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醫署。
淳於意死死捂著羊皮卷,躲避淳於岫伸出來的暗爪,高聲喊道:“長姐,這可是未央宮謁者贈與我的寶貝,給你看一眼已是不易,怎能如此胡亂地搶奪?”
淳於岫才不聽他的,一邊動手一邊冷笑:“未央宮謁者明明贈與的是你我姐弟,而非讓你一人吃獨食!”
淳於意繼續躲,娃娃臉堅決不從。
天知道他第一眼看到羊皮卷,就無法自拔地陷入了其中,猶如目眩神迷的煙火在眼前炸開,他的所有心神都被麵前詳細標注的人體解剖圖給攫住了。
——解剖的概念,發源於春秋戰國時期最早的醫學著作《內經》。不是沒有醫者想要深入挖掘,隻是一來眼界與醫療條件所限,二來,破壞軀體在當下看來,實乃離經叛道讓人震恐,研究此術的醫者怕是會口碑皆失,比巫還要人人喊打。
久而久之,解剖消失在了曆史長河中。
隻是傳承不滅,終有家族保存了“火種”,恰恰是淳於意所在的扁鵲後人一脈。他們的先祖對此頗感興趣,這等熱情,也被小輩所繼承,但困於客觀因素,解剖術止步於萌芽——他們隻知臟器紅色有兩個瓣兒,血液在裡頭循環,等等等等,便再不能向前。
淳於意曾經很是遺憾。
誰知道長安竟藏著這麼大的一個機遇!
淳於意躲累了,氣喘籲籲地坐到席間,低下頭仔細檢查羊皮紙,接著鬆了口氣。很好,沒有半點汙跡。
淳於岫也搶累了,眯眼看著弟弟,半晌道:“我有一筆錢財。”
她為太後辦事,因為辦得漂亮,收了許多賞。何況淳於岫長於婦科,接生一流,呂雉也無意拘著她,再等半年風頭過去,便可活躍在宮廷與貴婦人之間,到那時能賺的就更多了。
淳於意瞅她一眼,陷入了沉思。
緩緩展開羊皮紙,其上小篆的字跡不是很成熟,但已有風骨。拿到手的時候他便對作者猜了又猜,卻久久不敢念出那兩個字——他渾身發怔地想,這怎麼可能?
他雲遊四方的時候,雖打出神醫的名號,在真正顯貴的人眼裡,也隻是個小人物啊。
何況大漢天子!
隻是未央宮謁者趙安乃天子跟前的近侍,吩咐他的除了陛下,還能是誰呢?
淳於意恍惚覺得掉進了一個大坑,坑上吊著一個胡蘿卜,在他眼前晃啊晃,晃啊晃,晃得他撓心撓肺,隻想上鉤。
聽聞長姐的話,他冷靜道:“我也有。”
這些年行醫的診金,亦是一筆不小的數目了。
淳於岫微笑,慢條斯理道:“你知道解剖之術有多燒錢。恰好姐姐也有興趣,你我相互扶持,互通有無,豈不是遠勝一人獨行?”
說著,從懷中抽出一套細針,擼起袖子,大有弟弟不答應她就把弟弟變癡傻的意思。
淳於意:“…………”
他的臉色刹那間變綠了,怎麼會有人來找他商量,還隨身攜帶凶器???
長姐前些年在南疆,都學了些什麼啊。
淳於意驚恐道:“你彆衝動——我答應就是了——”
.
淳於意與長姐達成共識,便不再藏著掖著,在室內來回轉圈圈道:“你可有法子,讓我親自求見陛下?”
他隻是太醫署一個小小的太醫,若混成太醫令那個程度才有可能出入宮廷,現在還差得遠。
淳於意有些後悔摸魚了。
但如今後悔無濟於事,就是不知道他猜錯陛下的用意沒有——淳於意心一橫,賭了!
……
淳於意沒有猜錯。
幾天前,劉越趴在桌案上,花了兩個時辰把羊皮紙填滿,圓臉端詳片刻,這才呼出一口氣。
前世他掙紮著求生,見過的人體殘肢數不勝數,回憶起來,仿佛都能聞見那股灰蒙又血腥的味道。不過那都是過去了,而今勉強一副能畫畫解剖圖,釣釣人才的樣子。
他畫得手都酸了,自然是要扁鵲後代發光發熱,推動大漢醫學的蓬勃發展。
他把羊皮紙交給趙安,叮囑一定要暗中遞到淳於意的手上,而結局正如他所預料的那樣,買一送二,姐弟兩個都上鉤了。
當然不上鉤也無妨,他會強搶。
就在這時,梅花司司長郅都的調查遞上了案頭。淳於意二十出頭的年紀,八歲拜師,年僅十六便雲遊四方,行事頗為隨心所欲,卻是救了無數人,從未做過一件惡事。
且他竟是數年前治愈過吳王的那個神醫!
這是怎樣的一種緣分?
隔著臥房相見不相識,劉越唏噓:“吳王兄,不容易呀。”
而今聽聞淳於意在宮門口等候,皇帝陛下眼睛眨了眨,瞄一眼禦前的周昌,嚴肅地想時機真不湊巧。
隻是他現在沒法親自接待人才,趁禦史大夫滔滔不絕的時候,劉越飛快給趙安遞了個眼神。
趙安會意,輕手輕腳地退到一旁,嗖一下溜了。
周昌沒空注意趙安,他正進諫呢,那什麼新出的話劇,寓意是好的,隻是推廣方式有些激進,一個處理不好,怕會引起某些勳貴的反彈。
尤其是桃侯,怎能親自參演?
周昌語氣委婉,勸導天子禦下需恩威並施,說到桃侯的時候,卻把他罵得狗血噴頭。
劉越正襟危坐,看來禦史大夫還不知道他威脅過那七個徹侯,要把他們的名字寫進話劇裡頭。
聽到後麵,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