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的一年,月華城主擔負起了照料楚丹樨的責任。

盛夏的月華城迎來了少有的白晝。後花園的一草一木在日光下更為鮮妍明媚。那片藍色的寒湖波光粼粼(),的確像一片無邊碧海。

慕廣寒常推著楚丹樨去散步。

難得今天風不大☆()_[((),帶你出來曬曬太陽。”

“看,滿山坡的菟絲子花又開了。對了,你還不知道為什麼這種花要叫菟絲子吧?”

“給。”

慕廣寒手掌托著白色的小花,舉在楚丹樨空洞茫然的黑瞳前。

“你看它花蕊,每顆都有兩隻小耳朵,白白胖胖的。是不是就像小兔?”

“其實這些細節,都是我前陣子翻醫書時看到的。”

“我以前一直都覺得醫書枯燥,可真的去翻時,卻發現裡麵涉獵廣博,彆有一番天地!”

慕廣寒總是會對著木然的楚丹樨不停地說話。

儘管得不到任何回應,還是會說很多。

“對了,今天的藥還沒有吃!”

短短一段日子而已,慕廣寒已經把“照顧楚丹樨”這件事做得十分得心應手。

除了每天洗臉、喂飯、喂藥,梳理他那一頭烏黑的長發。就連出來散個步,溫水、布巾、藥品、潤喉糖等也是一應俱全。

此外,還要經常替他按摩。

一個人總是坐著、躺著,久了會得病。

散步回來後,慕廣寒就將月桂油倒在手心,順次揉捏楚丹樨僵硬的胳膊與手指。一直揉捏到他指尖溫熱,才又躬下身自,繼續按摩他的雙腿。

楚丹樨的右腿全碎了,層層紗布裹著。

左腿卻仍是完好的,一如既往的修長漂亮。

“……”

慕廣寒每一次按摩,都努力認認真真、心無雜念。

但有時候,人能控製自己的言行,卻不能……控製一些隱秘的心念。

隔著輕薄幽香的月桂油,他每一次按揉,都會碰觸楚丹樨的指尖、胸膛。

又要沿著那修長漂亮的腿,一路下去直至腳踝……

“……”

慕廣寒深感羞愧。

他當然知道,認為一個神誌不清的病人腿很漂亮,實在是一種非常上不了台麵的想法。

至於偶爾冒出的,一些更加自私至極的欲念,比如“也許他一輩子都好不了了”、“也許他一輩子都會永遠像個人偶一樣”、“也許他就這麼永遠留在月華宮”……

就更是,唉。

好在人生在世,終是論跡而不論心。

再多荒唐的想法,隻要他沒有表露,彆人就不會知道。可以一直冠冕堂皇的裝作無事發生。

“我知道,你平日裡並不喜歡彆人碰你……”

“但眼下,也並沒有彆的什麼辦法,隻好委屈你先忍一忍。”

“……”

很快,兩三個月過去。

() 丹樨頭發長長了了,有點擋眼睛。

夜深人靜,燭火晃動。慕廣寒睡前想拿剪子替他修一下。

卻沒想到,貼過去時,楚丹樨一向空洞的黑銅,竟忽然一轉,望向了他。

慕廣寒:“……”

大半夜的,月華城主把醫者從被窩裡薅起來。

“他剛、剛才看我了!”

楚丹樨仍舊不能動,不能說話,但是可以用眼睛看人了。

打量人的目光,平靜無波。

既然沒有平日裡的清冷與矜持,亦不見銳利與深邃,不見一絲情緒。

……

之後的日子,慕廣寒經常會托著腮,和這樣的楚丹樨大眼瞪小眼。

燭光晃動的暗影下,楚丹樨一如既往俊美,雕鑿一般的五官驚心動魄。尤其那雙黑曜石一般絢麗奪目的眼睛,在慕廣寒盯著他時,也會毫不躲藏直勾勾地盯回來。

“……”

換成以前那個楚丹樨,大概隻會冷冷地移開目光。

如今卻像個初生的頑童一般,全然不怕與他漫長而平靜地對視。

慕廣寒在如今這個楚丹樨身上,半點也感受不到屬於他認識的那個小竹馬的孤傲涼薄,那種帶點殘忍的目空一切。

……就,一點也不像他。

雖然有的時候,慕廣寒也會默默覺得這個“新的”楚丹樨,其實更乖更可愛。

但大部分時候,還是會憂心忡忡。

楚丹樨他會不會……再也無法變回原來的樣子了吧?

……

慕廣寒還是希望,楚丹樨的靈魂,依舊存在於在這個沉靜、單純又古怪的軀殼裡。

隻是藏的很深。

需要他耐著心思,一點點溫柔地,引他出來。

所以,之後推他去碧藍無人的湖邊吹風時,慕廣寒會用布巾沾一些湖水讓他感受涼意。會把他沒受傷的那隻腳放在山坡柔軟的草地上,讓他感受赤足踏過青草的微癢。

他會給他讀很多月華宮的藏書。按摩時總一邊揉搓,一邊絮絮叨叨城中發生的新鮮事。

隻有極偶爾時。

楚丹樨睡著的時候,他才會放任自己一點點的私心。

稍微伸出手指,輕輕蹭一蹭他的臉頰。

畢竟是喜歡了很多年的小竹馬。

哪怕知道他生病了,哪怕知道他如今根本不正常。

可也是正是因為他病了、不正常,他才終於可以從那雙漂亮冰冷的黑色眼睛裡,得到一絲專注而溫和的目光。

被暗戀的人那樣安安靜靜地看著,要說沒有一點點自作多情的雀躍,那肯定是騙人的。

甚至慕廣寒會常常有錯覺——

總覺得楚丹樨那雙眼睛在對著他的時候,裡麵多少會有一絲不一樣的明亮顏色。

……

轉眼到了花朝節。

大夏四月花朝節,是比新年更大的節日。月華城眾人遊街、插花。敲鑼打鼓、

熱熱鬨鬨。

慕廣寒也推著楚丹樨去了露台。

午夜時分,煙花炸響。

那是一年一度、按慣對月神許願的最好時機。

慕廣寒也趕緊捂住楚丹樨的眼睛:“快,月神要來了。快在心裡許願!”

“一定要讓月神保佑你,快點好起來。”

煙花響個不停。

慕廣寒自己也閉上了眼睛。

自私的願望在一閃而過。但……他真的不能許願楚丹樨能一直留在他身邊。

他還是希望他能早日康複。

哪怕康複以後,以他的高傲,不會願意回顧這段日子。

甚至會離他遠遠的,像以前一樣不再搭理他。

“……”

許完願,慕廣寒才放開捂住楚丹樨眼睛的手。

煙花絢麗,染著那漂亮的黑瞳。

有一瞬間,一廂情願的錯覺又來了——他總覺得,此刻的楚丹樨,似乎正在有點溫柔地望著他。

明知不可能,心下還是一陣要命的慌亂。

……

那年花朝節後沒多久,食夢林中迎來了一次史無前例的劇烈時空爆款。

就是在那一次亂流中,慕廣寒意外撿到了重傷的小狐狸荀青尾。

隻是當年的荀青尾因傷得太重完全無法幻化人形,亦無法開口說話。慕廣寒救下他後,是整整把人家當普通寵物狐狸抱著睡了一年多,睡到人家的對象氣急敗壞殺到門口,才搞清楚自己竟是抱的竟另一方寰宇的一隻德高望重的狐仙太爺。

也是那一回亂流暴虐中,慕廣寒同樣受了不輕的傷。

跟狐狸一起在床上躺了半個月。

好不容易能起來,楚丹樨居然鬨起脾氣、不肯理他了!

……原來是那接替他照顧楚丹樨的長老不清楚具體情況。畢竟也不是誰都像他一樣,天天喜歡對著木頭人說話。

整整半個月,長老照顧人倒是照顧了,可除了照顧之外,啥也沒跟楚丹樨解釋。

整整半個月,楚丹樨不知道時空亂流、不知道慕廣寒受傷。

隻以為他突然就不要他了、丟下他不管了。

又問不出、動不了。

直接生生把他逼的……手指都會動了。

在慕廣寒不在的日子裡,連躺椅把手都摳出一條淺淺的溝來!

……

之後的日子,慕廣寒日常重新教楚丹樨使用筷子。

一碗熱騰騰的麵,兩隻笑意盈盈的煎蛋。

做什麼都最好的天之驕子,如今卻要與兩根筷子艱難戰鬥才吃了半碗麵,額頭上都是汗。

“噗……”

楚丹樨抬起眼,皺眉。略微不滿地看向略有點幸災樂禍的慕廣寒。

倒是有幾分原來孤傲的樣子。

但不同的是,以前慕廣寒會覺得他瞪自己的樣子紮心難過,如今倒是覺得,他努力張牙舞爪的樣子也挺可愛。

那一年,時空亂流頻繁。

好在慕廣寒一行人收拾亂流的能力,也跟著與日俱增。甚至可以說是魔高一尺道高一丈。

一般再厲害的亂流,一兩個時辰也就收拾完了。唯獨有一回,亂流不強,卻特彆惱人地頑固。

慕廣寒是清早帶人進的食夢林,出來時已經接近午夜。

所有人都一身血汙,月華城中還下著暴雨。

好在林子旁就有前些年修好的哨所,內有從飲思湖引來的愈傷溫泉,亦存有上好的藥品。

眾人都打算去那邊過夜了。

唯有慕廣寒急著回家。

因為那天是楚丹樨生辰。慕廣寒本來答應過他,中午一起吃個長壽麵慶祝。可結果……

想到之前那半個月,楚丹樨心裡有多委屈、多不安。慕廣寒不想讓他再次擔心。

好在月華城不大。

冒雨跑回去,終歸也是能回去的。

也好在他大半夜的落湯雞一樣回去了。

這一日照顧楚丹樨的長老實在不甚仔細,那麼大的風雨,竟然沒有給他關窗。窗棱在暴雨裡吱呀呀砸著牆壁,風在黑夜裡強勁地吹送,潲雨讓房裡地麵濕了一片,蠟燭也全熄滅了。

慕廣寒用力才將窗戶重重拉嚴實。

他擔心楚丹樨被這樣凍了一整天會不會受涼,重新點上蠟燭後,就探手去摸他的額。

結果,自己凍僵的手心冷不防,被彆人的溫度狠狠紮了一下。

楚丹樨醒了。

黑夜裡,慕廣寒也看不清他這一刻的表情,就覺得燭火下黑瞳很亮。但他不及多想——

他才反應過來,自己還在不斷滴水,過來的路上還摔了一跤,下半身全是泥。白天幻境裡弄出來的血汙也都沾在身上。

他還是先去溫泉,把自己弄乾淨了才是真的。

慕廣寒洗回來時已是五更天。

楚丹樨不知是剛醒,還是根本沒有睡,燭火下黑沉沉的眼神,是慕廣寒從來沒有見過的。

他夢遊一樣靠近楚丹樨。

溫熱的手摸到他額頭,再次確定了楚丹樨沒有受涼。剛剛放下心來,又猶如雷擊。

他的手被緊緊握住了。

……

後來的那段日子,是一段如夢似幻的時光,十分的不真實。

長夜過去,永晝來臨。山坡上的花開得絢爛。

楚丹樨的腿還沒有好,仍坐著輪椅,也仍不說話。

但已經很會用眼神和動作表達情緒——

他很容易就被慕廣寒絮絮叨叨煩得皺眉不滿,但總又是一哄就好。他沒有過去那麼高傲,大多時候眼神溫和。

他並不抗拒慕廣寒的碰觸。

甚至有時候……會主動碰他。尤其慕廣寒替他按摩時,楚丹樨那修長的手指會努力一點點,挑起慕廣寒一點頭發絲,在手中把玩。

起先慕廣寒沒有覺察。

而等他覺察抬起眼時,楚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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