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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都城,巍峨皇城。
殿試所在之大殿。
數百士子專心致誌的答著考卷,或是深思,或是皺眉,或是麵帶微笑,或是神情嚴肅。
外界天空之中幾次氣流呼嘯,天象變異,都似乎沒有影響到他們。
薩五陵處於其中,按照著燕霞客之前交代書寫著,心思卻一直放在四周。
殿試過半。
他心中突然一動,隻見四周諸多文武百官已經齊齊跪倒在地,三呼萬歲。
繼而,一個穿著龍袍的青年人走了出來。
其龍行虎步,身形高大,青絲長發,單看外表,任誰也看不出這是一個年過百五十歲的老者。
薩五陵餘光掃過一眼,心中就是一驚。
在這老皇帝身上,他感受到了一股莫可形容的怨煞之氣。
這怨煞之氣是如此之濃鬱,簡直好似化作實質一般將其包裹,縱然是在這龍氣國運彙聚,萬邪不侵的皇宮之中,都在張牙舞爪。
他簡直難以想象這是造下了何等罪惡才能引得如此之重的煞氣。
他心念一動,其手腕之上的白骨吊墜已然嗡鳴有聲了。
燕霞客的神意自絕對的沉寂之中緩緩複蘇過來:
“來了.......”
這一刻,燕霞客的心中空前平靜,所有的念頭全都消失不見,甚至連一絲絲的殺意都沒有。
有的,隻是絕對的平靜。
老皇帝緩緩坐到蓋著黃色綢緞的龍椅上,他的身前身後,是四個著道袍的中年道人。
上次為人刺殺之後,他越發的小心了。
掃過一眼大殿,他擺擺手道:
“起來吧......”
他有些心不在焉。
從後宮到此短短距離而已,他心中卻總有些驚悸之感,細細感知又不知問題出在何處。
隻以為是外界天象的變化讓自己心緒不寧。
“謝吾皇。”
諸多官員齊聲道謝。
老皇帝掃過大殿,懶洋洋的打了個哈欠,比起這殿中的諸多士子,他的心思更多的在於萬法大會。
可惜,哪怕他是一國至尊,卻也是沒有資格觀看萬法大會的。
前些日子他也旁敲側擊了幾次,可惜全都被拒絕了。
此時感受著外界天象變化,他心中頗為豔羨。
無窮偉力集於一身,比起皇帝之位更讓他向往,可惜,皇族無法修行,自己付出如此之大的代價,也不過得了個長壽罷了。
他微微失神,心不在焉,諸多官員也都不敢打擾,一個個眼觀鼻鼻觀心,好似泥塑般無言。
監考的諸多官員也儘量放緩腳步,生怕打擾了皇帝。
這時,突然傳來一聲不和諧的聲音:
“學生已答完考題,請幾位大人斧正。”
諸多官員皆是一怔。
就看到薩五陵自座位上起身,捧著試卷走上前來。
“這便答完了?”
有官員一皺眉。
大青殿試固然無需會試,府試這般動輒三五日,尤其是老皇帝取消了當場出題之後,更是隻需小半日時間。
但此時距離開始不過一個多時辰而已,這便交了卷?
這還是為奇才?
“哦?”
龍椅之上,老皇帝也有了一絲興趣,壓下心頭悸動,輕笑道:
“這般快便答完了卷?倒是讓寡人想起了一個人.......
將試卷呈上來。”
他一擺手,便有太監走上前去要接下試卷。
殿試答卷一般要經過諸多考官審批之後,擇優而選十份呈上去,但老皇帝破了規矩,自然沒有人敢說話。
一眾士子更是羨慕的不得了。
要知道,殿試之上的試卷,至多也隻有十份能讓皇帝禦筆親批,在場大多數人是沒有這個機會的。
“算了,不看了。”
老皇帝打了個哈欠,有些索然無味:
“小林子,念與寡人聽。”
換血之日臨近,他的精力明顯不濟。
“是,陛下。”
那太監微微躬身,就要誦讀。
這一看,身子卻突然一抖,麵色一下變得慘白:
“這,這,這.......”
“嗯?”
老皇帝微微抬眉,鼻孔發音:
“怎麼不念?”
“奴才,奴才,奴才不敢.......”
那太監身子顫抖,兩腿一軟就跪倒在地,冷汗如雨: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啊!”
“什麼?”
殿中群臣都是一驚,那些士子們聞聽此言也都是身形一抖,不由的抬頭看去。
怎麼可能大逆不道?
殿試所考之策論,不過是寫治國平天下之言,夾雜以對於皇帝的吹捧,即便有人恃才傲物,指出當朝時政的弊端,卻也算不得大逆不道才是。
“大逆不道?”
老皇帝麵色冷了下去,冷冷的看向垂首的薩五陵:
“念!”
“我這片策論其名,十宗罪!”
那太監抖若篩糠,薩五陵卻緩緩抬起了頭,心中又自浮現起燕霞客所言的文字,心中一時也有憤慨難耐。
他數十年為人做法事送葬,見慣了生死,但見得多了,反而越發敬畏。
對於肆意踐踏他人生命魂靈之事,無比厭惡。
十宗罪?
群臣麵色皆是一變,不少人當即開口大聲嗬斥。
那老皇帝卻重重一拍禦案,震住了滿殿文武,漠然看向薩五陵:
“寡人倒想聽聽,你要說些什麼。”
生死之間,他為凡人,於這朝堂之上,他卻是當之無愧的君王,此時漠然看去,自有一股不怒自威的凜然氣勢。
群臣都有些驚懼,不敢多言。
隻是在薩五陵看來卻不過如此了,血煞怨恨纏身之下,反而讓他越發的惡心,憎恨。
“你妄為君王,信任奸佞,荼毒天下,此罪一!”
“你戀棧權勢,百年不退位,逼迫後裔子孫,此為罪二!”
“你貪戀長生之道,無心朝政,天下奸佞橫行,百姓民不聊生,此為罪三!”
......
薩五陵朗聲大喝,越說越是氣勢勃發,越說越是心頭憤慨。
他這一路前來青州,妖鬼殺人者眾,但死於流寇饑荒,被官員士紳所屠戮者更是比比皆是。
眼前不由的浮現起一幕幕的慘狀,心頭熱血騰起,一時竟然忘卻了擔憂。
事實上,他數年以來在穆龍城的指點之下修行武道。
無形之中精神已經有了莫大的轉變,不再是曾經那個膽小貪生,愛占小便宜的鄉野老道了。
修行修行,不僅僅是力量體魄的變化,更為重要的是精神心性的轉變與升華!
“大膽!大膽!”
殿中群臣麵色狂變,大聲斥責。
但他們的聲音如何能與薩五陵相比,數十人怒斥竟然都被薩五陵一人的怒喝壓下去。
一眾士子瞠目結舌,看著薩五陵的眼神活像是見了鬼。
他們這一輩子都沒有見到過這樣膽大包天之人,竟然在殿試之時悍然指著當朝皇帝。
這是不想活了嗎?
“侍衛,侍衛!”
監考的官員之中有一人麵色如土,幾乎跌倒在地。
他名慕容宜,是燕霞客的同科,也正是因為他,薩五陵才有資格參與會試。
本想著隻是賣故人一個人情,哪裡想到會有這樣的事情發生?
一時心中崩潰無比。
大殿之中雜音儘數被薩五陵的聲音壓下。
諸多人神色變化,圍繞在老皇帝前後的幾個天意教道人卻麵色如常,眼神之中還帶著一絲戲謔。
在他們看來,這士子也不過是個被血性衝昏了頭腦的蠢材。
自以為忠君愛國,實則狗屁不是。
“夠了!”
最初,老皇帝還冷漠的聽著,但被接連指出罪狀之時,他終於忍不住了,發出一聲大喝:
“將其拉出午門,斬首示眾,不,淩遲處死!”
嘩啦啦~
大隊的甲士一下衝進大殿,刀光一下揮舞,就已經將薩五陵籠罩在內。
這些甲士皆是武功高深之輩,放眼天下無一不是以一敵百的高手,出手無比之快,這一下就要先廢了他的手腳。
“.......天下奉你為君,你卻以天下人之血肉為食,此罪十也!”
薩五陵麵臨刀光加身怡然不懼,十罪吐出,心中頓時一片暢快:
“十罪並罰,你這老狗真真該死啊!”
他話音隆隆,似有舍生取義之架勢,但在刀光撲擊而下的刹那,他卻猛然一跺腳,撞碎了刀光道道,拍死了當頭兩個甲士。
就要遁走!
“高手?”
看的這一幕,老皇帝身前身後的幾個天意教道人同時冷笑一聲。
其中兩人一前一後出手,劍光呼嘯如龍,就要將薩五陵斬殺當場。
嗡~
就在此時,一聲平靜激蕩的劍鳴之聲響起。
這一聲劍鳴之聲沒有絲毫的鏗鏘,好似春風細雨,好似朝陽初升,好似月滿中天,柔柔和和,自然而然。
但立於老皇帝身後的長乾道人卻勃然色變:
“不好!”
嗡嗡嗡~
劍鳴之聲一下充斥大殿,如光照耀所有。
這一下,大殿之中的所有人的麵色全都凝滯了。
不,不止是人,大殿之中的一切,都好似在此時陷入了絕對的凝滯之中。
哪怕是天意教的四個道人,以及橫空的劍光,飄蕩的氣流灰塵!
一切,全都凝滯當空!
好似時間都在此時為之不動了。
恍惚間,一道劍光不知自何處誕生,一經出現,就霸占了所有人的眼神,成為了他們世界之中的唯一。
其劍煌煌,無有一絲殺伐淩厲,內裡卻蘊含著無儘的殺伐之意!
劍光之中,似有兩朵鬼火燃燒。
分明之時兩朵鬼火,老皇帝的心頭卻是一炸,不由的想起了三年前那刺客:
‘又是你?!!’
那一次,是他最為接近死亡的一次。
三年來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他都會驚醒,此時竟然比長乾道人還要先認出燕霞客。
那孽障,亡朕之心不死!
時隔三年,卷土又重來。
透過冷冽劍光,一次對視之下,千般壓抑,無儘怒火化作最為簡短的四個字:
“老狗,受死!!!”
.......
而此時,也正是西山之中天意道人色變之時!
天意道人麵色頓冷,劍眉倒豎,氣勢勃發。
轟隆!
霎時間,穹天之上雲雷震爆,氣浪翻滾層層擴散,不知擴散幾何。
整個西山群山都為之一晃,不知幾多草木倒折,大地波浪泛起,雪花飛濺衝天。
“這是!”
一眾人齊齊色變,轉而看向青都城方向。
隻見那被大陣延長了不知多麼漫長空間之外的青都城之上,一條氣運神龍揚天怒吼,一道不知何處而起,不知斬向何處的劍光猛然騰起!
神劍斬龍!
恍惚之間,眾人全都感受到了一道純粹到極點的劍意!
這一劍,純粹而冷冽,蘊含著必殺的冷酷決絕。
縱然是諸多真人,也不由的感受到一絲驚豔,單純的劍意至此,出手之人絕不是等閒劍修。
斬龍?
竟然有這樣的大修行者要刺殺皇帝?
凡俗皇帝,殺之難嗎?
對於尋常人來說刺王殺駕自然極難,在有天意教道人護持之下,等閒的修道者都沒有機會刺殺那老皇帝。
而對於成真之上的真人來說,或許殺之可矣,然而不談天意教的威脅。
單單是人道龍氣的反噬,也足以讓他們避之唯恐不及了。
氣運之說雖然玄乎,實則真實存在,其或許不足以達到傳說之中萬法不侵的效果。
但一朝反噬,也是足以拖累功行的。
更何況大青王朝據說有幽冥府君的手筆,未必沒有其他後手,任何大修行者都不會冒著這個危險去殺一個凡俗皇帝的。
“你惹怒我了!”
天意道人豁然起身,冷冷的看向安奇生,神色震怒。
他精通先天數算,遠比尋常的真人感受的更深。
這一刹那,他隱隱感受到了那老皇帝的死氣,這是真正的要死了!
這,才是他怒之原因。
轟!
氣息直衝霄漢,浩浩蕩蕩的氣息劃破穹天,千百裡之內的天地精氣滾滾而來,宛如龍卷拔地而起,吞吐千百裡雲流!
元神一怒,數萬裡風雲突變。
偌大青州,千百城池之上,似都有風雲呼嘯,天地精氣肆虐。
轟!
天意道人話音未落,震怒一指尚未點出。
靜坐許久的安奇生方才緩緩起身,周身積蓄良久的氣息也自騰空而起。
隻是簡簡單單的一個起身而已。
諸多真人,渡劫真人的麵色就都是一變。
恍惚間,隻覺好似大地群山一並起立,浩瀚四海一下倒懸,更如大日出中天,神龍騰四海。
煌煌之光一時充斥群山,照耀萬法壇,煊赫此處天地。
“你,又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