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裡長風掠過,野草颯颯傾倒,謝灼跌跪在地,看到危吟眉翻身下馬,朝他飛奔過來。
她跪在他麵前,扶住他:“你受傷了,還能走路嗎?”
謝灼道:“你走吧。”
危吟眉搖頭:“我走了你怎麼辦?他們不會放過你的!”
謝灼抬手擦去她臉上淚珠,指縫裡的血弄得她滿臉都是,他有氣無力地笑道:“你放心,我不會死的,我會與那些北汗人周旋。我在草原這麼多次曆儘艱險都沒有死過,這次也不會出事的。”
危吟眉緊緊抱住他,不肯離他而去。
謝灼想她怎麼這麼執拗,不肯聽他的話?
那鐵蹄聲陣陣如雷霆,快要衝破濃稠的夜霧。
危吟眉環顧四周,看到兩側有小山坡,道:“我們躲到小山坡後麵去,夜裡濃霧彌漫,他們不一定能發現我們。”
她哀求著他,竭儘全力想要攙扶他起來,謝灼看她眼裡蓄滿了淚珠,終究是手撐著地慢慢起來。
就快要到山坡時,謝灼忽然拉住她,與她躲入了一旁一棵大樹後,在那大樹下有一塊巨石,巨石下有細縫可以容人,二人才鑽進細縫中,北汗人的馬蹄聲便近了。
北汗人勒馬停了下來,“人跟丟了?”
“大人,那二人就是在這附近不見的,指不定躲到哪個地方。”
“你們去那邊的小山坡看看!”
幾道馬蹄聲遠去,竟是馳向了他二人原本打算藏身的地方。
危吟眉心不由提到了嗓子尖。
沒一會兒外麵的聲音再次響起:“小山坡沒藏人!”
“行了!耽誤這麼久,去彆的地方找找!”
一陣一陣的馬蹄聲從頭頂滾過,如同雷霆一般,危吟眉縮在洞裡,聽著頭頂的動靜,四周大地震動,不斷落下塵土,不知過了多久,那滾滾的馬蹄聲才算走遠了。
她拍去身上的塵埃,小聲問:“你還能走嗎?”
謝灼輕喘一口氣道:“可以。”
二人相繼從巨石之下爬出,北汗人策馬往西邊去,謝灼就帶著她往東邊走。
他和她相互攙扶著,身影穿行在濃稠的夜霧。
直到遠方薄霧裡出現了一道朦朧的身影,危吟眉定住,以為是北汗人,片刻之後,看清楚是她剛剛放走的那匹馬。
前方就是雪原,馬兒在雪地裡四處徘徊,不敢走進去。
危吟眉將馬韁繩牽住,對謝灼道:“快過來!”
她爬上馬背,謝灼搭上她的手,在她的拖拽下,也翻身上馬。
他的身子有些沉,一上馬便重重壓到危吟眉身上,危吟眉立刻有點撐不住,擔心地回頭看他。
他身受重傷,後背在流血,身子原來越冷,仿佛隨時可能倒下去,危吟眉從沒有看過他這般狼狽的模樣。
謝灼隻依舊輕聲道:“彆擔心,我送你進去。”
馬兒在他的驅趕下撒開四蹄,朝前方的茫茫的雪地奔去。
謝灼從後抱住她,危吟眉抱緊他的手臂,沒策馬行幾步,身後又傳來了滾滾的馬蹄聲。
是北汗人!他們又追了過來!
他們丟了人,有意離開,等謝灼二人現身,他們便又調轉馬頭追了過來!
不過這片刻的時間,對謝灼來說也足夠了,能讓他和危吟眉一同進雪原。
北汗人視雪原為聖地,不敢輕易踏足那裡。
迎麵長風呼嘯,二人衣袖鼓動。
身後是幾十匹窮追不舍的鐵騎。一支支羽箭急速從他們身側擦過,驚起一陣風。
而他們胯下的馬兒疾馳,猶如乘風一般,毫無畏懼地往雪原口衝去。
“取我的弓箭來!”
最前方的北汗將領,朝身邊人伸手,一隻雕漆長弓便被遞到了他的手中。
將領手拈起長箭,挽起雕弓如滿月,直對準謝灼的後背。
這樣近的距離,若是射中了,謝灼不可能還活著!
危吟眉看到這一幕,才欲提醒謝灼,那箭已經離弦射了出來,急轉如電,旋起冷風,在危吟眉的眼中一點點放大。
電光火石的一瞬,箭頭突然往下墜去!竟不是對著謝灼,而是衝著他們的馬來!要讓他們翻落下馬!
“噗”的一聲,那箭隻差一寸擦過馬尾,沒入雪地之中,馬兒一驚,竭力蹬開四蹄,速度比起之前更快。
北汗人急急在雪原外勒馬,望著那二人馳走進雪原之中,身影逐漸消失,茫茫的天地間,隻餘下一串馬蹄印。
“大人,怎麼辦?”
北汗人躊躇不前,在雪原外徘徊。
為首之人一雙鷹目盯著雪地。天在下雪,那一串馬蹄印很快被雪掩蓋。這裡是北汗聖地,凡是冒然闖入者,自然會被神明懲罰,迷失其中。
“雪原那麼危險,他們進去能活著嗎?”
為首將領口中呼出霧氣:“那男人中箭受重傷,早晚會失血過多,曝屍荒野,那中原皇後也會被野獸叼了去!”
“是,他們不可能久活!”
為首之人指著手下:“你們幾人,在雪原邊上守著,他們要麼躲在雪原邊緣,要麼就是不知天高地厚往裡頭跑了,若是這種情況,就放任他們在裡頭自生自滅吧!”
“是!”
天空起初是細雪,後來漸漸轉大。
寒風肆虐,危吟眉和謝灼走在林海裡,四周都是茫茫的雪地,林間一片漆黑,好在還有天上灑下皎潔的月光,依稀照亮前路。
冷風呼嘯鑽入衣袖,危吟眉凍得瑟瑟發抖,她問身後人:“那木屋在哪兒?你還記得嗎?”
身後人沒有回答。
危吟眉幫他去捂手,好幾次得不到他回答,以為他昏迷過去了,他才回了一聲:“出這片林子,往前到一座雪山下,再走幾裡路就到了。”
危吟眉接過他手裡韁繩,對他道:“你抱著我,彆睡著了滑下去。”
謝灼靠在她單薄的肩膀,雙目緊緊闔上,危吟眉擔心他的傷勢,“你不要睡,你和我說說話吧。你以前怎麼來雪原的,你在雪原裡有一個小木屋,你一個人在這裡住過嗎?”
身後人一陣沉默,回應她的隻有呼嘯的風聲。
危吟眉感覺他的身體在一點點變冷,她身子有些顫抖道:“你再堅持一會,我一個人不認識路,你要是丟下我,我一個人找不到木屋,也隻能凍死在荒野裡。”
謝灼這才睜開眼,將她的身子摟得更緊了一點道:“不會的。”
她將自己身上的襖裙脫下來,蓋住他身上流血的地方,“你陪我說話,好嗎?”
謝灼的聲音格外沙啞:“你想聽什麼?”
“就講講你以前在北疆的事吧,你怎麼會住在雪原裡?”
謝灼緩緩開口,連灑在她耳邊的呼吸都格外冰冷:“來北疆的第一年,朝中傳來父皇病逝的消息,新帝派人來刺殺我,我便帶著屬下離開封地,躲入雪原避難,木屋便是那時建的……”
聲音漸漸小了下去,逐漸不聞。
危吟眉預感不妙,這一次便是喚他“謝灼”,他也不回應了,像真的昏迷了過去,危吟眉和他十指相扣,隻能繼續策馬趕路。
寒風猶如霜刀,大雪冰涼透骨,滿樹枝白,前路漫漫。
馬蹄鈍鈍回響在寂靜的黑夜之中,整個浩蕩的天地間,仿佛就隻剩下了這一匹緩慢行走的馬兒,和馬背上相互依偎的二人。
無儘的雪地裡,不知何時才能走到儘頭。
危吟眉的視線中,忽然出現了一抹雪山的輪廓,連忙推身後人:“謝灼,那是不是你說的雪山?”
危吟眉策馬往前馳去,看到了他說的那間小木屋,臉上露出了笑意。
下馬的時候,危吟眉腳踩在濕滑的雪上,險些跌倒在雪裡,她踉蹌爬起來,拍了拍身上的雪,扶著謝灼顫顫巍巍往木屋走去。
屋裡漆黑一片,伸手不見五指,地上一片狼藉,到處散落著東西,危吟眉進來後,先將謝灼放到木床上,害怕夜裡有野獸偷襲,將馬也牽入了屋內。
木門關上後,隔絕了外麵呼嘯的寒風,一下安靜了許多,然而屋內還是一片冰冷。
她摸黑翻尋找能用的東西,在床邊找到了一隻炭盆,幾根火折子,還有一堆沒用過的木柴,經年堆放在角落裡,已經結了一層蜘蛛網。
她嗆了一口的灰,一邊咳嗽一邊將木柴放到暖爐裡,用火折子點上,暖意一點點滲透上來,總算驅散了屋內的寒意。
危吟眉起身去看謝灼的傷口,將他的衣袍一層層解開,首先看到的是一層鐵衣。
不幸之中的萬幸,謝灼身上穿了一層魚鱗甲,那一支箭雖然射中了他,但被魚鱗甲一阻,威力小了許多,沒有洞穿他身體,隻是尖端刺入了他的皮肉。
但也足夠觸目驚心,背後血淋淋,染紅了一片衣襟。
危吟眉望著那傷口,思忖怎麼才能將箭給挑出來,突然有點無從下手。
她小心翼翼將魚鱗甲解下,撕開傷口附近的衣料,拿出匕首在火折子上反複淬了淬。她不精通醫術,現在隻能死馬當活馬醫。
危吟眉用匕首慢慢挑著箭端,動作極其輕緩,一邊處理傷口,一邊觀察著床上人的反應,近旁火光搖晃,不知不覺間,她額頭上已經滲出了一層細汗。
那斷箭被一寸寸挑出,尖端閃爍著寒光,沾滿鮮血,極其刺眼,待最後一寸從謝灼體內取出,危吟眉抬手擦了擦額頭上的汗。
她幫他清洗傷口,之後去包袱裡拿出裝藥的瓷瓶,倒出藥粉幫他上藥,再撕下衣料當作紗布給他包紮,纏繞了一層又一層,血才勉強止住。
做完這一切,危吟眉已經是筋疲力儘,滿頭大汗。她休息了會,想從地上站起來,卻雙腿發軟,才起來就一個踉蹌就跌跪在木床邊。
膝蓋用力撞地,傳來劇烈的疼痛感。
危吟眉蹙眉,忍著劇痛再次爬起來。
她疲憊不堪,但望著床上人,那份疲倦也不算什麼了。
危吟眉吹滅火折子,爬上了木床,臥在他身側。床榻過於狹小,隻能容一人睡,危吟眉側著身子,儘量少占一點地方。
夜色透過窗戶照進來,他的睫毛纖長,在眼瞼下覆下濃鬱的一道光影。
危吟眉一點點揭開他臉上那張人皮麵具,露出他原本的麵容,他閉著眼睛在沉睡,沒有半點醒來的意思。
危吟眉將指尖伸到他鼻下。那呼吸微弱,快要察覺不出。
她鼻尖發酸,將淚水逼回眼中,手撫上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