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魅雖然剛剛誕生沒多久, 但她誕生之前,其實就慢慢有了意識。

她不是什麼懵懂無知的天真鬼物,她很清楚, 在人的眼裡, 她就是那些人偶爾來寺廟求神拜佛的時候,會來找道行高的和尚去驅殺的鬼怪。

所以她其實一直隱在暗處,隻當和自己之前在姻緣樹下看那些癡男怨女一般,看這些鄉野之人的生活, 如同看待故事。

可她自己一朝走了出來, 自己似乎也走進了故事裡。

魅鬼亦正亦邪,它們並不是生死爛賬之下無儘怨氣誕生的產物。

它們誕生之處, 其實什麼都沒接觸過,甚至比很多身帶惡業的人還要乾淨。隻不過魅鬼天生喜歡魅惑人來獲取好處,如果誕生之初沒有遇到什麼特殊的人的引導,基本都會沾染人命。

所以魅鬼在普世的定義裡,就是個妖邪鬼物。

女魅那時候沒有害過人, 但她知道,人是怕鬼的。

那些個來隱山寺上香的人裡, 好多都是覺得家中糟了鬼, 來請那些半吊子的和尚驅鬼的。

送這個傻子回家, 就離開吧, 女魅想。

當時暴雨不斷, 天空布滿陰霾, 很多東西都看不清, 男人並沒有注意到女魅是突然出現的。

他並沒有發現, 這狹窄的泥濘路上, 隻有他一個人的腳印。

女魅既然現身, 也不好突然消失。

她上前要幫男人推車,男人看著她的臉,仍然有些恍惚,手忙腳亂地攔住了她:“你不是村裡人,是不是回老家路過這裡?推車很重的,我來就行。你住哪裡?現在路上都是泥水,不好走,你坐車上,我先送你回去。”

男人說著,目光仍然控製不住地落在女魅的臉上。

女魅出現得太過匆忙,沒來得及扮作男身,昏暗的天光都遮不住她的美麗。

“轟隆——”

又是一陣雷光閃過。

兩“人”推拒了片刻,男人生怕雨水更大,沒有辦法,隻以為女魅是哪個放假回老家路過這裡的女大學生——她看上去太年輕了。

於是他便強行把女魅推到了推車上,拉著車先回了自己的家。

回家之後,他打開破舊的電燈,煮上溫熱的粗茶,又給女魅送來了毛巾。

女魅裝模作樣地擦了擦頭發,抬起頭,麵容終於在光線下顯露無疑。

男人手中端著剛剛煮好的薑茶,正想給對方驅驅寒氣,可剛一看到女魅的麵容,男人手中的茶碗都抖了抖,直接掉到了地上,發出刺耳的碎裂聲。

燕星辰看到這裡,又聯想到此刻這女魅和男香客的情況,本以為之後便是個俗套的愛情故事。

男人見到美貌又落單又看似天真無邪的女人,怎麼能不心動呢?

一個從未和人真正打過交道的剛誕生的魅鬼,稍稍遇到一些浮於表麵的真誠,也很容易被打動。

可接下來的畫麵卻有些出乎他的預料。

女魅本想當晚離開,可她見這男人如此老實,生怕她一消失,這男人當真會覺得她出了意外失蹤了,指不定真的能在山裡找上個一年半載。

她便編了個理由,打算等暴雨一過,便自然而然地離開。

但這一天兩天待下來,女魅逐漸覺得有趣,竟是越待越久。

男人並沒有見色起意。

他喜歡女魅的臉——那張臉不可能沒有人喜歡,哪怕是燕星辰此刻站在這裡看著這女魅,都不得不讚歎一句魅鬼果然天生貌美。

但男人並沒有因為這張臉而做點什麼。

相反,他十分守禮,女魅雖然“借住”在他家,但他從來沒有唐突過。

即便有時候因為情不自禁而看著對方的臉,他意識到的時候,都會道歉。

也許一開始,是女魅的臉讓他挪不開眼睛。

可是之後,男人和女魅漸漸生了情愫,卻不僅僅隻是因為那張臉。

他在城市裡長大,心甘情願在這種偏遠的地方當誌願者,本來就不可能是個壞人。他不僅沒有做什麼出格的事情,甚至還天天擔心女魅因為外貌遇到危險,整日裡除了以前就在做的上課、接送孩子們上下學,女魅若是想做什麼,他也總是陪著,整日裡忙來忙去,除了睡覺,基本歇不了。

鄰裡漸漸傳開,說那個城裡來的誌願者,從城裡帶來了個非常漂亮的女朋友,漂亮到沒有讀過書的村民根本沒有找不出任何詞彙形容。

學生還會說:“那麼漂亮,難怪老師天天跟著,誰不喜歡呢?”

男人並不苟同。

不論是從誰嘴裡說出這樣的話,他總是會糾正彆人:“她並不僅僅隻是好看。”

燕星辰看到這裡,覺得自己或許是狹隘了。

他不擅長這些和情情愛愛有關的事情,方才的想法,確實有點短淺。

魅鬼本來就是人世間貪嗔癡怨形成的鬼,哪怕是女魅這種剛形成沒多久的魅鬼,都能一眼看透人的欲念。它們最擅長的就是洞察人心,甚至以此營造假象惑人。

燕星辰和齊無赦第一天晚上之所以會做夢,不就是魅鬼所致?

倘若男人當真隻是見色起意,又怎麼可能讓一個洞察人心欲念的女魅心動呢?

他是真誠的。

或許他一開始注意到女魅、對女魅與眾不同,是因為那張臉,可之後他會和女魅在一起、結婚,是因為他喜歡的是女魅這個“人”。

男人是真心的。

他們結婚了十年,從來沒有吵過架。

據說山上的隱山寺越來越靈,香火越來越旺盛,底下的村落都沾了福,跟著一起占到了不少好處。有很多人來上香,都借住在這裡,逐漸的,村子裡也比以前開化了不少,學校都翻新了一下,孩子們上學都有專門的校車接送,不再需要走過顛簸的山路。

一開始還好。

孩子們長大了一批又一批,男人因為和女魅在這裡結婚,村子裡的發展也越來越好,放棄了回到城市裡的打算,在這裡紮根了。

他們一直沒有孩子。

男人並不在意這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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