坦言生死,語氣輕緩。
“請吧。”
古長豐端起酒杯,一飲而儘。
“好。”
安奇生端起酒杯,也是一飲而儘。
他是神意凝聚的人形,這酒卻也非是實體,一入肚,頓時化作一股清流擴散,讓安奇生精神一震。
不由的脫口而出:
“好酒!”
“沉澱了這麼些年,自然是好酒。”
古長豐似乎很是高興,又自倒上兩杯酒,輕聲說著:
“這天下原本是沒有陰神可喝之酒水的,我當年為了釀這酒,也是費了不小的功夫。”
“功夫沒有白費。”
安奇生捏著酒杯,沒有多喝。
又是一杯酒水下肚,古長豐突然發問:
“可曾驅除韃虜,複我中原?”
突然聽到古長豐的詢問,安奇生有些發怔,隨即肅然開口:
“正如先生所願。”
“好!”
古長豐胸膛起伏一瞬,看向安奇生的目光頓時更多了幾分柔和:
“很好啊......”
他死於炮火之中,魂歸此界,但故鄉終究是一分牽絆,此時聽聞,即便自身已死,還是頗為欣慰。
說起玄星,氣氛似乎有了某種微妙的變化。
安奇生似是感受到了什麼,卻也不在意,轉而開口詢問:
“古先生,你為何知曉我會到來?”
“我知曉會有人來,卻也不知曉來的人會是誰。”
古長豐似乎心情極好,自斟自飲,一連喝了三四杯酒下肚,才緩緩開口:
“你也應當有一張不知名古卷吧?”
不知名古卷?
安奇生心中一動,已然知曉,古長豐說的是道一圖的碎片。
他剛來此界沒多久,就曾感應到道一圖的碎片波動。
隻是,古長豐不知道一圖的來曆,信息?
“不錯。”
心中泛著念頭,安奇生微微點頭。
“這古卷神妙無雙,縱然破碎,也終會歸一,古卷在此界,自然遲早會有人來,隻是沒有想到,會是與我來自一個世界的老鄉.......”
古長豐說到此處頓了頓,飲了一杯酒,才長歎一聲:
“可惜,你來的有些遲了。”
“願聞其詳。”
安奇生不為所動。
他知曉不久的未來皇天十戾將會出世,更有滅世大劫,但卻也不認為必死無疑。
隻是,卻也沒有反駁,想要聽古長豐如何去說。
“一萬多年前,我身死之時得逢奇遇來到此界,那時,眾生沉淪,萬靈皆為妖鬼之食,玄星之劫,比之此界,實在微不足道.......”
古長豐捏著酒杯,似乎在回憶著什麼:
“我來此界之刹那,已然被陰煞怨憎之氣侵染,當日已成妖鬼,幸我還有幾分道行,借助白骨一架,保留下一線靈光......
如此,渾渾噩噩十年,方才肉白骨,活死人,煉出筋骨皮肉,又三年,方成法相......”
聽著古長豐的訴說,對照著諸多傳說,安奇生漸漸了然。
應當是玄星之上,古長豐隻身赴死,葬身炮火之中,鋪天蓋地的炮彈洗禮之下,他根本沒有生機。
生死之間,應當是他所得之‘道一圖’碎片覺醒,亦或者是碰到了宇宙置換,方才來到皇天界。
他所來之時,當是上古之末。
那時之天下,皇天十戾橫行四海五陸,天地間眾生沉淪,萬靈哀嚎,人間如同地獄。
其陰魂之身,被比此時強盛千百倍的陰煞之氣瞬間侵染。
若非依托於一架白骨,當時就已淪落成毫無靈智的妖鬼了。
而這,應當是古長豐所經曆的唯一的劫難。
之後,就是他開掛一般的人生。
十年,自白骨化生成人,又三年,成就法相,再六年,在前無古人的道路之上,推演走上了純一的道路。
其後,則是漫長的三百年。
三百年中,他行走四海五陸,斬妖除魔,扶危救困,最終迎戰皇天十戾。
這一場戰鬥,耗時不知多久,直至皇天十戾全部被其鎮壓,上古,也宣告終結。
迎來了他的時代,中古。
“妖鬼存世之根基,是天地間人之七情,天之五毒,陰煞怨憎之氣。那時之天下,怨煞之氣太過凝重,人無人倫,更無任何律法可言,百鬼日行,人為口糧.......
偌大的天下,四海五陸,人族隻剩了百多萬人而已,且皆活在一些元神真人的庇護之下.......
而那些元神真人之所以能存活,不是因為他們足夠強,而是皇天十戾需要他們培養‘食材’。”
古長豐輕描淡寫的說著:
“那十頭老妖,最喜吃修行者的元神,腦髓。”
安奇生卻能感受到那其中的殘酷,陰煞怨憎之氣的濃鬱,將會造成陰鬼殺之不儘,殺之又生的可怖局麵。
“陰鬼殺之不儘,皇天十戾不死不滅,我殺了足足三百年,從中陸殺遍五陸,殺遍四海......
終於,我明白,吞鬼之法不能救世,隨傳魁星......”
古長豐指了指對麵魁梧醜漢的虛影。
這,是他的第一次嘗試。
也,是魁星之道的由來。
安奇生點點頭。
魁星,文武雙判,牛頭馬麵,黑白無常,這,應當是陰司體係建立之前,古長豐救世的七條不同道路。
不問可知,他失敗了七次。
“點化,超脫,審判,殺戮......我嘗試了太多次,可惜,終究無法,一如魚落大海,欲要喝光四海般可笑,妖鬼殺不勝殺,殺之不儘......”
古長豐說到此處,麵色有了幾分柔和:
“幸得七位小弟隨我,終究不算毫無用處。”
“最後一次嘗試,就是幽冥陰司?”
安奇生開口。
“不錯。”
古長豐點點頭:“七次失敗,雖然無功,卻也順便鎮壓了皇天十戾這十頭老妖鬼,也同樣成了我開辟陰司的基石。”
“但某種程度上來說,陰司也失敗了。”
安奇生也歎了口氣。
失了幽冥府君鎮壓,就土崩瓦解的體係,算不上成功,更不必說,皇天十戾也將會脫困而出。
“人之道,我走到了儘頭,可惜,縱然如此,也無法承載古往今來,更加之未來的所有陰煞怨憎之氣.......
我之內景天地,毀於陰煞之中,雖成幽冥之界,卻到底未儘全功,歲月流轉,陰煞終究誕生,治標不治本.......”
古長豐說到此處,神色少了幾分隨意,多了三分嚴肅。
“是以,你想斬滅這一切的源頭?”
安奇生接過他的話頭。
幽冥的潰敗,陰司的坍塌,輪回的消失,天機的紊亂,就在古長豐的那個念頭之中。
不過,換做他是古長豐,這一步也勢在必行。
治標不治本,一日一日的壓製,終將會引來更為可怖的爆發。
隻有自源頭斬滅隱患,才有可能一勞永逸。
“不錯。”
古長豐點點頭:
“我固然能鎮壓那十頭老妖萬年,十萬年,但我,終歸不能永存,我若死了,誰又能橫壓天下?”
他的目光一一掃過身側的兩個孩童,桌上的古書,對麵的大漢,門外的牛馬,板車,長長的歎一聲:
“可惜,我失敗了,對不起七位小弟,也對不起小九......他,本該承接我之道,成為幽冥府君.......”
失敗的代價很大。
幽冥的封閉,輪回的坍塌,陰司的停擺,城隍的失控,已經,自身的隕落。
安奇生也為之默然。
古長豐不可謂不強,自孤魂白骨之身,一步步登頂天下第一,橫壓天下,鎮皇天十戾,掃滅妖氛,開幽冥容納天地間一切陰煞怨憎。
開輪回消減天地罪惡,立陰司城隍調度天下鬼神,扶龍庭,統合中州。
何止是功德無量?
任何人但凡做到其中一件事,已然能夠名垂千古,更不必說,他一個人做成了所有事。
隻差一步,若其自根源處斬斷一切災劫霍亂的源頭。
其必成此界古今未來的第一人。
成為不朽豐碑一樣的存在,
但即便未做成最後一步,其道理踐行一界,已然是賢人、聖人、至人了。
“一子錯,滿盤皆落索!”
古長豐自斟自飲,喝空了酒壺,吃完了下酒菜,看向安奇生,泛起一抹複雜的神情:
“你,比我強。”
迎著古長豐的注視,安奇生卻已然知曉了他失敗的原因,不由的搖頭歎息:“靈氣有毒......”
此時,他哪裡還不知道。
古長豐失敗在何處。
一時也有些感懷。
一切能做的,他已然做到了最好,誰又能想到,卻栽在了這最為尋常,最為微不足道的靈氣之上。
他說自己比他強,並非自己正比他強,而是因為他,並未中這‘靈氣之毒’。
“靈氣有毒......這個形容,的確很合適。”
古長豐有些默然。
他煉出筋骨皮肉之時,已經知曉了‘靈氣有毒’,可惜,他陰魂入界,無有體殼廬舍,十年渾渾噩噩,根本沒有選擇的機會。
已然被徹底侵染了。
縱然他之後立刻察覺了不妙,卻也沒有了挽回的餘地,十年侵染,靈氣之毒已然烙印在他的本我慧光之中。
哪怕他修成法相,修成純一,直至道大成。
也不能挽回了。
“此非戰之罪。”
安奇生心中也有些複雜。
古長豐天縱奇才,絕靈之地二十許已然成就見神不壞,在皇天界,也是橫壓無敵,奈何.......
換做他處於其當時的位置,隻怕也做不到更好了。
古長豐隻是搖頭:
“我死不足惜,可惜,卻累天公沉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