危吟眉緩緩蹲下身,裙裾如花朵鋪展在身後,屈膝跪下,與謝灼漆黑的眼眸對視。
她開門見山,將裴家的謀劃直接的告訴麵前人。
“少帝纏綿病榻,裴家想要我儘快生下一個有裴家血脈的子嗣。”
“我若想要保住後位,隻有懷上龍嗣這一條路。太後以此來威脅我,今夜更是為我備下了四個男人。”
她麵色平和,若非說到“男人”時尾音微顫,這幾不可察的細節,謝灼一時真難以發現她身上的慌亂。
危吟眉也在觀察著謝灼,企圖從他神情的變化中捕捉一絲細節。
混淆皇室血脈的行徑膽大包天,可他聽了沒有流露出一絲震驚。
他果然暗中探查到了一些蛛絲馬跡。
那他知曉今夜椒房殿發生了何事,卻還是按兵不動,就看著她要與彆的郎君同房?
她再次緩緩開口:“殿下,我需要一個孩子。”
她對謝灼一個男人,說想要一個孩子,那意思不言而喻——
她想要和他生。
氣氛僵持且曖昧。
女郎麵上的雪珠化成了水珠順著下巴滴答流下,雪水也浸透了她火紅的裙裾,腰身處衣袍潮濕,黏膩地沾濕在身上,勾勒出纖細不堪一握的腰肢,衣襟前也是一片潮濕,雪白的鎖骨隱隱可見,一縷烏黑的長發柔順垂在鎖骨上,又滑進小衣之中。
這般楚楚柔弱的姿態,確實能引起人的愛憐。
她雙手撐在木板上,傾身靠近他,二人的麵容隻在咫尺之間門,近到呼吸相挨。
謝灼一垂下目光,便能看到她纖長濃麗的睫毛,裡麵波光流淌。
女郎抿了抿唇,唇瓣上一道清淺的痕跡,呼吸間門混著濃鬱的香氣。
謝灼並未避開,隻問:“孤為何要幫娘娘?”
“我知道裴家勢力滔天,不容小覷,攝政王若想要登上天下最尊貴的位子,裴家必定會在暗中阻攔。哪怕屆時陛下駕崩,裴家也不會輕易讓您上位。既如此,陛下為何不選擇一條更容易的路?殿下想除去裴家,也不隻一日兩日那麼簡單。”
危吟眉眸子裡映照著謝灼的容顏,聲音婉柔如珠玉:“我腹中的孩兒會取得裴家的支持,成為未來的儲君,這個孩子會成為殿下最鋒利的刀。”
如她所說,這確實是一樁很劃算的買賣。
她握住他的手,覆上她的小腹。
“你想成為他的父親嗎?”
女郎的小腹平坦,明明那裡沒有孕育著任何生命,但謝灼的手按上去,被她帶著輕揉,一種奇異的感覺從指尖一直傳遞到他的心尖。
謝灼的手極其好看,腕骨突出,青筋隱顯,五根手指又長又沒有一絲多餘的贅肉,大掌搭在她腰間門,好像微微一用力便能使其折斷。
隔著一層衣料,危吟眉還能感受到他虎口粗糲的觸感。
謝灼笑道:“娘娘說這麼多對孤的好處,就沒有一絲私心?”
他深邃的眼眸看向她時,沾染了幾分侵略的意味,一點點蠶食著她的目光,仿佛將她內心看得一清二楚。
“有。”危吟眉心口輕輕起伏,“我害怕被裴家利用,不想成為他們的棋子,與其被逼著去與彆的男人生子,不如做自己的選擇。”
她知曉自己那點心思逃不開他的眼睛,便將心聲全都吐露給他聽。
“攝政王也說過我殺了少帝,便做我的奸夫,現在我想請問攝政王,這話還算不算數?”
話才說完,她便覺謝灼按在她小腹上的手,溫度都熱了幾分。
謝灼從她掌心抽回了手,換了一個坐姿,在光下打量著她。
“娘娘知道,自己在和什麼人談條件嗎?”
危吟眉的眉眼...
被劍光映亮,知道自己在與虎謀皮無疑。
可左右,不會比裴家逼迫她與四個郎君行房更差了。
“娘娘為何不找其他男人?”謝灼問道。
是啊,為何不找?
危吟眉垂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收緊,她沒什麼好藏著掖著的,指甲抵著手心,從袖子中拿出一物,塞到謝灼掌心之中。
那劍穗墜著美玉寶石,光芒璀璨,是第一次相見時謝灼送給她的。
謝灼凝望著掌心之中的劍穗良久,“我早就說過,娘娘太重感情,顧惜舊人,這樣不好。”
女郎低垂著頭,碎發掩蓋住眸子,到底沒說什麼,手撐著地板站起身來。
“還請攝政王好好考慮,太後留給我的時間門不多了。”
危吟眉轉身,抬起腳步往外走,卻聽身後男人開口問:“如若孤不答應,娘娘會怎麼辦?”
她垂在身側的手,握緊了裙裾,輕聲道:“那我便去找其他的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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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說得雲淡風輕,好像謝灼也隻是她計劃中的一環,沒有他,她便去找另一個。
殿內冷了下去。很久之後,危吟眉才聽他道:“娘娘回去吧,孤不會做這般的事。”
危吟眉從他之前的語氣,也大概猜到了他的態度,靜默了一刻,撿起自己的披風,回了一聲“好”,沒有一絲停留,走出了寢宮。
冷風灌入大殿,吹得簾幔翩飛,謝灼低下頭,看著刃麵上的自己的麵容。
他斟酌著危吟眉離去前的話,喃喃道:“去找其他男人嗎。”
“錚”的一聲,謝灼收起了長劍。
晚些時候,從殿外走進來的屬下,看到攝政王眸色晦暗,皆垂下頭不敢言語。
攝政王雖不喜言笑,但像今夜這般陰冷,讓周圍屬下都感覺到他身上散發不悅情緒的情況,也是少數。
侍衛們低頭詢問宋武,宋武也是一個勁地搖頭說不知。
出了攝政王的寢殿,危吟眉一人走在風裡,梅花被風吹落,紛紛落入她發間門,她眼中已無來時的淚珠,直著腰大步往前走去。
是啊,總歸不會有比今晚在椒房殿中更差的境況了。
她放下所有身段去見謝灼,詢問他要不要一個孩子,如若他沒有一絲動搖與憐憫,那便算了。
謝灼完全可以不倚靠她腹中孩子奪取政權,對他而言,區彆或許隻是早一點或者晚一點,難與不難的問題。
她大步走進風雪之中。
雪下了一整夜,蓋得滿皇宮一片雪白。
翌日早朝散後,太後傳召令危吟眉去建章宮請安。
玉幾之後,裴太後手抵著額頭,眉心深深皺起,在她麵前擺放著一道聖旨。
危吟眉來到她身側跪坐下,沒有發出一絲響動,目光朝桌案上望去,聖旨上字跡慢慢映入她的眼簾。
這是由少帝親筆所寫的廢後詔書。
“皇後來了?”
裴太後緩緩睜開眼睛,見她目不轉睛盯著聖旨,沙啞的聲音道:“今早朝堂之上,少帝令宦官出列宣讀廢後的聖旨,本來都讀了一半了,最後是裴家生生給攔了下來。”
危吟眉淡淡垂下了眼皮,沒回一句。
裴太後到嘴的話停在唇邊,本是要斥責她昨夜不懂事,但見她如此冷淡,也知她是介懷自己手伸得太長,直接將郎君安插進她的椒房殿。
想起昨夜那兒郎轉述皇後的原話,說太後若真敢對她用強的,那她寧願死也不會誕下後嗣。
可真是個貞潔烈女。
裴太後在心裡冷嘲了一番,卻也投鼠忌器,害怕將她逼狠了,她什麼事都做得出來,隻能先安撫幾句,穩定好她的情緒。...
“眉眉,你與哀家有血緣關係,沒必要因為這點小事就結上仇,哀家一直是站在你這一邊的。”
危吟眉轉過麵頰來:“姨母?”
她伸手幫女郎理了理碎發,“可姨母隻能再縱容你這麼一回,如今在陛下眼裡,你已然是廢後,早朝時聖旨也走漏了風聲。你若真決定不懷了,日後老死在冷宮之中,哀家不會攔著你。”
裴太後道:“你好好想清楚,晚些時候給哀家一個答複。”
她站起身來離開,下令將皇後禁足於建章宮,令其為昨夜之事懺悔。
危吟眉聽到“禁足”二字,抬起頭,看著殿門在自己麵前闔上,窗戶一道道閉鎖,隔絕了最後一絲光亮。
被禁足三月的陰翳重新湧上心頭,危吟眉隻覺渾身的血往心口倒流。
從早晨到午後,危吟眉在昏暗的大殿中跪了足足三個時辰,一直到裴太後午憩完,她從寢殿出來,才令宮人將殿門打開。
刺眼的光線映入眼中,危吟眉眼下意識閉上眼睛,同時一隻手往前撐在地麵之上,才勉強穩住酸軟的身軀。
裴太後為她斟了一杯茶,“哀家不是真想禁足你,隻是想你認清楚形勢。你告訴哀家,你不肯懷上身孕,可是因為不滿意昨夜四個郎君嗎?”
危吟眉心裡如灰一般荒涼,搖頭道:“不是因為這個。”
她想了很久。
她厭惡裴家,也厭惡自己的孩子以後也會流著裴家人的血,可若是真是走投無路了,她為了母親和危家,也必須生下這個孩子。
等少帝死後,她會成為太後。隻要活著,處在高位上,便一切都有可能。
她便是像那鄉野水溝裡的野草,也要汲取空氣拚命活下來,她總得看著這些要挾逼迫她的人,嘗一嘗她受到的滋味,試試被逼到絕境的感受。
危吟眉眼底緋紅,睫毛上水滴答落下。
如此情態,裴太後看了一眼,心便軟了大半。
“你既然不願意和他們生,那你說說心裡可有彆的心儀的人選?但凡姨母能做到的,什麼兒郎都幫你得到。”
危吟眉抬起頭,容顏嫻靜婉約,天真且無害。
“午後哀家讓你罰跪的時候,其實也在心中給你物色合適的郎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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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太後的手搭上她的脊背,像是撫摸一隻幼獸一般安慰著她,歎息一聲。
“那郎君必定要是容貌俊美,舉止出色,六藝皆精通,有勇有謀,能擔當大責。”
說這話時,裴太後自己心裡都在將人選往攝政王身上靠,畢竟這孩子以後是要和攝政王爭權的。
可他們家世代都是文臣,就沒有將兒郎送上戰場用命去換取功勳的先例,哪裡能找到和攝政王匹敵的郎君?
莫說裴家,隻怕放眼整個洛陽,整個天下,都難找到一二。
裴太後思來想去,也隻能想到一人。
殿門口,屏風後傳來了腳步聲,有男子緩緩步入大殿。
裴太後壓低聲音:“眉眉你看,誰來了。”
危吟眉順著裴太後手指的方向看去,僅僅從屏風上一個剪影就辨彆出了來人是誰。
“表哥?”
正說著,男子已經從屏風後繞了出來。
來人著了一身雪色織金的錦袍,殿外雪光隱隱約約浮動在他身上,若給他披了一層雪色,郎君玉冠束發,清貴若玉。他緩步走進殿內,全身上下無一處不是優雅的,就連他腳邊投下的身影也是頎長有致。
若說裴家這一輩,哪一位郎君最出色,那必然是眼前人。年紀輕輕便官居禦史大夫,位列三公之一。
裴家六郎,裴素臣。
裴丞相老矣,年邁...
不能再處理朝政,待其致仕後,其子也會成為新的丞相。
到時候,真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
危吟眉如何也想不到,太後方才說重新給她物色了一個郎君,竟就是裴表哥?
“問太後娘娘、皇後娘娘安。”
見到上方二人,郎君垂手做了個禮,容色隨和,不卑不亢。
他有一道清越的聲線,像是風穿過竹林送來的濤濤聲,徐而高引。
裴素臣抬起了麵容:“姑姑今日喚臣來建章宮可有要事?”
裴太後到:“哀家知道你辛苦,日日處理政務,今日特地將你喚來宮裡說說話。”
裴太後露出笑容,從座上起身,緩緩走下台階,拉過郎君的手臂,引著他往殿內走。
危吟眉聽著二人交談,表哥言語之間門,仿佛並不知情太後今日的打算。
“姑姑想要和侄兒敘敘舊,侄兒自然沒有推脫的道理。姑姑想聊些什麼?”
裴素臣在下首的案幾後撩袍跪坐下,他一貫是性情清冷,此刻談笑間門,唇角也隻壓了一絲淺淺的笑意,整個人仍過分疏離。
他仰起頭,目光蜻蜓點水般掠過危吟眉麵容,繼而看向裴太後。
太後道:“就談談最近京城中的趣事吧,哀家和你表妹常年居住在這深宮中,很多外頭的事都接觸不到,感覺悶壞了,還請容筠為哀家好好講講。”
容筠,是裴素臣的字。
裴太後想要聽宮外的新鮮事,何須勞駕裴素臣來講述?隨便差一個經常出宮采買的小宦官詢問便是了。
這要求明顯彆有深意。
裴素臣聽了微微一笑,倒也沒多說什麼,隻緩緩開口,為上首二人講起來。
裴太後攏住危吟眉,指尖輕敲了她肩膀兩下,危吟眉轉過麵頰,便對上裴太後閃爍光亮的眼睛。
那眼神是在問她,這次滿不滿意?
危吟眉垂在裙裾上手收緊,她與表哥不甚相熟,所以對她而言,表哥與此前的幾個裴家兒郎並無太大的區彆。
她隻是心頭微震,裴太後為了皇嗣一事,竟將表哥都搬了出來。
自從謝灼離京後,洛陽城中最耀眼的郎君便成了裴家六郎。京中女郎聽到他的名字,大都會麵紅耳赤。
一側的裴太後臉上綻開笑容,捧著茶問道:“眉眉,你表哥給你講趣事呢,你怎麼沒有反應?”
危吟眉便覺裴素臣的目光在她臉頰上停留了一二,她有些心不在焉,卻也打起精神來應付,婉柔一笑,鬢邊的珠花搖晃:“多謝表哥。”
裴素臣回以一笑,移開目光,繼續和太後交談。
小半柱香後,裴太後道:“容筠,哀家好久沒嘗嘗你的手藝了,你之前給哀家泡過幾次茶,味道實在是爽口,沁人心脾,茶味香而不濃,今日可否還請你為哀家煮一壺茶?”
裴太後輕敲了一下桌案,便有侍女捧著煮茶的器具走出,將托盤擺放到桌案上。
她招手示意裴素臣上前來,手按住他的手臂,道:“好孩子,教教皇後怎麼煮茶吧。”
危吟眉心跳加快了一拍,看向裴素臣,和他目光撞上,他神情淡淡,輕道了一聲“好”,依舊端方有禮。
“哀家有些頭疼,到服藥的時辰了。”
裴太後借口身子不適起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