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市小吃攤上。
王教授和慕容教授關切地看顧天承一眼:“著涼了?”
因為駕駛三輪車的事件,幾l人結下了頗為深厚的革命友誼。
“沒,”顧天承揉了揉鼻子,心裡感覺怪怪的,“不知道為什麼,總覺得……”
好像,他的兒子,在外麵認了個爺爺?
算了。
那種小事,怎麼比得上炒飯重要。
拿到了炒飯的三人,開開心心的地埋頭吃了起來,不再在意那些細枝末節。
——騎了這麼久的三輪車,這都是他們應得的!
而另一邊,寧笙還在端著顧行舟狂奔。
他跑得太快,都快成一道虛影了,因此當前方突然竄出來一輛自行車時,寧笙根本沒來得及刹車,直接就跟自行車撞上了!
那自行車上並沒有人,自行車的主人還在後麵追著呢,這是一段下坡,而寧笙他們跑的方向是上坡,顯然是主人騎車時半路跳車了、自行車的勢沒有收住,一路往下滾。
看見自行車和人撞了個正著,周圍的人都張大了嘴。
“嘶——這一下真狠啊!”“看著都疼……”
和自行車撞上的那一瞬間,寧笙就已經做好了摔跤的準備,他閉上眼睛,屏住呼吸,在騰空的那一瞬間,感官都變得非常敏銳——
但,想象中的疼痛並沒有到來。
準確來說,他感覺自己好像撞到了一個墊子上,那個墊子給他緩衝了一下,因此寧笙幾l乎隻是輕輕地和地麵一碰。
寧笙睜開眼,看到那個‘墊子’。
他的內心有些震動。
顧行舟主動給他擋了撞擊?為什麼?
主動把自己四肢攤開作為肉墊子的顧行舟,黑眸幽深,露出一幕遊刃有餘的笑:“男人,你愛上我了嗎?”
寧笙:“……”
“你有什麼目的?”寧笙眸子死死地盯著他。
顧行舟對他好,一定是彆有用心。這是寧笙心底默認的。
但顧行舟的表情卻有些受傷。
原來他在寧笙心裡就是這樣的形象啊。
如果他說,剛剛那一瞬間是他本能的動作,根本沒來得及細想呢?
當然,仔細一想……顧行舟也不是完全沒有目的。
顧行舟小心翼翼地偷覷著寧笙的表情,說:“我幫了你了,炒飯能不能隻分你三分之一?”
寧笙:“你做夢。”
顧行舟:“……”可惡,計劃失敗了!
不過,顧行舟這個問題倒是提醒了寧笙。他直接把顧行舟又端起來,顧不上旁邊圍觀人群和自行車主人的驚愕,繼續向前飛奔而去!
再不快跑就趕不上炒飯了!
早市小吃攤,三輪車旁。
簡雲藍穿著圍裙,動作熟練地盛出了新的一鍋炒飯。
炒飯剛一出鍋,人群中吞口水的聲音就沒
停過。
“輪到六十八、六十九號了,”簡雲藍說,“這是誰的炒飯,上來認領一下。”
人群中頓時蠢蠢欲動了,每次簡雲藍的炒飯出鍋,大家都多少有點泯滅人性,想要冒領的不在少數。
但那個叫毛毛的大狗,不知道是不是有什麼特異功能,即使大家因為跑步排隊的順序全都亂了,但它還是能精準地分辨出來誰插隊了、誰沒有。
簡雲藍喊了三次,但領炒飯的人還沒有來。
難道,掉隊了?
簡雲藍眼神裡閃現一絲遺憾,周圍人的眼睛卻放出精光。
好耶,少了兩個競爭對手!
然而,就在簡雲藍清了清嗓子,準備喊下一位食客的時候。
人群中,衝出來一個一騎絕塵的身影。
那青年相貌俊秀,眉眼清冷而美麗,眼尾的一枚淚痣熠熠生輝。
他手裡,還端著一個穿著西裝的、身形高大的……人?
奇怪,他們為什麼會用‘端’這個字呢。
這奇怪的組合,荒謬中透著一絲和諧,和諧中又透著一絲離譜,讓大家看得呆了。
“簡老板,炒飯……”那絕美的青年在簡雲藍麵前站定,眸光波動,聲音中暗含著狂熱,“是我的!”
簡雲藍微微一笑,遞過炒飯:“食用愉快。”
寧笙的眼神瞬間變得炙熱無比。
那炒飯色澤金黃誘人,顆粒分明,點綴著蝦仁與火腿腸,油光四溢,散發出濃濃的鮮香!
他的眼裡,已經放不下其他任何一絲一毫的人和事,他的整個腦海、整個世界裡,都隻剩下了這碗炒飯,還有那個微笑著將炒飯遞給他的炒飯之神——簡雲藍!
寧笙把手中端著的東西直接扔在地上,騰出雙手,激動地去接過那一碗冒著金光的炒飯。
他把炒飯緊緊抱在懷裡,隻覺得整顆心前所未有的快樂,安靜,幸福。
被寧笙直接扔在了地上的顧行舟:“???”
而且因為他是被寧笙臉朝下端著的,寧笙這麼一扔,他直接就來了個臉部著陸,‘嘭’地一聲摔在地上,五官亂飛,麵目猙獰。
顧行舟:“……”
有沒有人來管管他的死活啊!!!
但很快,寧笙就再次意識到了顧行舟的存在。
倒不是因為寧笙善心大發。
而是……
“六十九號呢?”簡雲藍手裡還捧著一份炒飯,“六十八號有人領了,六十九號是誰的?沒有人領就順延了。”
聞言,寧笙迅速把顧行舟從地上扯起來,‘溫柔無比’地拍了拍顧行舟身上的灰,獻寶一樣推到簡雲藍麵前,說:
“是我朋友的炒飯,我們一起排的隊。”他看向顧行舟,眼神裡有著不動聲色的威脅,“你說是吧,朋友?”
顧行舟:“……是的。”
於是,顧行舟也拿到了一份炒飯。
不得不說,這炒飯是真的神了
。剛出鍋還冒著熱氣,每一粒炒飯都均勻地裹滿了金黃色的蛋液,色澤透亮。一勺舀起來,那炒飯在勺子裡顫巍巍的,一股濃鬱的蛋香與鮮香撲鼻而來!
那奶白色濃稠冒泡的金華火腿原湯,湯汁的精華已經被全部炒進了飯粒裡,因此炒飯顆粒飽滿,油汪汪的。
還可以看到滿滿的鮮蝦仁,焦脆的火腿粒,綠色的豌豆,一粒粒的海參。
那滾燙的味道和感覺,鹹香誘人,讓人光是聞著就肚子咕咕叫起來,隻想馬上就把那一勺送入口中,大口咀嚼,感受滿滿的幸福……
顧行舟的口腔裡不斷分泌出口水。
如果說寧笙為了炒飯能夠犧牲一切,那顧行舟又何嘗不是呢?
這也是他魂牽夢繞了多少天的炒飯啊!
但是。
顧行舟一狠心,把眼睛閉上,把那碗炒飯遞給了寧笙:“寧笙,我這一份全都給你吧。本來,沒有你我也買不到這一份炒飯……是我欠你的。”
顧行舟淒涼地笑了笑。
他本來就是不配的。
能聞一聞炒飯的香味,感受到炒飯握在手中的感覺,他就已經知足了。
真是聞者傷心、見者落淚。
一個向來說一不二的霸道總裁,卻卑微將自己放低至此,正常人都會忍不住產生同情心,想要對他說‘這炒飯,你自己拿去吃吧,我還有一份呢。’
因此,顧行舟緊緊閉著眼睛,等啊等。
但寧笙卻是乾脆利落地接過了他手中的炒飯:
“謝謝啊。”
寧笙狼吞虎咽起來。
他大口大口地吃著,臉上是毫不掩飾的幸福:“真好吃啊!”
顧行舟:“……”
顧行舟用豔羨的眼神看著他手裡的炒飯。
踟躇了半晌後,他自嘲地笑了一聲,轉身走開了。
留給世人一個落寞的背影。
顧行舟想,他確實該走了,這裡本來就沒有他的位置。
他不屬於這裡,也並不屬於哪裡,仔細說來,雖然他生來就有權有錢,輕易就能得到這世間讓人嫉妒的一切,但卻並沒有什麼人真心喜歡他。
聚集在他身邊阿諛奉承的人,彆有所圖;為他出謀劃策的下屬,迫於淫威;父親不喜歡他;而寧笙更是,從來都不掩飾對他的厭惡和憎恨。
媽媽去世之後,他就沒有家了。
顧行舟曾經在某個夢裡想象過,會不會有一天,他和寧笙不再是這樣畸形的關係,他們可以好好地麵對彼此,不要吵架了,隻是平平淡淡地坐下來喝一杯酒,聊聊天。
但是沒可能的,寧笙恨他。
這樣熱熱鬨鬨,眾人歡慶的場景,他就應該遠遠地躲開。
(悲傷的大提琴bgm響起)
顧行舟的身影,漸漸隱沒在人群之中。
埋頭在炒飯中的寧笙,卻鬼使神差地抬起頭,看向那個漸行漸遠背影。
過去的一幕幕在眼前
浮現,一切不安的,傷心的,令人夜不能寐的。
但也有開心的,痛快的。
這一路,從互毆,到寫檢討,到被迫擁抱牽手,再到一路追逐著簡老板的三輪車,穿過無數風雨險阻來到這裡。
寧笙咀嚼著嘴裡滾燙炙熱的、世間絕無僅有的美味,想。
這樣的美味,顧行舟也應該嘗上一口的。
但隻有一口。
隻是一口的話,他也不是不願意分給他。
於是,垂頭喪氣著落寞走開的顧行舟,肚子一陣又一陣饑餓地作響。
突然,他聽到有人喊他的名字:
“顧行舟。”
顧行舟微微睜大眼睛,轉過身。
寧笙站在漫天的晴光裡,藍天在他背後鋪開,整個天地都像是一個畫框,把他籠罩著。
而正中間的寧笙,閃閃發光的寧笙,叫住了顧行舟。
……仔細一看,發光的不是寧笙本人。
而是寧笙手上的那個勺子。
勺子裡,滿滿當當地,沉甸甸地,盛滿了一勺的炒飯。
那炒飯冒著剛出鍋的白汽,每一粒都顯得飽滿而油潤,色澤金黃,糅合著雞蛋的焦香,蝦仁的鮮,高湯的濃鬱!
那炒飯如同黑夜裡一束無比亮眼的燈塔,指引著所有迷路的饑渴的旅人,向它走去。顧行舟呼吸一滯,他的世界都褪去了顏色,隻剩下那一縷亮光。
穿過人群,顧行舟看見了寧笙唇邊一絲淡到幾l乎消失的笑意。
寧笙說:
“炒飯,給你吃一口。”
.
早市上,炒飯攤是一個特殊的角落。
這個角落離其他所有小吃攤都很遠,並不在早市最熱鬨的中心,它遠離人群,在角落的大樹底下。但就是在這樣一個小小的角落,許許多多的人,捧著炒飯幸福無比地吃著,和同窗好友聚在一起,和愛人聚在一起,和家人聚在一起,和失而複得的一切珍惜的羈絆聚在一起。
——王教授和慕容教授一起。
他們都來不及找地方坐下,也顧不得身為京大教授的體麵,和學生們一樣,蹲在路邊就開吃了。
這兩個鬥了大半輩子的死對頭,一生估計也就這麼幾l個短暫的瞬間,可以安安靜靜、舒舒服服地呆在彼此身旁,肩並著肩,吃上這麼一碗心心念念已久的美味炒飯。
“好吃,真好吃啊。”慕容教授感慨,“以前吃過的那些炒飯,和小簡的手藝一比,都算不了什麼了。”
王教授則是悄悄瞅著慕容教授的碗:“慕容清和,你碗裡的蝦仁給我一個唄,我拿雞肉丁跟你交換。”
慕容教授一挑眉:“你求我啊!”
王教授:“你——”
他想要拍案而起。但又想起手中的炒飯,著急忙慌地蹲下,心疼地檢查著:“哎喲我的炒飯,我的心肝,可彆撒了……”
慕容教授在一旁笑他。
笑他都五六十歲的人了
,還跟十幾l歲窮學生似的。
曾經他們在京大改建前的食堂裡,省了好久的錢,省下來兩元五角,買了兩碗炒飯。那時,王建華也想要用雞肉丁,和慕容清和換一個蝦仁。
眨眼間,四十年匆匆而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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