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青府看到裘水鏡,心中微沉,四下看了一番,笑道:“大家同為皇帝效力,又有什麼不可退一步的?我退一步,左仆射能否也退一步?”
左鬆岩聲音嘶啞道:“憑什麼?”
“憑我此時已經掌握朔方城防軍,憑我薛聖人的威望,憑我振臂一呼,朔北三十萬邊軍都要聚集在我帳下!”
薛青府肅然道:“我手下有文臣武將,有城防有邊軍。渾拓可汗自塞外而來,必然要經過天市垣。憑我可以控製老無人區,堵截渾拓可汗,讓他無法踏入朔方半步!這些,老瓢把子能做到嗎?”
左鬆岩沉默片刻,道:“你的意思是說,我退一步,你統禦朔北各路大軍,阻截渾拓可汗?”
薛青府點頭,笑道:“朔北老瓢把子做不到的事情,朔方聖人可以做到。”
左鬆岩哈哈大笑,一掃頹唐,長揖到地,道:“若是聖人能救朔北黎民於水火,我自當退一步,將那寶物送到府上!”
薛青府連忙上前,攙住他,笑道:“老瓢把子可以多等兩日,看我率軍平定朔北之亂,擊退渾拓可汗。”
裘水鏡從鳳凰宮殿前縱身躍下,見狀微微蹙眉。
薛青府看向裘水鏡,微笑道:“水鏡得償所願,我也得償所願。你我回東都之後,再較量長短。”
裘水鏡欠身,道:“老師的作為,弟子有些不懂。”
薛青府哦了一聲:“有何不懂?”
“老師平定七大世家之亂,救朔方於危難之間,已經有了足夠的名聲威望,老師回東都封聖,再加上朝中文武推波助瀾,弟子也會上稟陛下,陛下肯定會封老師為聖人。為何老師還要這個震爍元朔的軍功?”
裘水鏡道:“還請老師為我解惑。”
薛青府笑道:“我有如今聲望,又手握大軍,統一朔北各路邊軍,豈不是順手為之的事情?”
裘水鏡皺眉。
這時,朔方城外一路路軍馬連夜趕到朔方,赫然是朔北的大軍,連夜奔行,準備前往邊關支援。
裘水鏡遙遙看去,隻見朔方城的城防軍也有幾支隊伍向那裡奔去,與各城的邊軍彙合,為首的,正是周伯、牛彪等聖人小鎮的居民。
他心中不由生出一股涼意,收回目光,道:“老師算得好準。”
薛青府笑道:“你把我踢出東都,我須得好好準備一番,方能重回東都。我重回東都之後,誰也無法再將我踢出去。”
蘇雲遙望朔北十七州的軍馬,心中也生出一股寒意:“這十七州軍馬之中,除了有朔方侯等各路諸侯的人,還有七大世家的人,但誰也沒想到,裡麵還有薛聖人的人!”
剛才薛青府與裘水鏡的對話,讓他想通了這件事。
薛聖人被踢出東都之後,籌備了許多年,在朔北十七州安插了許多人手,靜候時機。
七大世家動手,時機來臨,七大世家和朔方侯等諸侯爭鬥的同時,薛聖人的勢力趁著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奪權,一舉掌握十七州的軍隊!
可以說,而今朔方乃至朔北,都已經落入薛聖人薛青府的手中!
現在的他,振臂一呼,朔方,乃至朔北,民眾都當他是保護了十七州的聖人、聖王、聖佛!
倘若他率兵擊退渾拓可汗的大軍,將渾拓可汗攆回塞外,那麼他的威望便不僅僅是在朔北傳播那麼簡單。
整個元朔五十六州三百六十郡縣,都將把他當成聖人、聖王、聖佛!
“那時候,他回到東都,無需文武百官上表,帝平便不得不封他為聖人了。這種聲望,已經完全掩蓋大帝的光輝。”
蘇雲目光閃動,眼中的光芒漸漸暗淡下來,心道:“我想這些做什麼?我進城隻是為了讀書。”
薛青府走到他的麵前,笑道:“蘇士子掀桌子,砸棋盤,一手操縱了朔方甚至朔北的棋局,驚豔了我。”
左鬆岩、裘水鏡驚訝,紛紛向蘇雲看來。
蘇雲躬身道:“我雖然再起一局,然而聖人還是技高一籌。雲,輸得心服口服。”
“你並沒有輸。”
薛青府哈哈大笑,搖頭道:“因為你我並非是對手。既然沒有對弈,何談輸贏?再說了……”
他從蘇雲身邊走過,看著蘇雲身後的那些通天閣怪人,微笑道:“你已經長大了。通天閣主,誌在通天。將來的天下,有你一席之地。”
蘇雲轉身,有些詫異的看著他。這句你長大了,讓他有些摸不著頭腦。
這句話,不像是薛聖人該說的話。
薛青府來到老妖王的囚籠前,笑道:“閣主可否放了他?”
啞巴大師兄向蘇雲看去,蘇雲道:“聖人,我想知道朔方侯、葉家等人的生死。”
薛青府道:“他們是統治朔方之人,沒有了他們,誰來統治朔方?”
蘇雲會意,薛青府不可能留在朔方,他必須要留下心腹代他經營朔方,而收服朔方侯、葉家等世家,是最簡單的途徑!
葉落公子、李牧歌等人鬆了口氣,無論如何,朔方侯等人的性命算是保住了。
蘇雲輕輕點頭,啞巴大師兄收了圖紙,老妖王的性靈得以回到自己的肉身,不由感激涕零。
薛青府向外走去,迎向開撥入城的邊軍,隻聽一聲聲高呼聖人的聲浪撲來,震徹雲霄!
數以萬計的大軍一邊行軍,一邊高呼薛聖人,氣勢之強,甚至讓蘇雲等人麵色蒼白,有一種頂天立地的牆壁向他們推來一般!
薛青府站在空中,張開雙臂,迎接各路軍侯的呼聲。
裘水鏡麵色慘白,喃喃道:“他的勢,已經成了……”
“那又如何?”
左鬆岩來到他的身邊,道:“水鏡,我知道你的那些心思。不過我問你,東都的皇帝氣勢比薛聖人如何?”
裘水鏡搖頭道:“不如他。”
“民心,皇帝比他如何?”
“也不如他。”
“修為呢?”
裘水鏡遲疑一下,道:“這便不是我所能知道的了。”
左鬆岩從自己的靈界中取出一件衣裳,換下身上破爛的衣袍,又取出一件衣袍披在他的身上,笑道:“那麼你擔心什麼?就算東都換天,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就算是換一個皇帝,也總比隻知道求長生的帝平要好。”
他此言大逆不道,讓裘水鏡微微皺眉。
蘇雲走上前來,道:“老師……”
裘水鏡臉色微變,連忙側身避過,還禮道:“閣主並非我的弟子,水鏡不敢當。”
蘇雲呆了呆,回頭看了看通天閣眾人,又看了看左鬆岩,左鬆岩揉了揉鼻子,悻悻道:“看我作甚?我在海外時想加入通天閣,怎奈你們不收,讓我大丟顏麵。幸好老子也不差,混得很好……”
裘水鏡正色道:“我在海外多次得到通天閣照顧,不勝感激。”
蘇雲有些茫然,不知道該說些什麼。
裘水鏡將他的神色收入眼中,暗歎一聲,道:“倘若閣主有什麼不解之處,水鏡可以替閣主解答。”
蘇雲振奮精神,道:“我適才聽仆射和先生說帝平求長生之事,於是想起來我的猜測。我猜測薛聖人此次布局的目的,不僅僅是成聖那麼簡單,還有另一個目的,便是得到八麵朝天闕。其中一麵朝天闕落在了左仆射的手中。”
左鬆岩咳嗽連連,試圖蒙混過去。
裘水鏡道:“我早就知道此事。適才薛聖人要他退一步,意思便是指此寶。隻要他獻出此寶,薛聖人便會率軍擊退渾拓可汗。然而這廝怎麼也沒想到,就算他不獻出此寶,薛聖人也會率兵擊退渾拓。可以說,他白白送出一麵朝天闕。”
左鬆岩臉色漲紅,突然探手,把送給裘水鏡的衣裳扯了下來。
裘水鏡冷笑道:“一說你,你便發火,和小時候一樣脾性!君子坦蕩蕩,我缺你一件衣裳不成?”
蘇雲側頭,向裘水鏡身後看去,隻見這位先生前麵的衣衫整整齊齊,背後的衣裳則被燒得一乾二淨,露出白皙的後背肌膚和屁股,還有兩條大長腿。
“難怪左仆射會送出一件衣裳。”蘇雲恍然。
左鬆岩又把衣裳丟給裘水鏡,悻悻道:“我不許給他,此時難以善了!他若是無法從我這裡得到朝天闕,必然會出手,那時,我們能抵擋得住他?十錦繡圖都被他打爛了!”
裘水鏡沉默下來。
左鬆岩冷笑道:“帝平若不是昏君,便不會在這個關頭詔你回東都。不問民生問長生,換個皇帝怎麼了?”
蘇雲忍不住道:“薛聖人,恐怕也是問長生之輩。他手中的朝天闕,恐怕已經集齊八麵了。”
“並沒有。”
裘水鏡淡淡道:“他永遠也不可能集齊八麵朝天闕。”
蘇雲怔了怔,裘水鏡走出十錦繡圖,向下看去,隻見朔北各路軍侯向天市垣進發。
“他平定塞外動亂,此去東都,便是滾滾大勢,甚至有碾壓皇朝氣象的大勢……”
裘水鏡吐出一口濁氣,憂心忡忡。
邊軍開撥,直奔天市垣而去,蘇雲也不曾來得及歇息,繼續奔走,將那些被他封印的朔方高樓大廈恢複原狀,將空中一道道雲橋複原。
朔方城中的戰亂已經平息,隻剩下七大世家的餘黨逃出朔方,但有城防軍前去追殺。這些餘黨已經不成氣候,很難形成對朔方的威脅。
文昌學宮也恢複如常,士子們上街,幫助災後的民眾,隻是左鬆岩清點人手,發現閒雲道人、靈嶽先生不見蹤影。
蘇雲返回山水居,去尋幾個小狐狸,青丘月、狐不平和狸小凡都在山水居,惟獨不見花狐。
他不禁皺眉,請左鬆岩四下尋找,但找遍了文昌學宮,也沒有花狐的蹤影。
左鬆岩勸慰道:“這些日子,花斛士子都是與靈嶽先生廝混在一起,有靈嶽先生在,應該沒有大礙。”
蘇雲還是有些不安,心道:“但願二哥與靈嶽先生不會有事。”
朔方邊陲,天雲嶺。
靈嶽先生和一個眉清目秀的少年站在天雲嶺的山頭上,看著正在逃竄而來的文家靈士,靈嶽先生道:“殺害我師兄野狐的,便是文立芳,文仆射。花狐,要動手嗎?”
花狐的個頭又比以前高了許多,變得高大帥氣,衣著服飾也多了幾分儒雅,隻是耳朵還是狐耳,從頭發裡支棱出來,帶著黃紅的毛色。
“老師,野狐先生到底是什麼人?”花狐看著越來越近的文家靈士,問道。
靈嶽先生道:“野狐是我師兄,他死後性靈依附在狐狸身上,忘記了前世自己是誰。”
“可是,為何鬼市裡沒有他?”花狐不解道。
“沒有他的性靈?”
靈嶽先生怔了怔,皺眉道:“你確定鬼市裡沒有野狐師兄的性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