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裡的自己快要死了, 生命隻剩下最後幾天。

乳腺癌晚期,癌細胞擴散到了全身每一個器官裡,沒有任何治愈的可能性。

乳腺癌的靶向藥每個療程需要一萬元。可那時候的她, 身上連一百元都湊不齊,家產通通被王書峰騙了個精光。

簽署了放棄治療的同意書後, 她主動離開了醫院,坐上了一輛大巴, 回到了自己長大的城市, 選擇了落葉歸根。

第一站是鄉下老家, 由於過度開發的緣故,老家的綠水青山已經消失不見,外婆的老房子也被推平了,她站在一片斷垣殘壁中間, 默默和過去做了個告彆。

接著是上山掃墓。她在外婆的墳前跪了下來, 磕了三個頭, 最後一次拔拔草, 供上祭品, 插上一根楊柳枝。

這是老家的習俗, 老人常說:墳頭插柳,枯木逢春,就可以讓先人早日投胎輪回, 重生再世。

“外婆,再見了,薇薇最後一次來看望您。”

“孫女不孝, 連您留給我的房子, 也被王書峰這個騙子給騙了去……”

“世道艱難, 人心險惡, 我真的好累好累……我活著也沒意思了,還不如跟您一樣,長眠在老家的黃土之下……”

她磕了幾個頭,隨著她的動作,一絲絲絳紅色的血,順著手臂流淌下來。

再摸了摸胸前被挖穿的窟窿,能摸到很硬的東西,是幾根骨頭支撐著殘軀。

她隻有60多斤,在癌症的折磨下,全身瘦的隻剩下這一副白森森的骸骨,還能撐得起一個枯槁的頭顱。

祭拜完畢,她回到了鎮子上的小旅館,打算收拾好遺物就去山上挖一個洞,躺進去,吃安眠藥,告彆這人世間,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把自己的身軀化為大地的養料。

結果整理遺物的時候,她無意間翻出了一本舊日記,署名是秦浚生。

她想起來了,這是一個高中暗戀過自己的男生,寫給自己的日記,不知道他的墳墓今年可有人去掃?

她覺得自己很可憐,但覺得這個18歲就殞命的秦浚生更可憐,好像可憐的人總會同病相憐——

秦浚生死於白血病,這是一種癌症,她即將死於乳腺癌,也是一種癌症。

時隔十年,她再次翻開秦浚生留下的文字,一行行簡單的字句,透露著一個少年無比真摯的初戀情懷。是小心翼翼到不敢靠近,是害怕她知道,又害怕她不知道。

她不禁臆想起來:曾經有個男生名叫秦浚生,他是奧賽班的班長,他無數次徘徊在我的窗邊,我卻根本不認識他。

他……長什麼樣呢?

上帝沒有給他們安排任何緣分,而她希望在死之前,最起碼知道他長什麼樣。

於是,她打算去給這個叫秦浚生的男生掃個墓,算是報答他曾經喜歡過自己一場。

她是個知恩圖報的人,哪怕是瀕臨死亡的時候,也想著去回饋世間一切美好的感情。

於是,翻開高中同學的通訊錄,她打了無數個電話,終於聯係上一個叫蔣杏珺的奧賽班同學。

十年前,奧賽班的副班長蔣杏珺一直暗戀著秦浚生。秦浚生去世以後,蔣杏珺還打聽到了他的墳墓所在,她每年都會給他掃墓。

看在老同學的情分上,蔣杏珺告訴她:秦浚生葬在一個依山傍水的陵園裡,離一中隻有五公裡。

他生前最喜歡的花是香水百合,彆名卡薩布蘭卡,天上百合。

自從他去世以後,每年都有不少從一中奧賽班走出來的學生,前去他的墳前祭拜獻花。他的爸爸媽媽也安排了專人,每天在他的墳墓前擺上一束潔白的百合花。

你進了陵園以後,去尋一座擺滿百合花的墓,那就是秦浚生他長眠的所在。

蔣杏珺的語調裡有些悲傷:林薇,這麼多年過去了,很多同學都把他給忘了,好像他不曾來過這世界一樣。

我很感激你,還記得他曾經存在過。

……

第二天,她起了個大早,安安靜靜趕到了那個陵園裡。

果然和蔣杏珺說的一樣,秦浚生的墳墓前擺滿了百合花,花瓣上還沾滿了露水,在晨光下熠熠生輝。

墳墓上鑲嵌著一張他的照片,她終於看見了,十年前暗戀自己的男生,長的是什麼模樣。

她從來沒有見過這麼俊俏端正的少年,真的是比電視上的小鮮肉還好看,怪不得,那麼多高中女生曾為他哭泣。

這一下子,她有了些懵懂的少女情懷。

甚至覺得自己太乾瘦了,身上有兩個血窟窿,乳腺的部分被挖掉了,衣服也很亂七八糟——今日來的時候太匆忙,根本沒有好好打扮一下。

她這樣邋裡邋遢的姑娘,根本配不上這個英俊帥氣的男生,所以說: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呢?!

愛情真是一樁不可思議的奇跡,真的跨越了所有的隔閡與差距。

但是這些都不重要了……

他們錯過了就是錯過了,愛情從未開始,也沒有結果。

時隔十年,秦浚生也不會知道她來看望他了……

按照老家的習俗,她先拜了拜,再在他的墳前插上了一枝柳條,保佑他早日重生,下輩子無病無災。

做完了這一切,她剛想站起來,身體卻不再受大腦控製,忽然往旁邊一歪,緊接著,腦海中嗡地一聲作響,眼前一黑順勢倒了下去,再也沒有爬起來。

不知是體內的哪根血管破裂了,眼前的一切都模糊不清,瞳孔衝了血,好像有血海在蔓延,死神的腳步翩然而至。

她並不懼怕死亡,卻在臨死前,看見了照片上的秦浚生在衝著自己笑,這笑容好似一首鎮魂曲,撫慰了她的靈魂。

她也衝著他笑了笑,咽下一段話:“謝謝你,曾經喜歡過我。”

“如果我有下輩子的話,我一定會告訴自己,可以用我的造血乾細胞去拯救你,讓你避免英年早逝的命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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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樣的話,我們兩個……說不定可以一起活下來的……

“秦浚生……你說好不好?”

“我們,下輩子再見。”

她真的料想不到,自己最後的遺言,會是留給一個完全陌生的少年,隻因為他和自己同病相憐,隻因為她是在他去世以後,才知道自己居然和他骨髓匹配。

說完這段遺憾的留言,她再也撐不起沉重萬鈞的頭顱,乾脆枕在他的墳前,陷入了最後的長眠……

當一切歸於平靜時,墳頭的柳條停止了隨風飄蕩。

隨著她的與世長辭,柳條卻好似枯木逢春,開始抽出一片片新芽。

綠葉蔓延婉轉,順著她的身軀攀爬,爆發出一陣陣春意盎然,開出一朵朵金燦燦的花穗。

轉眼之間,她親手插上的柳條,成長為青青蔓蔓的一株柳樹,矗立在他和她一起長眠的墳塋之畔。

家鄉的老人曾說過:如果墳前的柳條枯木逢春,那麼,你和你想念的人,就離重聚不遠了……

一語中的。

死亡過後,迎接自己的是重生。

再次醒來,她重生回到了高二那年的春天。

那一節體育課上,她在操場上第一次聽到了“秦浚生”這個名字,聽說他是學霸,聽說他得了白血病,接著做了一場重生之夢,知道自己和他抗原白細胞全匹配。

於是她主動去尋那個叫秦浚生的男生,主動捐獻造血乾細胞,給他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再給所有罹患癌症的人,一個活下去的希望。

這就是她重生於世的意義。

……

午夜夢回,噩夢已散儘。

風輕輕的吹開了窗紗,一束月光溜了進來,照亮了她臉頰上的兩行淚水。

林薇怔了怔,她抱著薄被呆呆坐了一會兒,接著迸發出一聲摧心折骨的慟哭。

她終於回想起自己重生之前的結局了。怪不得從一開始,她想拯救秦浚生的渴望那麼強烈。

怪不得,她想研究癌症靶向藥的願望那麼堅不可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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