竇建被尋回以後,抱著弟弟痛哭。得知從小分離的妹妹,在皇太後跟前做了侍女——更準確的說是女官,他拘謹地團起手,張開嘴巴又閉上。
皇太後啊,他們一輩子待過的最大的地方是四方土牆,見過的最尊貴的人是買下他們的雇主,聽到這話像是做夢一樣。
竇國訥訥道:“姐姐她……”
魯元笑看著他們。漪房這些年在母後身邊做事,成長得越發快了,唯獨牽掛著兩個兄弟,她欣賞那丫頭,也願意出手幫忙。
那丫頭身上的韌勁,和母後年輕時很像。
她道:“你姐姐找了你們很多年,此去定是要久居長安,與她團聚的。養好身體為先,禮儀學問自有先生教導,你們還小,做什麼不能成材?”
竇國緊張地看著竇建,長期開采石炭的苦難,讓他渾身黑乎乎的,唯獨臉頰暈著一團紅。
竇建一咬牙,紅著眼眶跪下去:“多謝貴人!”
兄弟倆下定了決心,等過幾日,魯元長公主便把他們送往長安。將前因後果同劉越一說,劉越解開腰間的囊袋,掏出兩顆白潤潤圓滾滾的大珍珠,分彆塞到竇國竇建手中:“見麵禮。”
濃濃的土豪氣息,震傻了竇國竇建。
魯元是知道幼弟查抄梁國豪強的作為的,見此連忙問:“他們竟斂財如斯麼?”
劉越肯定地點頭。
雖然珍珠歸屬於韓師傅。
他用期待的目光看向姐姐,又扭頭看了看竇國,魯元長公主靈光一閃,忽然領悟到什麼,眉眼倒豎起來:“清河郡——也有這般可惡的人!讓七八歲的孩子開山采炭,簡直喪儘了天良,指不定那山裡埋了無數條人命,卻隱瞞著官府呢。”
漢初實行黃老之治,官府並不過多乾涉百姓生活,然而有些原則是不允許退讓的,譬如人口。
經曆秦末戰亂的人口珍貴,豢養普通奴仆,和買下幼童壓榨他們送死,絕不可以一概而論。
而這件事又牽扯到販賣幼童,魯元長公主越想,越是麵沉如水,她也是有子女的人,如何忍受得了這個?
天底下,除了這清河郡,骨肉分離、兄妹揚鑣的悲事又有多少?
見竇建懵懵懂懂的,劉越像是也沒意識到其中關竅,魯元斂起神情,愛憐地摸摸他的頭:“這幾天,你就住在公主府裡,休息些時日再啟程。我得召郡守來問問話。”
大漢長公主風風火火地走了,劉越望著她的背影,鄭重道:“姐姐頗有繼承母後的風範。”
晁秘書亦步亦趨跟在後頭,總有一股奇怪的直覺,覺得大王是嫌查抄這事太高調,不想每到一地,都哼哧哼哧的乾活……
他連忙唾棄自己,怎麼能這麼想大王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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魯元長公主並不是不知人間疾苦的人。
她幼時目睹家境的窘迫,母親的艱辛,等劉邦當上漢王,又被生生擄去敵營,與弟弟一起逃難。諸多經曆鍛煉出她的手段,如今朝堂,誰敢小看於她?
隻是當公主久了,魯元琢磨的多是朝堂政務,或是替母後分憂,或是開導皇帝,從來沒有重點關注如竇建這一類百姓的遭遇。
她是個行動力很強的人,打探完雇傭竇建做工的那家豪強,便召見郡府法曹詢問往年拐賣幼童的案件,還決議親自前往鄉間一趟。
丈夫宣平侯張敖從來支持她,魯元一出門,就在家裡帶張嫣張偃,尋一些好吃的好玩的投喂劉越,並周全地招待兩位師傅,很有賢夫的味道。
他被先帝時的風雲詭譎搞怕了,如今太後當政,妻子更是人人巴結的長公主,他也沒有叫趙國複國的念頭。
魯元同他說,她去後,偃兒怕是守不住偌大的封地,不如請求未央宮庇護,留下一小塊就可以——張敖深以為然,一家人平平安安的才是福,又有哪個家族能延續千秋萬代呢?
張偃小舅舅小舅舅地叫,抱住劉越的腿不放,劉越逃脫不掉,反客為主,摸外甥肉肉的臉摸得一本滿足。
魯元長公主回來的時候,裙裾揚起淩厲的弧度,心情頗有不佳。
劉越悄悄問起,貼身婢女也悄悄地道:“公主布衣去了一趟鄉間,本想探訪幼童被拐,哪想遇見了……溺嬰……”
溺的還是女嬰,婢女臉色很不好看。
清河郡原屬趙國,要知道趙國原先是僅次於齊、梁的富貴窩,清河郡也並不算窮——至少比代國那窮地方好太多了。魯元長公主去的鄉裡,已經推廣完良種,鄉民隻要勤勞就能飽腹,更不少新生兒一口飯吃,可誕下女嬰,還是有人將她舍棄。
婢女氣憤不過,問為什麼,鄉民愁苦地道:“女娃娃浪費糧食,乾活還是要男娃娃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