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陰雲灰, 沉沉的幾乎要壓到地上,蒼茫大地上有蔥翠森林,一條人族開辟的土黃官道從中穿過。
官道上, 秋瑜二十來人騎著馬一路飛奔, 進入湖湘的地界後,總共三天的時間, 隻有一天下了雨, 而且還是小雨。
秋瑜覺著就這點雨, 還不至於引發淹沒四個縣的大水。
路經一縣城時,附近有河, 秋瑜便避開同伴, 獨自騎馬去看了看, 發現水流湍急,水位的確較往年更高, 但絕沒到能淹掉四個縣的地步。
看到這,已經穿越九年, 對這年代是什麼德性的秋瑜就什麼都明白了。
他拍著大腿,十分痛心:“搞這些事的人作孽啊。”
有人在背後勸告他:“大個子,老道隻想把你平安送回到呂家孫少爺身邊,你可彆亂來, 好好跟著這批難民回去就是。”
原來是陽盛子跟過來了。
秋瑜回頭一笑, 本是偏陰鬱冷酷的長相,卻被笑出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明亮:“那可不行,若這場洪災背後有人為, 那被淹了的四個縣裡的百姓豈不是冤大頭?做冤大頭已經很慘了, 我得給他們一個公道才行。”
陽盛子腦子裡當即隻剩一個念頭:完蛋了, 這一趟走完, 他非得脫一層皮不可。
陽盛子腦門突突的疼,他扶住額頭:“那你可一定得注意自己的小命了,否則後果會很嚴重。”
秋瑜:“啊?”
陽盛子:“你認識王大胖嗎?”
秋瑜:“呃,聽瑛瑛提起過,他說以前為了給王大胖報仇,還被家裡發現他偷練了武功,結果被呂阿公把武功給廢了。”
陽盛子冷笑一聲:“那你一定不知道,呂瑛武功被廢後也沒死心,硬是趁著呂房出門跑船的時候,在島上用呂家的勢力擠兌王家的生意,把王老爺逼上吊了才罷休。”
“若你把命丟這,我是不知道他要報複到哪一步才肯停手,但不死上幾十上百個人,這事鐵定沒完,你的命現在可貴重得很呐!”
秋瑜張大嘴,老實說,但凡看過《禹史》的人,都對秦湛瑛報複心強有深刻認知,但他沒想到瑛瑛小時候就這樣了,更沒想到,有一天他也可以成為啟動瑛瑛“狂殺模式”的開關。
《禹史》記載,秦湛瑛征服北孟時,北孟節節敗退,在撤退時有一名皇子因著心中氣憤燒了一座城,後來那皇子被秦湛瑛活捉,當著北孟軍隊的麵千刀萬剮,又以戰馬踐踏其屍骸,而北孟皇族及該皇子母族所有高於成熟小麥的成年男丁,都被屠得乾乾淨淨。
寫史書的文官以此作為秦湛瑛殘暴不仁的鐵證,但要是禹朝的老百姓得知此事,恐怕會覺得很安心,因為皇帝用他的行動宣告天下,若子民有仇無法報,他替他們報!若百姓得不到公道,他給他們公道!
在那以後,禹人商隊到國外做生意時都無人敢惹,因為隻要他們有個閃失,禹朝的軍隊便會隨之出擊,以他們的死亡做借口,將那些強盜背後的國家納入版圖,那是禹朝最無人敢欺的年代,大家都從皇帝那兒得到了足足的安全感。
直到懷宗輸給了高麗人,這份絕不容人欺辱半分的國家尊嚴才隨之消折。
秋瑜撓頭:“我怎麼覺著我仗著瑛瑛的勢什麼事都可以乾呢?反正瑛瑛會給我報仇的。”
一旦秋瑜沒法靠自己收拾那些惡人,隻要他往棺材裡一躺,瑛瑛就會帶著腥風血雨刮過來,把禍禍湖湘的士族送上西天,秋瑜一點也不懷疑這孩子的殺傷力……燕教主可是靠實力乾掉親爹上位的,惹了瑛瑛以後,他就隻剩九根手指了。
陽盛子連忙打消他這個危險念頭:“你可彆亂來!”
秋瑜哈哈一笑,神情溫緩下來:“我不會亂來的,我還要回去看著瑛瑛長大呢,我比他大,應該我護著他才對。”
什麼事都丟給七歲的瑛瑛,那他不白長這麼大個子了嗎?
和
秋瑜同行的除了芝麻綠豆這兩個長隨,還有以黑人科菲為首的護衛,再後麵還有劉紫妍及其家丁。
待進了湖湘境內,眾人就分為兩隊,劉紫妍帶著科菲等呂家護衛一起去被淹的四縣接人,秋瑜去了衡州府,去找湖湘巡撫劉千山。
他原本做好了去災區才能見到劉千山的準備,知道此人還在官府內時,秋瑜內心還汗了一下。
如今禹朝的省級政製,是巡撫監察本地吏治、法治,總攬稅收、救災的職責,必要時還可指揮本地衛所,有軍權,而布政使司則負責政策的具體施行,總的來說,巡撫大於布政使,因為他是代替天子監督後者的。
但由於天子的主要勢力還在邊境被北孟牽製,相當於劉千山的靠山給不了援手,於是劉千山不光被本土勢力欺負,對布政使司的監察職能也幾乎沒能履行,隻能說此人的顏值和文采是有的,對皇帝也忠心,可他作為官員的戰鬥力,有點菜。
畢竟作為一省巡撫不說帶頭去救災吧,親臨現場鼓舞一下士氣、安撫一下民心總行吧?你踏馬可是這個省的領導啊!
領導人關鍵時刻得做表率啊!瑛瑛今年才七歲,又素來體弱多病,可他不僅親自下鄉考察民情,定安縣春耕的時候,小人家還親自下田,揮著小鋤頭帶頭耕了一畝地呢!
瑛哥耕地技術還不錯,圍觀農民紛紛給出好評——“孫少爺除了力氣小,其他動作都對了,是個乾活麻利的能乾人,大柱(二狗、貓蛋、驢崽……),好好和孫少爺學!”
而劉千山在洪災發生後,一直待在城裡和其他官員鬥法,關鍵是他還鬥不過,被鹽幫欺負得官帽子都快丟了,把女兒急得去瓊崖島找不熟悉的呂家求援,想想也是絕。
秋瑜暗地裡吐槽,這家夥要是在瑛哥手底下做官,這會兒已經被蹬去東北種大豆了。
劉千山接見了秋瑜,寡味美大叔還是那副憂鬱的模樣,眉宇間較往日更添一份焦急:“賢侄遠道而來,一路辛苦了,小女冒昧求見呂家,是我沒管好她啊。”
秋瑜回道:“劉小姐很有膽氣,是女中豪傑,小侄倒對她很是敬佩。”
九歲的小姑娘能在這個當口找到能幫忙的人,可見劉紫妍的行動力起碼比爹強。
兩人交談了一陣,劉千山表達出了他想讓老家人送秋瑜離開,並請他把劉紫妍和部分家產也帶走的意思。
簡稱:安排後事。
秋瑜沉默幾秒,沒應,而是直接問:“劉巡撫,小侄鬥膽一問,您可知這次四縣堤壩決口的內情?”
劉千山瞳孔一縮,他緩緩回道:“年輕人,到了外,不可提此事,否則鹽幫不會讓你活著走出湖湘。”
劉千山長了眼睛,自然知道今年的雨水不至於導致決堤,因此他派出屬下在查內情,死了幾個屬下後,找到了幾個目睹堤壩被掘的村民做人證,接著人證就無了,而他也被鹽幫警告,要麼他消了追查此事的意思,並奉上鹽引,不然他就和那些災民一起死這裡。
秋瑜:“他們很自信能讓您死任上。”
劉千山頷首:“不錯,鹽幫是武林幫派,他們有好手,本官不意外。”
秋瑜:“那麼您認為此事背後還有其他勢力嗎?”
劉千山苦笑:“自然是有的,武林幫派不敢輕易對朝廷命官下手,不然等邊境之事一了,陛下騰出手來,便能讓軍隊收拾這些人,隻有……另一個朝廷命官來做背書,說他可幫忙遮掩此事,給本官一個病故,他們才有動手的底氣啊。”
還行,這哥腦子還是能動的。
秋瑜:“不知大人可有破局之法?”
劉千山反問:“如何破局,本官但有所動,他們便能取本官的腦袋,本官除了守在官府,為聖上守住這個位置,在死前為四縣災民等候也許能進來的賑災糧食,已無他法。”
秋瑜:“……”
說句心裡話,劉大人,要不您趁著瑛哥還
小,先把種大豆的技術練一練,然後多備幾件保暖的衣裳,以後用得上的。
秋瑜一邊汗,一邊把呂瑛給的主意說了——讓羅千戶帶兵去護糧,隻要鹽幫和其背後的勢力看到劉巡撫還能驅動軍權,他們就會有所顧忌。
劉千山:“本官也想過這個法子,隻是羅千戶此人向來謹小慎微,除非有呂玄呂大人這樣的能將帶領,否則他不會輕動。”
言下之意,武官和我這個文官不是一個體係的,我叫不動他。
秋瑜:廢話,你踏馬隻會縮在這,人家一個死人堆裡拚出來的軍漢也是有傲氣的,他樂意服你聽你的話就怪了。
“小侄會去說服羅千戶的。”確定這人不頂用,秋瑜起身拱手,準備走了。
劉千山上前兩步,就見這年輕人回頭。
秋瑜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說:“劉大人,您是巡撫,如果您此時去受災的縣裡,哪怕手裡沒糧食藥材,隻能口頭安撫百姓,那些人也不敢明著動您的。”
劉千山愣在原地。
“我知道有一個人就是這麼做的,他麵臨的困境比您這還要難,可他真的親臨災區把架勢擺出來的時候,老百姓都看著他,那些人也不敢動他。”
十五歲的秦湛瑛才做太子時,長江泛濫,麵對真正的洪災,少年太子親自騎馬,跑了三天三夜抵達隨時可能被洪水淹沒的堤壩旁,親自壓陣修大堤。
兩岸豪族在災情中伺機提糧價,秦湛瑛便以太子的名義,令各地衛所配合他抄這些豪族的家,最後他甚至沒用國庫的錢,拿著抄出來的錢糧就把堤壩修了、把災賑了。
“若想做個能為民請命的官,關鍵時刻就得有豁出性命的膽氣!”
秋瑜轉身出了巡撫府,轉頭就找去了衛所找羅千戶,見了麵,他直接來了一句:“羅千戶,好消息,您升官的機會來了。”
羅大虎本是因為秋瑜拿出了呂家的名帖才賞臉一見,聽了秋瑜這麼說,他笑了一聲:“哦?且說來聽聽,坐。”
秋瑜笑眯眯坐了,先將湖湘水災的內情一說,見羅千戶點頭,就知道這也是個知情的明白人,隻是就如劉千山說的,沒呂玄帶著,羅大虎就不想得罪曹家,便一直蹲衛所裡沒動彈。
秋瑜說:“羅千戶也是軍中人,自然知曉當今是個硬脾氣,對北孟那是從來不客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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