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方徹端著酒杯的手僵在了半空。
眼中陡然間變得不可置信,一股殺氣突然升騰而起,一字字道:“殉職了?怎麼會殉職了?”
他的身上,白霧騰騰而起,那是用無上靈力,將身體的酒力,全部逼出體外的效果。
“是,就在半月前……哎,她本就身負重傷,又被偷襲……”
齊烈臉上有悲憤之色。但是,卻似乎有什麼顧忌。
方徹垂下眼簾。
他的臉,徹底的冷了下來。
一股至極的寒冷,突然升騰而起。
他沒有任何感情的聲音緩緩道:“願聞其詳!”
其他幾位殿主也都察覺到了什麼,紛紛停下正在聊的話題。
宋一刀湊過來關切問道:“這個鞠總執事是……”
“是左光烈的愛人。”
方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兩情相許的那種。”
“咱們兄弟的愛人!”
宋一刀一怔,頓時也凝重了起來,問道:“老齊,這怎麼回事?好好的人,怎麼就殉職了?這事兒,你給我交代清楚!”
齊烈欲言又止,環顧左右,歉然道:“咱們找個安靜的地方?”
“好!”
方徹立即站起身來,對其他幾位殿主道:“方徹失禮,暫離一會,還請諸位殿主,對這件事情保密!”
幾個人能做到鎮守大殿殿主,哪有傻子,聞言立即點頭:“明白,方巡查放心,此事,絕不會有半點泄露!否則,唯我等是問!”
方徹點點頭,轉身。
他的眼神一片冰寒。
眼中依稀看到那個高挑馬尾背負長刀一身製服金星閃耀的女子,雙手在嘴邊圈起喇叭,對著石碑上左光烈的名字喊道:“左光烈,你聽著!若是時光能夠倒流,能再回到你問我願不願意嫁的那天……我會告訴你,我願意!”
當時,她的眼中甚至還有期待。
似乎在期待已經犧牲的左光烈的回答。
眼中的淒然,曆曆依然在目。
那清脆的聲音,似乎還在耳邊回蕩。
但,伊人已逝。
還記得左光烈滿臉憧憬的說:“等我到金星,我就去提親!”
方徹閉上眼睛。
隻感覺心中突然撕裂一般的疼痛。
“老左啊……我對不住你啊……我沒能保護好鞠總執事!”
方徹緊緊咬住了嘴唇。
上一次在莫敢雲等人去白象洲的時候,方徹還專門叮囑過,去了之後,注意一下一位叫鞠秀水的總執事。
幾個人回去後還跟自己說起來,鞠總執事很好,儘職儘責。方徹當時就放了心。
當時她還是活著的!
這才多久時間?竟然已經天人相隔!
他的心中在翻騰著莫名的情緒。
他想起來自己對景秀雲說:以後,這位鞠總執事有什麼事的時候,記得要告訴我,能幫一把的時候,千萬要記得幫一把!
言猶在耳。
但是現在……又能怎麼幫?
三人來到方家茶室。
方徹深吸一口氣,道:“抱歉,情緒有些不穩。還請兩位殿主莫要見怪……需要隔音結界嗎?”
“我來吧。”齊烈剛剛說話,卻見方徹已經一揮手。
三道隔音布下。
“宋殿主。”
方徹看著宋一刀,道:“既然需要隔音,宋殿主你……”
宋一刀大怒道:“左光烈不隻是你兄弟,那也是我兄弟!老子有什麼不能參與的?!”
“那好。”
方徹泡了一壺茶,借助泡茶過程的時間,平靜了一下心情,一身的殺氣,緩緩收斂。
茶香升起來的時候,方徹輕輕將兩杯茶推過去,輕輕道;“還請齊殿主,解惑!”
齊烈苦笑一聲,道:“這件事,我已經上報了,方巡查不必懷疑我。”
他從方徹的臉色眼神就看得出來,這位方巡查在不斷的給自己釋放高壓。
很明顯在懷疑自己。
“我會做出判斷的。齊殿主隻需要敘述事情就可以了。”方徹露出一個笑臉。
但這個笑臉,陰冷,僵硬,看在齊烈眼中,卻是由衷的感覺到有些毛骨悚然。
“我們白象洲,有個六級家族,乃是林氏家族。林氏家族當初曾經出了一位驚才絕豔的人物,名為林平江。林平江少年成名,不過四十歲,已經衝到聖級,並且成為守護者,後來,東南大戰,林平江奮不顧身,一人之力擋住唯我正教三大高手,為守護者爭取了時間,但自身不幸壯烈犧牲。從那之後,林家成為榮耀家族,落戶白象洲,屬於是半隱居狀態。”
齊烈道:“這個林氏家族,宋兄是知道的吧?”
“是的。”宋一刀點頭。
“白象洲前段時間,突然間有幾個流浪的孩子被殘殺,這種事情……雖然這麼說有點冷血,但是的確是很常見。”
齊烈歎口氣:“而其中一個被殺的孩子,乃是在鞠秀水的轄區,而她曾經資助過這個孩子,而且,在她的觀察下,這個孩子似乎應該具備有罕見的隱藏武道資質。”
“所以她拿了測試資質的魚龍塔,回去再找那個孩子卻沒有找到,第二日晚上,卻在不遠處的河裡,發現了那個孩子的屍體,肢體不全,咽喉被咬碎,五臟破損。”
“鞠秀水開始查這件事。”
“查來查去,查到了林家頭上。起因是鞠秀水去一家飯莊吃飯,恰逢林家人帶著十一歲的小公子林傲,就在那家飯莊樓上雅座。”
“在飯莊門口有一個老人帶著孫女在賣唱。那位林家小公子在出門的時候,看到了賣唱小姑娘,突然衝過去,將小姑娘喉嚨咬破了,死了。”
“鞠秀水從飯莊出來,正看到那小公子要離開,立即攔阻,與林家人交戰,林家人堅持孩子還小為由,並且承諾賠償大筆錢財了結此事;並當場兌現。而那小姑娘的爺爺收了錢財,已經答應息事寧人不予追究。”
“鞠秀水堅持要對林傲檢查,要處置。與林家起了衝突,林傲的兩位護衛與鞠秀水爭執,戰鬥,導致鞠秀水受傷,內腑震蕩。雙方不歡而散。”
“鞠秀水回去之後,曾因此事對我彙報。”
齊烈道:“我當即派人調查,將林家人傳到大殿,而那死了孫女的老者已經拿了林家一百萬兩,放棄追究,並且拚命為林家人說話,表達感激之情,甚至說出了‘孫女一條賤命能換一百萬是林大官人仁慈良善’這樣的話。”
“俗話說得好,民不舉官不究;這件事最後操作之下,而林家公子畢竟年幼,才十一歲,也隻能是判罰林家公子林傲禁足,警示教育;除此之外,按照目前法度,居然無法懲戒。”
“此事過後三天,鞠秀水深夜在追逃的時候,突遭襲擊,當場身亡。事後我調查所有,甚至屍體中的暗器與傷痕,都是逃犯所備,我也曾懷疑林家,但是從所有痕跡線索來看,與林家並無關係。”
齊烈歎口氣,道:“這件事……我雖然不甘心;但是……”
方徹一直默默的聽著,清冷道:“但是你也隻有算了。”
齊烈默然,道:“最近我出動所有力量,在追捕那個逃犯。”
“抓到了嗎?”
“抓到了。”
“口供怎麼說?”
“的確是他所做,但他沒有想到的是,鞠秀水竟然被他暗器一擊而中!這是絕不應該的事情,以鞠秀水的身手,哪怕身負重傷,也不應該躲不過去。”
“所以呢?”
“所以其中還有蹊蹺,但我查不下去了。”
齊烈很憋屈的吐了口氣,抬頭看著方徹譏誚的目光,道:“方巡查,我懂伱的意思。但我隻是一個鎮守大殿殿主!”
“而且林家態度良好,再者犯事者,也的確隻是一個十一歲的孩子。”
齊烈無力的道:“十一歲……而且,苦主對凶手一家感恩戴德,感激涕零……”
宋一刀在一邊,也同樣感覺棘手。
因為這案子,就算是放到他的手裡,也同樣是這個結果。
人人都知道,鞠秀水的死,定有內情。
以兩位殿主的經驗,豈能看不出來?
但是……問題就在這裡,沒證據,甚至沒什麼嫌疑;任何線索都沒有。
唯一的線索,就是林家的孩子咬死了一個人,這件事曾經被鞠秀水執法;但是鞠秀水執法過的人,在白象洲沒有十萬也有八萬。
難道都有嫌疑嗎?
隻能是隱忍下來,慢慢調查。
方徹深深吸了一口氣,道:“這林家,平素口碑如何?”
“一般吧。”
齊烈道:“不過林家經常購買一些小孩子,帶回家培訓做丫鬟,仆役;每隔一段時間,就會買一批。但是都有賣身契,生死都是主家的,真金白銀交易……”
他有些隱晦的提醒道:“這幾年,買的不少,而且……有很多進入府中就消失了。”
“但是……林家有林平江大陸英雄的名頭蓋著,我們鎮守大殿輕易也不能下手……畢竟這個名頭對普通人的影響,以及對於守護者榮耀的……方麵……”
齊烈說的很艱難,最終長長歎口氣:“……方巡查,我們真的……很難做。”
方徹安然點頭:“明白。所以……這些事情,也不要你們來做。”
他靜靜地站了起來,道:“今天談話,到此為止。兩位殿主,我希望此事,出了這間茶室,也不會有人議論。”
他淡淡道:“你們幫不上忙,但是不要添亂!”
“我們明白。”
宋一刀和齊烈同時點頭。
眼中都是冒出了光。
宋一刀提出了一個要求:“方徹,若是真的查明白,鞠總執事之死,若是與林家有關的話,當你要動手的時候,能否告訴我一聲。”
方徹皺皺眉,沒有回答,而是問齊烈道:“齊殿主,鞠秀水的墓,在哪裡?”
“在我們白象洲鎮守者墓園。”
“左光烈與鞠秀水生前兩情相悅……雖然沒有成親,但是現在都已經長眠……”
方徹試探的問道:“能否合葬?”
“這個……”
齊烈與宋一刀對望一眼,都是有點麻爪,這種事,還真的沒有過什麼先例。
生前兩情相悅卻沒有婚約。
如今兩邊都死了,怎麼辦?
“這個真的不知道怎麼辦。”
齊烈道:“而且鞠秀水也沒有家人,缺少做主的人……”
“我們就是他們的家人。”
方徹打斷道。
“這事兒……能否在這件事,調查清楚之後,咱們再商量?”
齊烈遲疑道:“貿然動作的話,萬一成為笑柄或者遭人詬病……那就是咱們好心辦壞事,反而為亡故的英雄臉上抹了黑啊。”
“好。那就先做事。”
方徹深深吸了一口氣,目光堅定。
宋一刀摸著光禿禿的腦袋,喃喃道:“一個十一歲的孩子,十一歲的小孩……怎麼……怎麼……”
不怪宋一刀不解。
在任何人看來,十一歲,都是一個孩子,但是這世上,怎麼會有這麼惡毒的孩子?
“孩子就全都是天真爛漫嗎?”
方徹冷笑道:“兩位殿主知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有一種鳥,叫做杜鵑?”
他站起了身子,淡淡道:“這邊方家的事完畢,生殺巡查隊,會立即進駐白象洲。”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我去看看……那個十一歲的,天真爛漫的孩子!”
……
走出茶室。
方徹來到院子裡。
前廳酒宴依然在熱火朝天。
人聲鼎沸。
婚禮,人人都是喜氣洋洋。但是左光烈與鞠秀水,永遠都沒有這一天了。這是他們曾經最盼望的一天。
但在他們的生命裡,卻永遠也不會到來。
方徹仰起頭,對著夜幕閉上眼睛。
眼前似乎又出現了左光烈的臉。
他的眼睛在直直的看著自己。
他在質問。
“方徹,這就是你說的照顧好她?!”
方徹閉著眼睛,良久沒有睜開。
歡笑聲似乎驟然從身邊抽離遠去,夜風浩蕩,刮過他的身體。
衣袂翻飛。
眼前似乎出現了另一幕景象:左光烈與鞠秀水,都穿上了大紅的吉服,紅燭映照,兩人四目相對,微微而笑。
“萬家燈火,皆在我肩;萬民生死,皆在我身!”
方徹喃喃念誦。
隻感覺心中一陣抽痛。
若是最後查明,鞠秀水,就死在白象洲這個所謂英雄家族之手,這種事,該是如何的悲涼與諷刺?
他的眼中似乎看到了鞠秀水,那個英姿颯爽明媚光亮的女子,背負長刀,馬尾跳躍,暗夜中,拚命追逃。
她在為了白象洲拚命!
但是追上與逃犯交手的時候,被所謂的‘自己人’暗中下了陰手。
高挑的身子頹然緩緩摔倒。
在她生命的最後一刻,她在想什麼?她會想什麼?
如此死去,一代女中豪傑可能瞑目?
這是她奮戰了一生都在保護的城市;這是她拚儘一切所要保護的人!
方徹緊緊的攥起了拳頭。
哢嚓哢嚓……
骨節在發出劇烈的響聲。
他閉著眼睛,輕聲的,似乎對自己,似乎對冥冥中的左光烈與鞠秀水,緩緩道:“殺戮從來不是最佳的方式。”
“但是有些時候,隻有殺戮才能震懾!”
“魔頭之所以震撼天下便是他們敢殺!”
“而有時候很多人懼怕魔頭而不擔心我們,就是因為他們知道我們不敢殺!”
“但是有些公道,必須要用極端的方式,來震撼天下!”
“才能讓這個世界,更加乾淨一些!才能讓那些魑魅魍魎,不敢現身!”
“這個公道,我會去討回!不管……他們身後是誰!”
“這是我方徹的誓言!”
“你們放心!”
夜風呼嘯而過,帶著方徹的呢喃消弭而去,如同將他的誓言直接送到九霄!
……
齊烈與宋一刀回去桌上喝酒,也沒人問他們倆什麼事情。
似乎一切都沒有發生過。
但是曾經一個桌的幾位殿主都察覺了什麼:方徹並沒有一起跟著出來繼續喝酒。
他之前說過的,在最後一桌坐下喝酒。
但是他沒來。
大家心中有數,繼續談笑,如同沒有任何事情發生過。
哪怕沒有方徹的提醒,這些人精殿主們也不會泄露一句。
因為……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
若是因為自己一時嘴快,壞了方巡查的大事,那麼自己這個殿主,恐怕也就當到頭了。
這一天,一直到一整夜。
方家燈火通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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