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號安靜地坐在浴缸裡，任由飼養員的手指在他的頭頂上按揉。
隨著這揉搓，有股異樣的感覺從他的尾椎骨升起，一直順著脊椎往上爬，直到他的頭皮都傳來一種酥麻感。
他忍不住舒服地閉上眼睛。
這是他從未有過的體驗，就連育崽所裡其他幼崽，他也沒見過有誰能得到飼養員這樣細心的照顧——
當然，其他幼崽可能也不稀罕。
在育崽所，飼養員並不受歡迎，幼崽們對飼養員也不好，發狂的時候，還會傷害飼養員，所以每個飼養員待的時間都不長。
以前，一號對這些都漠不關心，對飼養員的去留也沒有太多想法，然而現在……
他喜歡這個新來的飼養員。
待在他的身邊，他覺得很舒服，他想要這個飼養員留下來，不希望他像其他飼養員一樣離開。
這時，發頂上那雙手掌，帶著細密的泡沫開始往下抹。那柔韌的手指落在他的臉頰上，指尖輕輕揉搓了一番，然後下滑，來到他脆弱的脖頸。
一號脊背微僵，下意識地睜開雙眼。
出現在他眼前的，是青年漂亮出塵的臉。
他的皮膚很白，在光線下透出玉質的光澤，鴉羽似的眼睫微微垂下，目光輕輕淺淺的，好似世間沒有任何事可以被他放在心上的淡漠。
一號怔怔地望著他，感受著青年身上，那讓他覺得親切舒服的氣息，慢慢又放鬆下來。
他像被捏住了後脖頸的小貓，一動不動，溫順又安靜，對麵前的飼養員，有種莫名的信任。
心中好像有道聲音在告訴一號，這個飼養員是值得相信的，是不會傷害他的。
很快，飼養員的手掌就離開了他的脖頸，落在他的背上，用力搓洗著，洗去他身上頑固的汙垢。
“腳丫子自己洗。”飼養員說。
一號低下頭，浴缸中的水麵漂浮著白色的泡泡，原本清澈的水也變得渾濁了，但他還是能隱約看到自己臟兮兮的腳丫。
雖然已經衝洗過一遍，但上麵依然殘留著黑色的汙漬。
一號的小臉微微發燙，他趕緊伸出小手，捧著自己的腳丫，聽話地將上麵的汙垢搓下來。
不一會，臟兮兮的腳丫就露出了原本白嫩的顏色。
小孩仰起頭，一雙大眼睛望向蘇詞，眼巴巴的，像是在求表揚。
蘇詞看了一眼他的成果，讚賞地拍拍他的腦袋。
第一次得到表揚的小孩，微微睜大眼睛，黑紅色的眼眸中，那抹微微亮起的光，似乎又靈動了幾分。
一號微低頭，小手偷偷摸了摸自己的腦袋。
“嘩啦啦——”
蘇詞抓過花灑，水流再次重刷而下，將小孩身上的泡沫衝掉，接下來，他又換了一遍清水，重新給他清洗了一遍。
一號則再次低下腦袋，用力地搓著自己的腳丫，就連藏在指甲縫裡極細微的汙垢也沒有放過。
他很認真，所以沒有看到，蘇詞輕撫在他身上的手掌心亮著淡淡的金光，那金光落在他的皮膚，融入了他的身體裡。
一號對此一無所覺，隻感到泡在水裡很舒服，渾身暖洋洋的，身體裡那些每日每夜折磨著他的冰冷疼痛，也都慢慢消失了。
大概是太舒服了，他感覺眼皮越來越重，慢慢地，小孩腦袋一歪，整個人往浴缸裡栽去。
剛要撞到頭，青年瘦白的手掌便穩穩地托住了他的小腦袋。
蘇詞看著靠在他的手掌上，閉著眼熟睡過去的小孩，手掌上的金芒消散，附著在掌心上的靈力也儘數收回體內。
隻是，他蹙起的眉心並未鬆開。
他剛剛給小孩檢查了一下，這小家夥不僅營養不良，體內還有許多暗傷，也不知是如何留下的。
身為靈，未免也混得太淒慘了些。
腦海中浮現那詭譎的紅霧，還有大地的哀嚎，蘇詞眉心皺得更緊，當然手上的動作也沒停。
等到把小孩從頭到腳洗乾淨，再次將他抱出浴缸的時候，他身上也已經是濕透了。
蘇詞習慣性地想要抹去二人身上的水漬，但在感應到體內並不富裕的靈力時，他還是頓住了手。
抱著小孩來到櫃子前，打開櫃門，裡麵整齊擺放著一些生活用品，基本是之前的飼養員留下的。
他從裡麵取出一條乾淨的浴巾，把小孩裹住，然後走進了烘乾室。
三分鐘後，等再從裡麵出來的時候，兩人已經變得渾身乾爽，就是白淨的皮膚被烤得有些泛紅。
蘇詞赤腳踩在暖和舒適的地板上，把小孩抱到臥室。
雖然這個時代的人類，在吃的方麵有些不講究，但在其他方麵，倒是做得不錯。
蘇詞輕輕拍了一下牆壁，臥室天花板上的感應燈便自動關閉，隻剩床頭的一盞小夜燈，在昏暗的房間中散發柔柔的光亮。
在空間鈕裡翻找了一會，最後取出一件乾淨的上衣，隨意往小孩身上一套，然後蘇詞就把他塞進了被子裡。
小孩睡在床上，隻露出一個小腦袋。
被剪短的頭發微微有些發黃，但已然變得蓬鬆柔軟，洗乾淨後，原本奶白色的肌膚也露了出來，在燈光下泛著瑩潤的光澤。
蘇詞忍不住摸了摸他的發頂，感覺手感還不錯。
“這樣就順眼多了。”
把這個小不點安置妥當後，蘇詞起身離開臥室，再次來到窗邊，刷地一聲拉開了窗簾。
窗外那輪血月，已經被紅色的雲霧所遮擋，育崽所的圍牆上鑲嵌著路燈，散發著明亮的光線，即使沒有月光，也足以視物。
蘇詞望著外麵的景物，身影漸漸變淺變淡，當他抬手輕觸牆壁時，竟是直接融入了進去。
下一刻，他來到了育崽所大樓與圍牆之間的院子中，而在303號房的窗邊，一道身影依然站在那裡。
育崽所大樓和圍牆上布滿了監視器，沒有任何死角地守護著這座育崽所，然而當感應射線從蘇詞身上掃過時，卻沒有任何反應，也沒有警報聲響起。
蘇詞掃了眼監視器，便收回視線，將注意力落在天空中的紅色雲霧。
到了夜晚，基地中紅霧的濃度明顯比白天高了許多，不用切換視角都能隱約看得見，但在建築內部，又保持在一個幾近於無的水平。
像是受到了什麼規則的限製。
蘇詞伸出手，便有一團紅霧聚集而來，在他的手心上沉浮，他閉上眼仔細感應。
監視器似乎監測到了這一帶的紅霧濃度提升，感應射線不斷掃過，卻始終沒有任何發現。
良久後，蘇詞睜開眼睛，有些意外地挑了挑眉。
這竟是靈氣。
隻是摻雜了怨念、絕望、暴虐等種種負麵能量，早已麵目全非。
這種紅霧，跟溫潤無害的靈氣不同，具有極強的攻擊性，會主動侵染一切生靈。
如果修行者直接吸收，很可能會受到精神侵染，最終因喪失理智、走火入魔，而普通人長期待在這樣的紅霧之中，也會被動吸入體內，漸漸被腐蝕侵害。
這時，本來被蘇詞聚集而來的紅霧，竟開始自發地向中心凝聚，漸漸形成了一個小型漩渦。
這漩渦轉動的速度不斷增強，紅霧濃度在無聲之中不斷上升，轉眼間便到達了肉眼可見的地步。
“滴滴！滴滴！”
距離最近的監視器，發出了警報聲。
蘇詞皺皺眉頭，一揮手，打散了這個紅霧漩渦，監視器的警報聲也就隨之消停了下來。
不多時，圍牆外傳來腳步聲，很快有幾道人影出現在圍牆上方。
看到那幾乎和紅霧融為一體的暗紅色製服，蘇詞想起了白天的荀小羽，便知道這是行動處的人來了。
這是一支六人小隊。
有三人留在圍牆上警戒，另外三人形成一個三角形，跳入院落之中，來到蘇詞附近、也就是剛剛漩渦生成的地方巡查。
蘇詞站在原地，看他們在身邊走過，其中一人忽然轉身，朝他這邊看了過來。
麵罩下，是一雙銳利的眼。
“閆隊？”
那人身邊的同伴喊了他一聲，然後和剩下一人收攏過來，戒備地觀察著空蕩蕩的院落。
閆平盯著蘇詞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就在蘇詞都以為自己暴露了時，他卻收回了視線，高舉的槍-械也放了下來。
“沒什麼。”他搖搖頭，“你們有發現嗎？”
“一切正常。”
“除了汙染物濃度較高之外，沒有發現其他異常情況。”
汙染物濃度在夜晚升高，這是正常現象，但像這樣超過警戒值引起警報的情況，並不多見……
閆平目露沉思，“再觀察一會，不要放鬆警惕！”
“是！”
這支行動小隊又在院子和周圍巡視了一番，實在沒什麼發現，見沒有危險發生，這才最終離去。
蘇詞一直站在原地，隻在他們即將碰到他時，稍稍往旁邊移開兩步。
看著他們的身影消失在圍牆上方，他收回視線，來到育崽所大樓的後方，四處張望了一下，最終選擇了一處白天光線應該不錯的角落。
他用手比劃了一下，然後輕踩地麵，一個半徑大約一米、可以隔絕所有窺視的靈罩便拔地而起。
蘇詞俯視著地麵，黑眸中金芒微閃。
他原本懸浮在靈罩之上，隨著眸中金芒閃動，他的足尖再次輕輕一點，就仿佛踩在水麵上，陣陣波紋蕩漾開去。
滴答——
仿佛有一聲脆響，靈罩之下堅硬平整的金屬地麵，忽然破碎消散，露出了下方微微泛著血紅的泥土顏色。
蘇詞眼中的金芒消散，他的身體緩緩下沉，徑直穿越透明的靈罩，足尖輕輕落在了裸露出來的土地上。
當腳掌輕觸到地麵時，他的眉頭便不由皺了起來。
他蹲下身，手掌輕輕撫摸著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