮,便開門見山的問,“如今定居涼州的商人可有增加?”
“回大人,政策已經下發,感興趣的人很多,但因為這條件實在苛刻,能達成要求的人實在不多。”郡守愁眉苦臉,他翻了翻卷宗,飛快的回答道,並且說了另一個情況,“能達到條件的商人,像是不打算在涼州定居,都是觀望居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