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日熱鬨的仁濟堂,如今一片冷清,空蕩蕩看不到一個身影。
薑彤似有所感知,直奔後院而去,來到第四間病房外。
病房緊閉,雖隻是薄薄一道門板,卻好似不可跨越的天塹,將一切都隔絕於外。
平穩一下呼吸,薑彤行禮,“許大夫!”
一道身影穿過門板走出,對她點點頭,“薑彤,你可想好了?真願為救羅冠,而舍棄自身嗎?!”
許大夫表情嚴肅。
薑彤沒半點猶豫,“我願意!”她回望了一眼城樓,“許大夫,請您告訴我該怎麼做?”
許大夫深深看了她一眼,道:“此番,需借你鮮血一用。”
薑彤劃破左右手腕,鮮血滴落到地上,卻未沾染半點塵埃,似被無形之力牽引,沿著病房門板與地麵的縫隙,蜿蜒沒入其中。
她臉色一下變得蒼白,似乎此刻流失的不僅是鮮血,更是自身的生命氣機,眼前很快變得模糊。
“許……許大夫……羅冠他……一定會沒事的……對嗎?”
“嗯。”
“……那就好。”薑彤笑了一下,軟倒在地。
意識消失前一刻,她耳邊似聽到了,又一聲衝天劍鳴,羅冠還真是厲害啊,直麵上天都膽敢一戰。
像他這麼厲害的人,怎麼能死在這?所以,他一定會沒事的。
一定!
……
城樓上,第二聲劍鳴響起,周身黑袍大片破碎,口鼻七竅溢血的羅冠,氣息虛弱搖搖欲墜。似一陣風就能吹倒,卻又始終佇立,任憑天威肆虐,他腰背依舊筆直。
這一劍,若黑夜中閃過的光,刹那而起直入九天,縱微弱卻有無儘鋒芒,可斬千山可斷萬水。
天要壓我,那便破天!
蒼穹之下,天威具現而成的巨大麵龐,此刻發出怒吼,霜白眼眸間迸發淩厲殺機。
天有其意,不可違逆!
更遑論是羅冠接連出劍,兩劍皆抗天威,其間殺機蒸騰……這已不是違抗天意,而是存了弑天之心。
轟——
驚天巨響,劍光寸寸崩解、破碎,搖搖欲墜的羅冠,似被一座山重重撞擊,“劈裡啪啦”間身上骨頭,不知斷了幾根。
又一次向後拋飛,砸塌了城樓一角,激起漫天塵揚飛舞。
“尊上!”
應青靈、四海王、十四目及萬寧四人,同時低吼。
掌教大人皺眉,眼眸冰寒望向廢墟之中,這羅冠到底何人?竟敢兩次向天出劍。
他,應當死了吧?
大雪山上,一眾白袍身影皆神情震撼,繼而又咬牙切齒。
異端!
該死的界外者,竟敢對聖尊不敬,當真罪該萬死。
世上絕沒有人,能抗衡聖尊的力量,可一不可二……這一擊之下,他必身死道消!
轟隆隆——
這是天怒所剩餘波衝擊,在天地之間不斷回蕩,發出驚天轟鳴。可知其間蘊含著,何等恐怖的力量,足以毀滅萬物。
更何況隻是單人獨劍,區區一劍修!
塵揚漸散,餘波轟鳴將止,就在所有人都覺得,一切塵埃落定時,那一片廢墟塵埃之間,卻又有劍鳴響起。
嗡——
壓抑而微弱,似隆冬寒風中的燭火,隨時都要熄滅。可偏生卻給人一種,如鋒芒在喉,毛骨悚然之感。
“咳咳咳咳……”
一陣艱難至極的咳嗽後,羅冠掙紮著坐到一塊碎石上,口鼻間迸濺出大片血腥,落在沾染泥塵的前襟,形成一片片的紅褐色。
他抬頭,望著天穹之上那巨大麵孔,吐了一口血唾沫,罵道:“沒吃飯啊?就這點力道,也就夠給小爺撓癢癢……”
剛說完,就大口喘了起來,將剛才營造出的氛圍,給破壞的一乾二淨。
羅冠臉上露出一絲無奈,暗道裝-逼這事,果然也沒那麼容易!
抬手揉了揉胸口,隻覺得那裡的骨頭,已斷成了幾百塊,這混賬東西下手挺黑!
卻不知他如此生冷凶悍的表現,已將城樓內外,所有人震的說不出話。
兩劍向天卻還能活著罵街,彆管出身立場,此刻望著羅冠身影,皆下意識生出敬畏。
十四目熱淚盈眶,這便是咱家主人,就是這麼猛,就是這麼強!
他突然生出一個念頭,自己這輩子恐怕也達不到,主人這般境界了。
但放眼天下,可跟主人相比的又有幾個?能跟隨這麼牛逼炸天,生猛強悍的主子,咱也不虧!
十四目努力伸直雙腿,要用實際行動表明,咱始終緊跟主人的步伐。
來啊!來啊!
老天又能如何?!有本事,就來乾掉咱們!
似察覺到,來自這條赤蛟冒犯的眼神,天穹中那巨大麵孔,竟突然生出一條手臂。
沒半點猶豫,直接按落!
轟隆隆——
天地靈力沸騰,空間在破碎,撕裂開無數裂縫,向四麵八方瘋狂蔓延。
這一幕,便是天崩!
哢嚓——
哢嚓——
城樓在破碎,向四麵八方蔓延,延伸到大地之上,便生成一條條恐怖裂痕,將整座蒼山縣都圍繞在內,似要在一擊之下,葬滅這片天地。
這才是真正的天怒。
一念萬物滅,儘歸虛無間!
轟隆隆——
蒼山縣巨震,一座座建築轟然倒塌,無數人逃至街頭,望向天穹間那巨大麵孔,眼中滿是驚恐、絕望。
“天呐!是天罰,這就是天罰!”
“蒼山縣完了,我們所有人,都將葬身天罰之中!”
“為什麼?為什麼?我一生積德行善,未做過半點傷天害理之事,為何要如此對我?”
“這天,何其不公!”
許多人在哀嚎、怒吼。
但也有人,或對著淪為廢墟的家失魂落魄,麵如死灰,又或發瘋似的,用雙手拚命挖掘。
哪怕十指破裂,鮮血染紅一地,也不曾停下半點。
但這一切一切,卻不曾被天看入眼中……
天,何其大,何其偉也!
縱橫八方覆蓋六合,世間萬物皆供養於一身,怒而發殺機,葬滅千萬生靈隻在一念間。
何需在乎螻蟻之意?!
碎石之上,羅冠突然大笑,不知他哪來的力氣,隻是本就慘白的一張臉,越發失了血色。
“且瞪大眼去看,這便是天!”
“哈哈哈哈,凡俗一世區區數十載,於天而言不過一瞬,又豈會在意他們的死活?”
“哪怕我等修士,也不過隻是略微美味、滋補的食物……但今日,我羅冠便偏要,替這些螻蟻發問,你……他媽-的憑什麼?!”
嗡——
腳踏碎石羅冠衝天而起,手中殘缺不全,似隨時都要折斷的誅仙劍,表麵竟閃過一道流光。
下一刻其劍身歸於完整,表麵鏽跡儘消散,一片漆黑的劍身,似可將萬物吞噬,便連光照落下來都難逃脫,因而儘是漆黑。
誅仙劍認主,自顯鋒芒!
這一刻,年輕劍客躍出崩碎城樓,揚劍直刺九天!
要問一句——你-他媽-的,憑什麼?!
這一問,既是替蒼山縣中生靈而問,也是橫隔羅冠心口,如鯁在喉的一個疑惑?!老子是殺了你爹,還是搶了你娘,又或刨了你家-祖墳,非得要置我於死地不可?
轟——
千錘百煉,方出一劍。
這錘煉,是之前兩劍敗落,卻又不止於此。而是始於先前,無數次天降死劫,欲斷他大道之路。
這一劍無名,隻是羅冠滿腔怒火不甘,與自身劍道相合。
但在這一刻,揮出第三劍時,羅冠突有所得——此劍,其名斬天!
嘭——
衝上天穹的年輕劍客,重重砸落下來,終於失去再戰之力,倒在遍布裂痕的坑底,身下鮮血快速湧出,將地麵染紅。
但斬天一劍,首次亮相世間,卻並非毫無收獲。隻聽一聲怒吼,自那巨大麵孔口中發出,夾雜著一絲痛苦。
下一刻。
轟隆隆——
天地間驟然陰雲密布,繼而狂風暴雨傾盆而至,那大雨儘赤紅,便似天傷流血。
掌教大人冰冷眼眸間,浮現一絲複雜,她從來沒想到,以人身之力竟可反噬上天。
但可惜,結局仍舊沒有改變。
羅冠……
本座記住了你的名字!
大雪山上,那無數白袍人,終於長出口氣,臉上露出狂喜。
這該死的界外者,終於倒下了!可他們卻未意識到,此刻心底裡浮現出的一絲慶幸,代表著什麼……
更有一些人心底,下意識生出褻瀆之念,原來聖尊也能被打傷,若這界外者再強些,是否便能夠……
念頭戛然而止,他們麵露驚恐,繼而咬牙切齒。
都怪這該死的界外者,聖尊之威嚴豈容半點冒犯?好在他將死去,一切重歸正途!
血雨之下,蒼穹巨大麵孔生出的那隻手臂,繼續按向城樓。
祂要碾殺羅冠,將這膽敢違逆上天,更已誕生弑天之力的螻蟻,自世間徹底抹去!
仁濟堂。
第四間病房。
“啊!”一聲痛苦、絕望嘶吼,自薑可口中發出。
那纏繞在他身上,以自身血脈所化的赤紅鎖鏈,就此融入體內。
所有扭曲的表情,在這一刻歸於平靜,薑可起身,恭敬跪伏於地,“弟子,拜見老師!”
幾息後。
“吱呀”一聲,病房自裡麵打開,許大夫真正走了出來。
他低頭看向倒在地上的薑彤,拂袖一揮。
呼——
一陣春風吹過,化為無形屏障,將她包裹在內,其內時空皆處於靜止,強行留下她最後的生機。
當然這形容也不太對,薑彤心跳停止氣息全無,嚴格來說已經死了,隻剩一點真靈未散。
最終能不能活,還未可知。
轟——
遠方城樓上,傳來一聲驚天轟鳴,許大夫眯起眼,便看到了自九天跌落的羅冠。
他口中,又是一聲輕歎,“弑天之力啊……唉,這一番因果,實在是有些太大了。”
唰——
一步邁出,許大夫消失不見,再出現時已立於城樓廢墟之上。
仰頭,直麵蒼穹落臂,他抬手向前一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