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於穆說完,臉上猛地被扇了個巴掌。謝韞玉用的力氣那麼大,劉於穆的頭重重歪向另一側,臉頰立馬紅腫起來。

謝韞玉心痛如絞,眼淚撲簌簌落下來。

她是庶房庶女,不像長姐一樣天生光環加身,不像三妹一樣有親娘寵愛,也不像謝玖兮一樣自小有全謝府的人心疼。她活得戰戰兢兢,唯有苦練琴棋書畫,費儘心思維持好名聲,才能在父親和祖母那邊得一句輕飄飄的“不錯”。

但謝韞玉知道,哪怕她做到女德的極致,父親也更喜歡活潑嬌憨的謝韞珠,祖母更喜歡胡作非為的謝玖兮,謝韞玉永遠是家裡最無足輕重、麵目模糊的那個。

這十年,謝府一次又一次告訴她,她爭不過。唯獨在劉於穆身上謝韞玉感受到自己是重要的,敬尚兄不會像家人那樣忽略她,在他這裡,謝韞玉才是被偏愛的那個。

這是謝韞玉能找到的最好的出路,她拚儘全力抓著他,從十歲到十七歲,她人生最美好的七年青春都是為了他而存在。這一巴掌打下去的時候,不光打碎了她和劉於穆的感情,同樣打碎了她少女時代對幸福的全部期盼。

明明打在劉於穆身上,謝韞玉卻哭得無比心痛,她哽咽道:“我和她關係再不好,她也是我妹妹,你算什麼東西?”

劉於穆沒想過向來百依百順的謝韞玉竟然能說出這種話,他不可置信道:“二娘,你忘了我們那些海誓山盟了嗎?”

“彆叫我二娘。”謝韞玉哭得肩膀發顫,後退兩步,咬牙說,“劉家門第高,我一介庶女高攀不起。我們的婚事,就此作罷吧。”

劉於穆聽後大驚:“二娘你在說什麼?再過兩天,我們就要成婚了。”

“恕我無法與貪生怕死、不救百姓,還想用我妹妹換太平的人結為夫妻。”謝韞玉轉過身體,快步朝亭外走去,“你我今日,恩斷義絕,再無關係。”

謝韞玉對著劉於穆時說得絕情,等她跑出涼亭就潰不成軍,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全無儀態可言。謝韞珠正站在院內對謝玖兮說風涼話:“你這樣能成嗎?”

她說完,意外瞥到謝韞玉,嚇了一跳:“二姐?你不是去和敬尚兄商量婚禮事宜麼,怎麼哭成這樣?”

謝六郎在出門之前是個隻會吟詩作賦、遊山玩水的富貴閒人,因為他太閒了,才會被大伯母安排前來送嫁,沒想到在路上遇到了叛軍,還被困在廣陵城內。

同行三個姐妹都是女子,謝六郎覺得自己有義務擔起頂梁柱,當即說道:“二姐,莫非劉家為難你了?雖然如今是戰時,許多禮儀不得不從簡,那我們也是謝氏,該有的排場絕不能省!二姐你彆哭,我這就去找敬尚理論。”

“不用去了。”謝韞玉用力擦乾眼淚,擠出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我和他的婚事取消了。”

“什麼?”院子裡三人都大吃一驚,“婚禮取消了?”

“不隻是婚禮。”謝韞玉道,“我和他的婚約也完了。”

謝韞珠吃驚地和謝六郎對視一眼,想不懂這是怎麼了。她印象中這位庶姐總是裝腔作勢,處處拿規矩說話,實則功利心太重,並不討人喜歡。她從沒見過謝韞玉哭成這樣,還不管不顧要在婚禮前退婚。

要知道,謝韞玉最在乎這樁婚事了,簡直把劉於穆當成救命稻草。到底發生了什麼,能讓她說出這種話?

謝玖兮透過院門,隱約看到一個男子在他們牆外徘徊,躑躅不定,欲言又止,臉上還浮著一個巴掌印。謝玖兮二話不說上前,重重將院門關上。

劉於穆被人打了一巴掌本就掛不住臉麵,如今還被謝家拒之門外,他臉上火辣辣的,對謝韞玉殘存的丁點愧疚和留戀很快轉化為怨恨,憤然離去。

謝玖兮確定外麵的人走後,才進屋裡問謝韞玉:“二姐,他和你說

什麼了?”

謝韞玉在自己屋裡哭了半晌,在謝韞珠、謝六郎的安慰下已經漸漸平靜下來。她漠然地擦去眼淚,深吸一口氣道:“他想投降獻城,還想將你獻給萬景,換萬景對他們家網開一麵。”

謝韞玉說完後,屋裡停滯了好一會,謝六郎反應過來,怒衝衝就要去外麵找劉於穆算賬:“這個混賬,這種話他也說得出來!我非打死他不可!”

謝玖兮伸手拉住謝六郎的胳膊,謝六郎激動道:“四妹你彆攔我,今日不是他死就是我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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謝玖兮忍無可忍,手臂用力重重將謝六郎甩了回去。謝六郎踉蹌好幾步,扶住家具才勉強站穩。

謝六郎像看怪物一樣看著謝玖兮,謝玖兮不耐煩道:“外麵都是劉家的兵,而你文不成武不就,連我都打不過,拿什麼去和劉於穆拚?嘴嗎?”

誠然這是實話,但謝六郎還是被傷害到了:“四妹妹,士可殺不可辱,我還有這條命,就算豁出命也要替你們爭這口氣!”

“你去送死,然後留我們三人任人宰割嗎?”謝玖兮聽著牆外出奇寂靜的街道,冷淡道,“萬景僅因為求婚不成就記恨王、謝兩家,可見他這個人極端自大自卑。如果有人給他送去謝氏女,以他虛榮狂妄的心性,說不定真的會答應退兵。劉家敢當著二姐的麵開口,可見他們有這種想法已不是一天兩天。我們幾人都姓謝,誰都不安全,不可大意。這兩天讓所有人都待在府裡,除了采買糧食不得出府,院牆全天安排人巡邏,有異動立刻上報。”

謝玖兮說著拿出一疊符,分給另幾人:“這是這兩天我悄悄畫的符紙,朱砂已經耗空了,你們省著些用。一會我在院牆刻幾個防護陣法,誰都不要單獨行動。建康絕不會棄廣陵不顧,隻要等到援軍到來,我們就安全了。”

謝六郎也沒想到好好一趟結親之旅竟然鬨成這樣,他本來覺得他是唯一的男子,要站出來替姐妹們撐著天,沒想到四妹妹看起來比他厲害多了。謝六郎短暫地支棱了一下,很快就退回舒適區,乖乖聽謝玖兮安排。

謝韞玉和謝韞珠沉默地接過謝玖兮的符紙,不久前她們還是錦衣玉食的世家小姐,如今就要擔心姻親將她們獻給蠻夷邀功,這世上的事真是荒唐。

謝家全員警惕,再加上門上、牆上都貼了奇怪的符,劉家就算想撕破臉強闖都不行。

昨日已經有萬景士兵衝過城牆了,城內士兵耗了許久,才終於把叛軍磨死。近距離作戰極大刺激到劉延父子,劉延一閉上眼睛就能看到十來支槍還紮不死的叛軍,他做了一宿噩夢,醒來後再也忍受不了。

萬景的人已經能翻過城牆,隻要再多來幾個就能打開城門,到時候萬景大軍衝進來,城中所有人都要死。劉延慌忙派人去清點倉庫,然後在拂曉時分,人最困的時候,劉延帶著兒子、親信和廣陵城剩餘武器,從角門逃走了。

城牆上的士兵看到太守跑了,人心大亂。謝玖兮被哭叫聲、腳步聲吵醒,她不顧初冬寒意,披了件衣服就出門,結果得知劉延父子棄城跑了。

謝玖兮聽到愣了一下,覺得荒唐,竟也不意外。牆外喊殺聲一浪高過一浪,謝玖兮問:“外麵怎麼了?”

謝家侍從苦著臉道:“四娘子,外麵那些愚民不知從哪裡聽到了謠言,說謝家得罪了萬景,這才引來了叛軍,叛軍破門之日,就是廣陵屠城之時。所以他們嚷嚷著要將謝家人交出去,換廣陵全城的性命。”

謝韞珠慌慌張張從房裡出來,聽到這些話簡直氣得跳腳:“荒謬!謝家壓根不認識萬景,是他不識好歹妄圖攀附謝家,被皇帝拒絕後惱羞成怒。這和謝家有什麼關係?”

謝玖兮聽完侍從的話深深皺眉,她以為太守棄城而逃就是最糟糕的事情了,沒想到這隻是

開頭,謝家引來萬景的言論竟然已經傳到民間。謝玖兮非常懷疑,這就是劉延放的消息。

他突不破謝玖兮的陣法符紙,沒法將謝家人送出去保命,便棄城而逃,將謝家和整座廣陵城當做他脫掉的殼。萬景進城後必然忙著折磨謝家人,沒工夫追劉延父子,他們就能安全了。

謝玖兮心中冷冷罵了句惡心。三歲小兒尚且知道不能賣國求榮,他們兩個七尺男兒卻隻顧自己逃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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