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行世界——青梅竹馬)
熙平四十五年,入了冬,一場大雪蓋得京城上下雪白,空氣中帶著肅殺的寒意。
崔家通敵叛國一事塵埃落定,燕王離開京城,去往藩地的日子就在今日。
天才蒙蒙亮,大雪密密匝匝從天落下。
燕王謝灼立在裴家的高牆外。
天氣冷得滴水結冰,隨從將黑狐裘披風一展,披到少年身上,擔憂道:“殿下前些日子求見昭儀娘娘,在雪地裡差點跪壞身子,今日又等了危家小姐一夜,屬下擔心您的身子受不住。去北邊還得走好些路呢。”
少年兀自站著,一雙黑沉沉的眸子,望著裴府那扇閉合的朱門:“再等等,我總得見到她一麵。”
隨從看一眼城門的方向,低聲道:“快到離開的時辰了,殿下要與危姑娘說什麼?不如叫裴府下人進去傳話好了。”
謝灼纖長的眼睫低垂,看著麵前厚厚的積雪,自嘲一笑。
說什麼話?他來裴府外立了一夜,其實自己也不知道要說什麼,隻想要見她一麵。
一閉上眼睛,他眼前好像就浮現起了十日之前二人分彆的畫麵,他坐在馬上,與她告彆,說入宮去向父皇求一道聖旨便回來娶她。
紅裙少女立在馬下,麵頰透出淡淡的羞紅,握著他的袖口,依依不舍地送他離開,問他何時回來。
誰曾想那夜的最後,他得來的不是賜婚的聖旨,而是母族被流放的詔書。
一夕之間,昔日錦繡繁華皆化成了雲煙。他看著自己的父皇處置自己的母族,一顆心千瘡百孔,似被細細密密的針紮過,傷疤結了痂又破開,鮮血浸透的胸膛。
洛陽城中有太多牽扯與故人,他來不及一一告彆,臨走之前,最放心不下的是她。
隻是如今的境況,也不知她還願意出來見他一麵嗎?
裴府的朱漆大門緊緊闔著,門扣上的獸首在蒙蒙亮的夜色裡泛著詭靜的光,森森然猶如鬼魅。
裴家的正堂,冰冷潮濕,光線暗淡。
裴丞相坐在廳堂中央,手中端著一隻青瓷茶盞,氤氳的茶盞熱氣緩緩升起。
“陛下於十日前下旨,崔氏一族通敵叛國,著下旨褫奪崔氏一族爵位,成年男子皆斬首,妻女一律沒為官婢,餘下未滿十四者,流放三千裡。如此,眉兒你還有什麼聽不明白的?”
在他麵前,跪著一位十五六歲的少女,身形瘦弱,隻穿了一身單薄的素衣,周遭的蕭索景象加重了她身上的伶仃感。
危吟眉緩緩抬起頭來,鬢邊垂下一縷碎發,眼中水光浮動:“那燕王呢?”
裴丞相目光凝結在她身上,輕撥了撥茶盞:“燕王?崔家被指叛國,證據確鑿,前幾日那道聖旨下來,崔家的兒郎不肯就範,密謀起兵反抗,如今是坐實了謀逆的名聲,惹得陛下大發雷霆。你覺得燕王有如此的外祖家,他還能獨善其身嗎?”
危吟眉在冰冷的地磚上膝行幾步,到裴丞相麵前,顫著聲音:“舅舅,能否讓我去見他一麵?”
裴丞相又飲了幾杯熱茶,“不是舅舅不讓你去見他,隻是眼下情況,讓你去見他才是害了你。”
他身側裴夫人開口道:“陛下給燕王封了藩地,他即刻就要啟程去北疆了,說是去藩,實際上與圈禁無異,若非皇帝傳召,此生不能歸京。眉兒你去見他做什麼呢?”
危吟眉垂在膝蓋上的手收緊,隻覺全身上下的血液逆流直往心口衝去。
她想起十日前,謝灼離開裴家,臨走前還對她說,他明日就入宮去求見聖上,請求陛下應允了他們的婚事,卻沒想到,短短的十日,足以叫一切都翻天覆地。
那一彆,就將是他們最後一次見麵。
“眉兒,你素來乖巧聽話,如今為了他求到舅舅麵前,斷食三日,不肯進一滴水一粒飯,你看看自己這般還像話嗎?”
裴丞相將茶盞重重摔到桌案上,餘音回蕩在廳堂中。
危吟眉抬頭,隻覺背後一陣涼意,轉過身去,看屋門打開,有仆從外推門而入。
裴丞相看到來人問:“燕王還在外麵嗎?”
“在的,燕王殿下在裴府外等了一夜,想要求見表小姐一麵。”那仆從看了危吟眉一眼。
危吟眉猝然一驚,轉過頭來:“舅舅,舅母,求你們讓我出去見他一麵。”
裴丞相不耐煩地拂開她搭在自己膝蓋上的手。
危吟眉眼底酸澀,再次朝著裴丞相跪拜,“眉兒感念舅舅多年來的照拂,隻是燕王於我亦然有恩,如今他即將遠去北地,日後與我不知還能否再見,懇請舅舅舅母答應眉兒這一回。”
淚水從她眼中滑下,一滴一滴砸在麵前地磚上。
裴丞相不發一言看著她。
十五歲的少女跪伏於地,身段楚楚不勝衣,額頭不停地觸地,如今已在廳堂中跪了一夜,身子搖搖欲墜,磕了幾下,整個人無力往一旁倒去。
一旁的危母看著於心不忍,上前來扶住她:“好眉眉,彆磕了,頭都快磕破了。”
危吟眉倒在母親懷裡,眼底的淚盈於睫,虛弱無力,唇上沒有一絲血色。
她慢慢推開母親,手撐著冰冷地麵,繼續朝著上首的二人磕頭,“求舅舅答應眉兒一回……”
危母眼中滿是不舍,望向上首的人:“兄長,眉兒的父親去得早,是我一人帶大的,她從小格外懂事聽話,寄住在裴家亦從不惹是生非。還望兄長便開恩,讓眉眉去見燕王一麵,了卻了兩個孩子最後的心願。”
危母哽咽不絕,泣聲哀哀,孤兒寡母跪在大堂中央,身後是深沉的黑影,快要將二人柔弱的身影給吞沒。
裴夫人微微動容,看向裴丞相。
裴丞相眉心緊皺,一旁的裴素臣上前一步提醒道:“父親,天已經快亮了,姑姑等會要從宮中來府上,若叫她的儀仗撞見燕王了,怕不妥吧?”
裴丞相經此一提醒,吐出一口氣:“今時不同往日,崔家倒了台,齊王在此事中從龍有功,被立為太子,你姑姑如今是太子妃。怎能讓燕王衝撞她?趕緊將燕王打發走。”
聽到“太子妃”三字,危吟眉抬起頭,對上裴丞相那雙深沉如潭的雙目。
裴丞相問道:“太子妃給表姑娘準備的宮人呢?讓那群宮女跟表姑娘一起出去見燕王。”
裴丞相看向危吟眉:“你既然想見燕王,便讓她們跟著,燕王見了她們後,知曉了一切,心中的念想自然也會斷了。”
危吟眉臉色青白。前幾日,裴丞相招她到身邊交談,言語之中暗示太子妃想她入宮侍奉皇太孫。這幾個宮人就是太子妃派來教禮儀的婢女。
危吟眉指尖扣緊了冰冷的地磚。
危母拿出帕子幫她擦淚,捧著她的臉蛋,柔聲道:“眉眉,快去吧,等會太子妃的儀仗就到了。”
危吟眉點點頭,撐著地麵從蒲團上爬起來,卻因為膝蓋發軟,險些跌倒在地。
她強撐著走出廳堂,冬日的天空是一片深沉的鉛灰色,鵝毛大雪紛紛揚揚,落在身上如同刀割一般。
她臉上還帶著未乾的淚痕,被風一吹,更覺冰寒入骨。
走到府邸門口,危吟眉問道:“燕王在哪?”
小廝指著遠處:“表小姐,燕王殿下就在府外頭,快要要走了。”
危吟眉順著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在雪裡看到一抹熟悉的身影。
謝灼長身如玉,立在馬邊,肩膀上淋滿積雪,連眉梢都凝結著一層冰霜,四周的風聲獵獵,他的衣袍被風拂起。
越是形單影隻,越是蕭索,他越是身形挺立。
她在來之前已經做好了準備,然而看到他的那一刻,淚水還是奪眶而出,她跑到他麵前道:“你冷不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