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雨的屍體被移到後麵內侍們住的院子裡的一間簡陋的房裡,那裡一般是關押犯事兒的內侍宮女的地方。
宮裡死的內侍和宮女,大多是直接丟到板車上拉出去埋了。
還有就是像徐雨這樣犯事的,基本上是死在慎刑司,也是暫時停屍在慎刑司,等案子了解了才拖出去扔了。
結果她運氣好,死前能出慎刑司治療,還死在了外麵,慎刑司從來隻收人,不收屍體。
而徐雨身上的案子還不算了,所以當時吳公公就隨便找個地方停放屍體,還沒來得及處理。
滿寶都不用找吳公公,找了吳公公手下的一個內侍就找過去了。
徐雨的屍體隨意的放在一張木板上,身上還蓋著被子,白善見滿寶和許安都站著沒動,便主動上前掀開了被子,隻露出了她的頭臉。
她脖子上的筷子已經取了,身上的衣裳幾乎染紅,臉上也還帶著血,顯然,沒人給她清理過。
白善遲疑了一下還是讓開身去,讓身後的許安看到她。
許安上前兩步,低頭靜靜地看著板子上躺著的人,看了半天,他才從記憶裡翻出些許似乎與她有關的東西,好像,他在掖庭宮裡見過她,隻是倆人錯身而過時,對方也不曾停下。
說起姐姐,他更多的還是想起他很小很小的時候,一個很模糊的小女孩往他手裡塞點心的記憶。
許安又上前了兩步,仔細的打量徐雨,他記得,今天一早他給周太醫送食盒過去的時候抬頭看了一眼,對方似乎還坐在床上,精神還不錯的樣子。
許安張了張嘴,想要說話,卻發現一時發不出聲音來,他乾脆又閉上了嘴巴。
白善拉了拉滿寶,倆人便拉著白二郎和殷或出去了。
四人一起坐在外麵的欄杆上等。
四人一走,許安眼裡的淚水才大顆大顆的往下掉,他走到木板邊,蹲下去看著她。
他扯出自己的衣袖仔細的給她擦著臉上的血跡,因為血已經乾了,一時竟擦不乾淨。
他乾脆跪坐在地上呆呆的看著她,半響才從她的臉上看出與他相似的一些地方,才勉強從記憶中找到與她小時候重合的模樣。
許安想到了什麼,連忙伸手扯開一些她的衣襟,從裡麵扯出了一條顏色有些暗淡的紅繩,繩子上沾了一些血,上麵套了一個很小很小的平安結。
許安從自己的衣領裡也扯出一條一樣的紅繩來。
他再也忍不住,趴在她身上壓抑著嗚嗚嗚哭起來。
這是姐姐第一次學會打結時給他們倆人打的,他們身上不能留下印記,也不能互送信物。
平安結這樣的東西一般是貴人們掛在腰上的,姐姐就給他和她自己打了一個特彆特彆小的,可以戴在脖子上,平時上課可以收在懷裡,不讓管事們看見。
他一直仔細的收著,就怕不小心遺落了。
坐在外麵的四人聽到屋裡傳來的低低哭聲,忍不住歎息一聲,大家肩膀都有些塌。
殷或低聲問滿寶,“現在事情還沒傳出去,隻我們幾個和唐學兄太子殿下知道,但宮裡一旦放開了查,他們肯定猜得出你參與其中了。許安還能送到我家,你怎麼辦?”
滿寶晃了晃腿沒說話。
白善則道:“你放心,我們心中有數,我們現在還是住在宮裡居多,他們不敢怎麼樣的。”
白善扭頭看了一眼滿寶後道:“你明天幾時去太醫署上課?”
滿寶道:“巳時吧。”
白善便點了點頭,心中有數了。
許安在屋裡呆了很久,從屋裡出來時,眼睛已經腫得不成樣子了,看到滿寶便跪下磕頭。
滿寶連忙上前要將他拉起來,他卻跪著沒動,而是又磕了一下道:“周大人,奴才想打盆水來整理一下她的遺容,給她換身乾淨的衣裳,還請周大人成全。”
滿寶想了想後點頭道:“她的衣裳還都在房間裡,我一會兒去找一套來幫她換上,剩下的你就自己來吧。”
她頓了頓後又道:“等宮裡查完了案子,我會和吳公公說一聲,回頭把屍體送出去,你就接了拿去安葬吧。”
許安驚訝的抬頭看向滿寶,問道:“我,我要出宮嗎?”
滿寶微微點頭,然後指了殷或道:“我已經和殷公子說好了,以後你暫且跟著他,你知道的,宮裡不安全,我現在也隻是一個小太醫,暫且護不住你,所以你先跟著殷公子吧。”
殷或對許安微微點頭。
許安沒想到周滿連這點兒都想到了,而且到現在都沒問他關於做細作的其他事。
他張了張嘴巴,最後鄭重的往下一磕頭,哽咽道:“是,多謝周大人和三位公子。”
滿寶去找了一套徐雨的衣服,其實她隻有宮裝,基本上沒彆的衣服。
而她身量又比她小,她的衣服她穿著也不合適,也隻能換宮裝了。
許安一點兒也不介意,能換一身乾淨的衣服就已經不錯了。
他將她臉上和脖子上的血擦乾淨,仔細的看了看,覺得她和他越發的像了,真是奇怪,以前他們明明同在宮中,他怎麼就認不出她來呢?
他們說,姐姐被送到了彆的府邸中,以後有可能會給人做妾,生下的孩子還是公子呢。
卻原來,他們就同在宮中嗎?
還離得這樣的近,她知道他,他卻沒認出她來。
許安將帕子丟回木盆,又仔細的端詳了一下她,這才拿起他拿來的新被子給她蓋上。
這會兒天也黑了,四人拉著他一起離開。
白善道:“既然你是吳公公派來伺候我們的,那今晚你就在我們屋裡睡吧。”
許安張了張嘴,在四人的目光下還是點了一下頭,他此時心裡也有些亂,不確定未來的路要怎麼走,他真的要跟他們出宮去嗎?
夜裡,他躺在腳踏上怎麼也睡不著,睡在床上的白善突然低聲道:“許安,君子報仇,十年不晚,是因為君子要積蓄力量,等待時機。報仇要懂得忍耐,不然,那隻是飛蛾撲火。那不僅會辜負我們四人,也會辜負了你姐姐。”
黑夜之中,許安睜著眼睛看著屋頂,輕聲問:“我一個無根之萍,真的能報仇嗎?”
白善道:“其實你姐姐自己就已經給自己報仇了,她此時已經如同一把尖刀一樣插中了他們,還撕扯下了一大塊血肉。她倉促之間尚且能做到如此,何況你呢?我一直認為上天有道,有好生之德,他們多行不義,總會被反噬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