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四百零八章 壞人(1 / 1)

醉迷紅樓 屋外風吹涼 2284 字 1個月前

“轟隆!”

春雷驚人。

神京,大明宮,紫宸上書房。

氣氛肅煞。

嘉德皇帝贏晝,平身第一次用這般肅穆的神色處置公務,贏秦天家特有的細眉細眼,贏晝亦有。

他眯著細眸,眸光中滿是煞氣,看著贏祥咬牙道:“十三叔,你們在猶豫什麼?

那起子混帳行子,他們怎麼敢,他們怎麼敢謀刺父皇!

這等謀逆事,不誅他們十八族,難道還請他們繼續做官老爺不成?”

昨日洛陽之事,賈環已派人八百裡加急,連夜將消息傳回都中。

一來招趙師道南下,繼續加深搜索範圍。

二來,讓朝廷提前做好準備。

這次打擊活動,範圍絕不會隻局限於河洛。

越往南,打擊越重。

真想大肆株連,簡直太容易漫延過去了。

後世有個著名的六度空間理論,是說一個人和任何一個陌生人之間,所間隔的人不會超過六個。

也就是說,最多通過六個中間人你就能夠認識任何一個陌生人。

更何況,名流仕宦的圈子,其實遠比想象中的小的太多。

滔天大火,順著他們之間明明白白勾連的枝蔓,毫不費力的就能焚燒過去……

贏祥聞言,看了眼麵色隱隱蒼白的張廷玉,歎息了聲,道:“皇上,您先彆急。

琅琊王朗還有左明左思言父子,自然是斬立決,株連九族。

隻是……

賈環圈定的株連範圍,著實太廣了些。

加起來,怕得有百萬之眾啊。

臣擔心……”

贏晝都被這數字唬住了,眨了眨眼,道:“十……十三叔,多……多少?”

張廷玉聲如金戈,沉聲道:“陛下,王爺所言不差。

按忠義親王的株連法,整個江南士紳階層,幾乎留不下什麼了。

此乃亂命,絕不可從也!!”

贏晝唬的臉色發白,吞了口唾沫,目光發直道:“賈環……賈環瘋了嗎?他要殺一百萬人?!

他……他不是從來都不許多殺大秦百姓嗎?”

贏祥抽了抽嘴角,道:“不是殺……是,發配黑遼軍墾農場,勞動改造……”

“呼……”

贏晝聞言,先是一怔,隨後海鬆了口氣,笑道:“我就……朕就說,賈環怎麼會這般嗜殺,他不是這樣的人!”

說罷奇怪的看著贏祥和張廷玉,道:“那你們為難什麼?那些人既然牽連在弑君謀逆大案中,又不殺他們,不過流放黑遼去種地,你們也不準?”

說著,臉色又難看起來。

贏祥苦笑,張廷玉則沉聲道:“陛下,左明、王朗等人死有餘辜,臣絕不手軟!

但是,株連如此之廣,分明是以莫須有之名而為之。

天下民心不服!

此乃動搖國本之亂命!!”

張廷玉憤怒道。

贏晝哪裡說的過他,不耐煩道:“朕不管!隻要彆殺太多人就是了……”

忽地,贏晝小眼睛轉了轉,一下跳了起來,驚呼道:“哎呀不好了!”

這番動靜,倒唬了贏祥、張廷玉一跳,贏祥忙道:“皇上出了何事?”

贏晝眼淚唰的流了下來,哽咽道:“十三叔,賈環如此瘋狂,定是因為父皇被傷著了!

不行,我要……朕要親自去看看!”

贏祥和張廷玉聞言,一起抽了抽嘴角。

贏祥沒好氣道:“皇上是怎麼看密折的……密折上不是寫的明白,太上皇根本沒被傷著。

非但沒被傷著,龍體在少林高僧的醫治下,已經大為好轉,如今甚至已經能站起來了。”

贏晝聞言,小眼睛裡的眼淚登時止住,有些悻悻道:“是這樣嗎?

都怪賈環,也不說清楚……

那好端端的,他發什麼瘋?”

他想不明白,就愈發不耐煩,往禦椅上一坐,惱道:“不管了,他要這般做,想來父皇一定是同意了。

如此,你們誰也攔不住!

照朕說,還不如你們來辦這事,還少些粗暴。

不然賈環讓大軍去抓人,還不把那些人給折騰死?”

回到原話題後,氣氛登時又肅煞下來。

張廷玉簡直忍無可忍,沉聲道:“陛下,這是在動搖國本!絕不可行!!”

“動搖國本?”

贏晝挑起細眉,麵上帶了分譏諷之色,道:“朕之前聽賈環說過這樣一番話,覺得極有道理。

他說:天下四民,士農工商。

這個排位有沒有問題?

沒有。

士人嘛,說白了,就是做官的。

一個好官,效用的確極大,也極重要,有資格在其他三民之上。

剩餘三個,農為糧本,工和商也不必多說。

大秦今日之盛,便是以農固本,以工商為富。

農與工、商都沒什麼好說的,因為這三者雖然都很重要,實際上並沒什麼特權。

唯獨一個士,需要說道說道。

士重要不重要,極重要。

但是,這不是讓這部分人地位超然的理由!

考個秀才,就免了稅賦和徭役。

考個舉人,乾脆就能免去所有托付給他的田地的稅賦和徭役。

見官不拜,尋常官府連審問的權利也沒有。

與縣太爺以朋友相稱。

一旦成了鄉紳,其實也根本不用再去做官,在鄉裡就能成為一方豪強。

隻是這樣的人,對於朝廷又有什麼益處?

於公,他們非但不能繳納分毫稅賦,還使得原本應該上繳朝廷的田稅,落入他們的腰包。

使得國朝稅銀日益虧空。

前明不就是被這些人給掏空的?

丁口日多,開墾的田地也一年比一年多,可朝廷的稅銀卻一年比一年少。

於私,這些人在鄉裡肆意兼並土地,在百姓頭上作威作福,橫行霸道!

這樣的人,又有何德何能位於農工商之上?

又憑什麼享受朝廷的特權?

他們也能算是國朝根本?

張相,賈環說,隨意去民間抽十個鄉紳大族,這裡麵隻要有三個家族,從未做過惡,從未仗勢欺過人,他認打認罰。

砍他的腦袋都行!

你敢不敢保證,隨意抽十個鄉紳豪族,都是良善士紳?

不,不用十個,你能保證五個都是清白的,從沒做過惡事的。

朕就支持你,駁回賈環所奏。”

張廷玉聞言,麵色陡然漲紅,有一種被人赤.裸裸扒光,晾曬於天下的感覺。

隻是,他張了張口,激動的顫著嘴唇,卻到底說不出話來。

他保證不了……

作為讀書人中的一員,他太清楚這個階層中的利益了。

實際上,自古而今,所有人都清楚……

富家不用買良田,書中自有千鐘粟。

安居不用架高樓,書中自有黃金屋。

娶妻莫恨無良媒,書中自有顏如玉。

出門莫恨無人隨,書中車馬多如簇。

男兒欲遂平生誌,五經勤向窗前讀。

隻要讀聖賢書,那麼就要良田就有良田,要銀子有銀子,要女人有女人,要隨從奴仆,就有隨從奴仆!

然而即使真的中了舉人,朝廷其實並不會發良田,發銀子,發女人,發奴仆的。

那麼良田、銀子、女人和奴仆,又從何而來?

答案就如禿子頭上的虱子,一目了然!

就是用朝廷給予的特權,去光明正大的侵占,剝削!

隻是這種事,從來都是一種潛規則。

從未有人講明過。

尤其是,從未從一個天子口中說出。

今日,卻從贏晝口中,不加一絲遮掩的說了出來。

道儘了這世間讀書士紳們的無恥和下作!

“轟隆!”

又一聲春雷炸響。

張廷玉不禁晃了晃身子,麵色蒼白。

他隱隱感覺到,一場數千年未有之大變革,就要發生了……

……

洛陽城南。

相比於神京都中的春雷陣陣,洛陽城還在豔陽天裡。

春日暖煦。

隻是,相比於神京南城早已鋪設整潔的基礎道路,又有五城兵馬司每日巡視衛生,洛陽城的城南,就著實臟亂的太多。

道路崎嶇不平,經久失修的石板路,坑坑哇哇。

路邊甚至還有糞便……

雜草和亂石隨處可見。

賈環見之,撓了撓頭,看著隆正帝那張陰沉的臉,笑道:“陛下,都說倉廩足而知禮儀。

想來如今百姓們正忙著將自家家底兒弄滿,沒功夫收拾這些。

隻要將各個路段,分包出去,最多大乾三天,整個街頭巷尾都會乾乾淨淨。

還有一個法子,就是由衙門出麵,招一些清潔工人。

每月給些銀子,讓他們每日負責清掃街道。

當然,先要把城裡的路都修繕好了。”

隆正帝聞言,麵色好了些,道:“這個法子,能管用嗎?”

賈環忙道:“怎能不管用?說來也是百姓們走了大運,讓陛下能看到這一幕。

如此一來,不止洛陽城的百姓,天下其他大小城池的百姓,都可遵此例而行。

其實也費不了多大的勁,隻要……”

話沒說完,忽地聽到前麵不遠處坊間第一街道拐角處,傳來一陣撕心裂肺的哭喊聲。

賈環話音登時止住,與隆正帝等人一起往前麵看去。

周遭負責保護安全的便裝侍衛們,手都紛紛放在腰間,並準備第一時間布成人盾……

賈環對人群中的韓大使了個眼色。

韓大大步上前,沒一會兒就回來,先對周遭隱秘的侍衛打了個放鬆的手勢後,對賈環道:“是樁民事。”

賈環聽著前麵淒哀的女人哭聲,皺眉道:“什麼民事?”

韓大道:“有個趙秀才,四十多了,沒彆的生計。

為了繼續舉業,要將女兒嫁給一鄉紳豪富為妾。

其妻阻攔,被秀才打罵。

對了,他們家的生計,都是靠秀才之妻漿洗縫補,做家用。”

“怎會有這樣厚顏無恥之人?”

女扮男裝的董皇後聞言,氣的臉色怒紅,斥道。

賈元春同樣氣的不行。

“去看看。”

隆正帝倒是麵色不變,對賈環說道。

論大男子主義,隆正帝屬當世第一。

對他而言,女人確實不重要……

當然,這並不代表他不對那個秀才厭惡。

隻是厭惡的原因,是因為這個秀才太沒出息,並不是賣女兒。

論賣女兒……

大秦開國百年,往喀爾喀三部,嫁了不知多少宗室貴女。

連隆正帝都有一個二公主,嫁給了車臣汗做王妃,卻早早夭折了……

這和賣女兒,其實也沒什麼區彆。

不過,他賣女兒是不得不為之,為了給施恩外蒙諸汗,讓他們在邊境和厄羅斯人血拚。

而這個秀才,就太操蛋了……

賈環近乎半舉著隆正帝的輪椅,帶著董皇後、賈元春還有賈蒼、小六兒等人走到了坊間街頭。

就看到一個粗衣婦人趴在地上大哭,臉上鼻青臉腫,隱隱見血,卻顧不上,拉著一個氣喘籲籲,猶對她大打出手的青衿秀才的腿,對他哀求道:“老爺啊,那戶人家嫁不得啊!

他家哪年不死一個小妾?

都是被活活折磨死的啊!

咱們小葵那般老實,若是進了他家門兒,活不過半年呐!”

“呸!”

那趙秀才雖已經四十,聲音卻還尖銳無比,氣的跳腳罵道:“你這蠢婦,你這蠢婦那般無知!

有了這筆銀子,用不了半年,老爺我就能高中舉人了。

到時候,小葵就有一個當舉人的爹。

苗老爺看在老爺的麵子上,還不抬舉她一個正室的身份?

偏你什麼也不懂,隻會鬨,鬨的街坊看笑話!”

那婦人卻還是不鬆手,哭道:“老爺你十六就中了秀才,我嫁給你二十多年了,算上恩科,也考了將近十回了,次次落第……哎喲!”

聽她說這般“喪氣話”,趙秀才自覺丟了顏麵,惱火之極,竟朝婦人臉上踹去,婦人慘叫一聲後,卻再次緩緩抬起頭,目光絕望道:“那苗老爺,今年已經六十八了,自喪偶之後,年年納妾,年年死妾。

老爺,小葵若許給他,必沒活路啊!”

趙秀才聞言,氣的渾身打顫,就要再打,就聽旁邊一個管家打扮的中年人陰沉一笑,道:“趙相公,怪道你多年都不能中試。

人都說,家有賢妻,夫不遭橫禍。

你這賢妻卻是連你也瞧不起,壞了你的氣運,你能中試,那才是怪事呢!”

管家身後十來個家仆打扮的仆人們,紛紛大笑起來。

見此,趙秀才腦門子都紅了,一張乾瘦的臉愈發猙獰起來,恨得咬牙道:“原來如此,這些年,都是你這個賤婦妨的老爺我!今天我要休了你!!

放手,放手……”

說罷,死命踹著婦人拉著他腿的手。

眼見那婦人絕望之下,快被趙秀才踹死,董皇後實在忍無可忍,厲聲喝道:“給我住手!!”

旁觀眾人聽這女人聲一驚,剛轉過頭來看,然後就見一個小身影飛快的跑進人群裡,飛起一腳,踢在了趙秀才的大腿上。

趙秀才慘叫一聲,弱不禁風的身體朝一邊倒下。

“呸!壞人!!”

賈蒼小臉漲紅,狠狠啐了口後,稚聲罵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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