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琉在一股濃重的藥味中蘇醒。
他艱難地睜開眼睛,模糊地看到了木質的房頂,聽到了小鳥清脆的叫聲。
好舒服。
他已經很久沒有在這麼寧靜的環境裡蘇醒了。
自從父王母後去世,他被篡位的叔叔列為通緝犯後,開始了一年的逃亡。
忠心耿耿的侍衛和魔法導師帶著年僅十三歲的他,連夜逃出皇宮,逃出塞西利亞國的邊境,一路向西。
他們渡過海洋,穿過沙漠,翻山越嶺,最後進入妖精森林。
一路被凶殘的黑騎士追殺,身邊的人為了保護他,一個個死去,他從天真單純的孩子,變成了身負血海深仇的孤兒。
抱著僅存的一絲希望,他冒險闖進妖精森林,以為那些帶著死亡之氣的黑騎士忌憚精靈王,不敢追擊。
萬萬沒想到,他們竟然無視精靈王的威名,肆意踏入妖精森林,圍殺他和哈利斯。
塞琉昏過去的記憶,停留在被黑騎士首領擊飛的刹那。
看到哈利斯為保護他,被傷得血肉模糊,他憤怒地想與黑騎士們同歸於儘。
然而,他的攻擊不過是以卵擊石,自尋死路。
當時,塞琉不想活了。
失去哈利斯,他不知道自己活著還有什麼意思。
就那樣,毫不掙紮地死去吧!
他的意識陷入無儘的黑暗,見到了父王母後,他欣喜地朝他們奔去,卻被拒絕了。
父王母後消失,他跪在地上痛哭流涕,直到眼前亮起一片光,他的意識回到了身體。
眨了眨眼,待視線清晰,塞琉終於看清自己所處的地方。
這是一間老舊的木屋。
可能修繕得當,木屋打理得非常乾淨,牆上掛了一幅充滿藝術氣息的乾花裝飾物。
自己躺在床上,蓋著柔軟溫暖的被子。
塞琉的視線慢慢地移向窗戶,看到了一道頎長的身影。
他一驚,撐起身體,望著那道背影,脫口而出:“哈利斯!”
站在窗前的人轉身,用如泉水般清雅的聲音問:“你的同伴叫哈利斯嗎?”
塞琉一愣,看清了對方的模樣。
這是一位身材頎長的男子,黑發藍眼,五官俊美,身穿精致的藍色長袍,肩上覆著飄逸的披風,最讓塞琉驚訝的是,他擁有一對尖長的耳朵。
是精靈!
隻有精靈才會擁有這樣出塵的外表和尖長漂亮的耳朵。
塞琉激動地掀開被子想下床,卻發現自己身上沒穿衣服,困窘地拉回被子。
不過很快,他又掀起被子一角查看,詫異地望著無瑕的皮膚。
怎麼回事?
為什麼沒有任何傷口?
“月光草的治療效果很好,不僅救了你們一命,還修複了你們的傷口。”黑發精靈提起爐子上的藥壺,動作優雅地倒進碗裡,而後端著藥碗來到床邊,放在一旁的小桌子上。
塞琉揪著被子,愣愣地望著他。
近距離看,精靈更美了。
他的臉如白玉般光滑,沒有一絲瑕疵。
看來精靈不長胡須和體毛的傳言是真的。
黑發精靈見床上的少年看著他發呆,微笑道:“我叫伊利奧,受精靈王囑托,照顧你和你的魔法導師。”
“精靈王?”塞琉難以置信地睜大眼睛,急切地問,“你是說精靈王嗎?他在哪裡,我……我想見見他……”
“噓——”伊利奧豎起食指,放在嘴邊,讓少年安靜,“你的同伴還在睡,他傷得比你重,剛解完毒,需要好好休息。”
塞琉咬了咬唇,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四處張望,看到了另一張床上的哈利斯。他依舊憔悴,但臉色不再蒼白了。
他鬆了口氣,眼裡流出淚水,喜極而泣。
太好了!
他和哈利斯都活下來了!
伊利奧道:“你們很幸運,遇上月光草的生長期,保住了性命,又恰逢精靈王巡邏森林,驅逐了邪惡的入侵者。”
塞琉將臉埋進被子裡嗚咽。
逃亡的這一年,他曾求助過許多人,包括舅舅和父母的朋友。然而,他們懼怕強大的黑騎士,都將他拒之門外。
這一路,他遭受無數冷眼,看清多少醜陋的人性,到頭來,救他和哈利斯性命的,竟是被世人喻為高傲冷漠的精靈族。
伊利奧看著哭泣的少年,端起桌上的藥碗。“先喝藥吧,涼了會沒有藥效。”
塞琉擦乾眼淚,小聲地說:“對不起,我失態了。”
他抬起一雙紅紅的眼睛,接過藥碗,看著黑黑的液體,咬咬牙,一口氣悶了。
喝完藥,他把空碗還給黑發精靈。“謝謝。”
伊利奧接過空藥碗,拿到爐子旁的水槽裡衝洗。
“這裡是妖精森林的外圍,很安全,你和你的同伴可以在這裡休養,等身體好了,再離開不遲。”他背對著少年,不緊不慢地道。
塞琉屈膝坐在被子裡,望著精靈的背影。
這藥很神奇,喝完後全身都有勁了,連頭腦都清晰了不少。
“請問……我可以拜見精靈王嗎?”他忐忑地問。
伊利奧側首。“你想問卡洛斯之劍的去向?”
塞琉對上黑發精靈洞悉一切的藍眼,羞恥地點頭。“抱歉,我……”
精靈果然如哈利斯所言,是一個擁有神奇力量的種族。他都沒有表明身份,對方便已經知道他的身份和目的了。
“不必道歉。”伊利奧道,“作為塞西利亞王子,你想要回卡洛斯之劍,無可厚非。但是很遺憾,卡洛斯之劍並不在精靈王手中。”
塞琉怔愣:“怎……怎麼會?”
卡洛斯之劍不在精靈王手裡?那他千裡迢迢來到妖精森林,為了什麼?
沒有劍,他憑什麼證明身份,向篡位者複仇?
年輕的王子隻感到希望的火苗熄滅了,未來一片灰暗。
伊利奧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封蓋著火漆的信,遞給失魂落魄的少年王子。“這是精靈王的推薦信,你拿著它,去中庭找法聖丹洛夫,他會告訴你卡洛斯之劍的去向。”
熄滅的火苗瞬間死灰複燃,塞琉不敢置信地抬頭,緊緊地盯著信上的火漆印。
伊利奧見他久久不接,便將信放在被子上。“想複仇,至少先學好本事。”
塞琉顫抖地捏著火漆信,眼淚從兩頰滑落。
伊利奧任他沉浸在自己的思緒裡,輕步離開木屋,體貼地帶上門。
外麵,陽光明媚,樹林裡長滿了五顏六色的小野花,食草的小動物自由地在草地上奔跑,一切顯得生機勃勃。
伊利奧邁著優雅的步伐,走向樹林深處,一頭小鹿看到他,調皮地上前咬住他的披風。
“喂喂喂,小可愛們,我現在沒時間陪你們玩。”
小鹿依依不舍,朝他發出“呦呦”的叫聲。
伊利奧摸摸它頭上的小角,扯回自己的披風,無奈地道:“這是我的新披風,還沒穿幾次,不要咬破了。”
小鹿甩甩尾巴,鬆口了。
搶回自己沾滿口水的披風,伊利奧逃似地離開,生怕晚了,這些熱情的小動物又往他身上撲。
加快速度的精靈,像一道幻影,在茂密的樹林間一閃而過,很快到達一個清澈的湖泊前。
湖畔,金發的精靈王坐在巨石上,與探出湖麵的巨大水蛇聊天。
水蛇覆滿鱗片的猙獰腦袋浮在水麵,時不時地吐出一串水泡。當伊利奧接近時,它轉動金色的獸眼,向他打招呼。
“午安,伊利奧。”
“午安,霍勒卡瑟。”
伊利奧朝水蛇揮了揮手,走至精靈王身邊,恭敬地行禮。
“王,塞西利亞王子蘇醒了,我也將您的信件交給了他。”
精靈王望著年輕的黑發精靈,溫和地道:“麻煩你了,伊利奧。”
伊利奧道:“為王分憂解愁是我的榮幸。”
精靈王拍了拍旁邊的巨石,示意伊利奧坐下。
伊利奧撩開披風,避開巨石上的苔蘚,動作瀟灑地坐下,從儲物戒裡取出一塊晶石,隨意地丟給湖裡的水蛇。
水蛇伸出長長的舌頭,準確無誤地卷住晶石,興奮地說:“謝謝。”
得到魔核,水蛇識趣地沉入湖底。
等湖麵平靜無波了,伊利奧問:“王為什麼不親自和塞西利亞王子解釋?”
精靈王斂眉:“與其讓他幻滅,不如給他一絲活下去的希望。”
卡洛斯之劍,從來不是一把真正的劍。
除了塞西利亞人,誰都無法使用。
然而,萬年前的諸神之戰,最後一名塞西利亞人也已消亡,如今的塞西利亞國,有名無實。
伊利奧抱臂,抬頭望著湛藍的天空,歎息:“黑暗勢力卷土重來,大陸又將淪陷。”
精靈王起身,如水般順滑的金發傾瀉,綠眸幽深。“隻要貪婪的欲望一直存在,黑暗就不會消失。”伊利奧仰望著尊貴的精靈王。“我們能做什麼?”
精靈王低沉地道:“竭儘所能地保護族人。”
伊利奧皺了皺眉頭,放棄這個沉重的話題,轉而問:“我去找塞西利亞王子時,多麗絲和我說了許多關於斯佩瑞恩的事。”
多麗絲正是舒黎口中的大胖鳥。
精靈王柔和眼神,輕笑:“是嗎?”
伊利奧摸摸下巴:“我對他越發好奇了。”
被王如此重視的妖精幼崽,究竟有什麼特殊之處?名義上,他還是自己的師弟呢!
精靈王道:“仲夏節那天,你會見到他。”
伊利奧揚眉,表示期待。
此時,被精靈王和精靈戰士談論的妖精幼崽,還在小屋的地毯上呼呼大睡。
經曆驚險的一夜,舒黎精疲力儘,睡到中午都沒蘇醒。
狄西奧第一個醒來,他揉了揉眼睛,迷茫地坐在地毯上,左顧右盼,看到睡姿清奇的小夥伴。
布德諾攤開四肢,占據大半地毯,安吉爾可憐兮兮地縮在角落,而斯佩瑞恩快滾到桌子底下去了。
至於自己,挨著床腳,額頭隱隱作痛。
不用說,肯定被小胖子布德諾擠得撞床腳了。
狄西奧鼓了鼓腮幫子,伸手捏住布德諾的鼻子。
布德諾鼻子不能呼吸,本能地張嘴,狄西奧用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巴。
布德諾被憋醒,瞪大眼睛。“唔唔唔——”
狄西奧見好就收,鬆開他的鼻子和嘴巴,板著臉問:“睡得香嗎?”
布德諾吸了一大口氣,翻身坐起,看到縮在角落的安吉爾和貼著桌角的斯佩瑞恩,不好意思地撓撓後腦勺。
“那個……我睡相不好。”
要不然,也不會每天晚上從床上掉下來。
狄西奧氣呼呼地指著他身上的毛毯:“你不僅睡相不好,還卷走了所有毯子!”
難怪他越睡越冷,原來毛毯都到小胖子身上去了。
他把自己卷成了毛毛蟲!
布德諾臉紅,邊解身上的毛毯邊道歉:“對不起啦!我不是故意的——”
“哼!”狄西奧甩頭。
布德諾自知理虧,垂頭喪氣地說:“下次一起睡,我保證不擠不搶毯子。”
狄西奧朝他吐舌:“誰下次要跟你一起睡!”
布德諾憋屈,換作平時,早就跟狄西奧拌嘴了。
安吉爾被吵醒,翹著一頭亂糟糟的銀發茫然地問:“我們……怎麼會睡在斯佩瑞恩的家裡?”
布德諾抬眼:“對哦,為什麼呢?”
狄西奧敲他的腦袋:“笨蛋,當然是太困,睡著啦!”
布德諾捂住額頭,不服氣地嚷道:“你才是笨蛋!”
“你是笨蛋,貪吃又貪睡,略略略。”狄西奧朝他做鬼臉。
布德諾惱羞成怒,撲過去壓倒狄西奧,很快,兩隻幼崽在地毯上打鬨了起來。
“啊,你們不要打了,會吵醒斯佩瑞恩的!”安吉爾在一旁邊勸架。
狄西奧早想揍布德諾了,要不是因為他貪嘴,老大就不會被大魔鳥帶走。
昨晚看他哭得傷心,暫時放過他,現在老大平安回來了,當然要教訓一下,讓他長長記性,以後彆看到吃,就撲上去。
布德諾長得胖,行動力不如狄西奧靈活,被壓著揍了好幾下,憋紅了臉,又氣又惱。
狄西奧製住布德諾,嚴肅地問:“以後還敢不敢貪吃?”
布德諾淚眼汪汪。
他最大的愛好就是吃,不給他好吃的,覺都睡不好,可是……可是……因為他貪吃,差點害死了斯佩瑞恩。
內心掙紮了許久,他遲遲說不出口。
狄西奧又問了一次:“你還敢貪吃?”
布德諾淚水滾滾而下,“哇”的一聲哭了,邊哭邊說:“不敢了!不敢了!我再也不貪吃了!”
嗚嗚嗚嗚——
他的果果,他的餅餅,他的花蜜,以後再也不能多吃了!
好難過哦!
可是……可是貪吃會害了朋友,他要學會克製。
狄西奧得了他的承諾,暫時放過他。
布德諾仍然傷心欲絕,趴在地毯上哭唧唧。
舒黎終於被哭聲吵醒,抱著被子坐了起來,怔愣地望著三個小夥伴。
小胖子趴在地上哭泣,紅毛雙手抱臂,小臉冷漠,安吉爾縮在角落,欲言又止。
大清早的,怎麼吵架了?
“發生了什麼事?”舒黎挪過去,摸摸布德諾的腦袋,“乖,彆哭了。”
布德諾抬起滿是淚水的包子臉,哽咽:“斯……斯佩瑞恩……對不起,我以後……再也不……再也不貪吃了……嗚哇……”
舒黎眨了眨眼,總算明白他們吵架的原因了。
雖說這次的事,小胖子確實有一部分責任,但他終究是一個懵懂的小幼崽。
“我沒有怪你,你彆難過。吃還是可以吃的……就是不要吃太多。”舒黎安慰。
小胖子的飯量太大了,如果不克製,以後肯定會長成一個大胖球妖精。
胖了,影響身體健康。
布德諾擦掉眼淚,難過地點點頭。
見他不哭了,舒黎鬆了口氣,起身拉開窗簾,讓陽光照進屋裡。“哇,天氣好好,陽光明媚——”
等等!
清晨的陽光不該是橙色的嗎?
他倏地回頭,問三個小夥伴:“你們聽到西芙的叫聲了嗎?”
三個幼崽整齊地搖頭。
“糟了!”舒黎緊張地催促,“快——我們上課要遲到了!”
“上課!”
三個幼崽後知後覺,全都跳了起來,慌慌張張地開門。
他們不要遲到!遲到得打掃學校操場上的鳥屎,好臭的哦!
舒黎也顧不上洗漱了,背上斜挎包,往門外衝去,哪知三個幼崽擠在門口,一動不動,他差點撞上他們。
“怎麼了?”他問。
狄西奧側身讓了個位,指著外麵:“他們……都在呢!”
他們,指的是其他妖精幼崽。
“咦?”舒黎驚訝。
隻見屋外不少幼崽飛來飛去,有的還在小廣場上玩耍。
什麼情況?
一隻女幼崽經過,安吉爾忙問:“洛伊絲,你們不去學校嗎?”
洛伊絲飛了過來,歪著可愛的腦袋說:“今天放假呀!”
“放假?”四個幼崽異口同聲地問。
“對啊!”洛伊絲拍了拍翅膀,開心地轉了一圈,“艾莎上午過來說,昨晚大家都累了,今天放假,不用去上課。”
“啊哈,太好了!”安吉爾拍手。
“耶!放假!放假——”布德諾和狄西奧擊掌。
“呼——”舒黎扶著門框吐氣。
竟然還有這等好事!
嗚嗚嗚~~~當小妖精好幸福!
說放假就放假,太人性化了。
舒黎送走三隻幼崽,獨自回屋裡,解下斜挎包,慢悠悠地進衛生間洗漱。
他拿起漱口的杯子,朝鏡子瞧了一眼,突然愣住。
等等,他是不是忽略了什麼?
昨晚回家後,他著急洗澡,站在鏡子前也沒多想。
這會兒腦子清醒,終於反應過來了。
他……昨晚似乎頂一張灰撲撲的臉和滿頭的鳥毛,和精靈王相處了大半天。
啊啊啊啊!
他站在精靈王的肩膀上的時候,覺得精靈王的發質柔順光滑,摸著很舒服,偷偷地蹭了兩下。
那個……應該……沒有把鳥毛蹭上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