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三百一十四章 不遠矣(1 / 1)

醉迷紅樓 屋外風吹涼 2578 字 1個月前

自洛陽城出來,已有十日了……

龍船從渭水,改至黃河。

又從黃河,改至運河,最後,行入了滾滾長江。

至此,便至江南。

三月中,塞外依舊是冰天雪地,關中尚且隻有一層蒙蒙的綠意,而江南,卻已是滿目青翠。

十日前,隆正帝在洛陽行在宴請了當地的諸多鄉老百姓,賈蒼也宴請了他的小姐姐桑娘和桑娘的弟弟。

其她人也都逛遍了洛陽古跡,開了眼界,頑了個痛快!

這個時代,內眷能在外麵隨心所欲的儘興遊頑,幾乎不可能。

越是深宅大門,規矩越森嚴。

譬如李紈,自幼長在閨中,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待出閣後,又常年深居賈家內宅,同樣是大門不邁二門不出。

多咱有機會見識外麵的世界?

縱然是巾幗不讓須眉的王熙鳳,除卻偶爾有大事要做,同樣也出不得門。

如今托太上皇南巡之福,整個洛陽城,但凡她們想去的地方,通通戒嚴,不許尋常人進出。

也就方便她們逛個痛快了。

其實賈環並不介意她們換成男裝,出去遊頑一番。

便如贏杏兒當年那般。

隻是並不是每個人都有贏杏兒那種藐視天下的氣魄。

在贏杏兒眼中,天下男人,或者說,天下萬民,都隻是臣民。

被人看去了,就當他們在敬仰皇威。

林黛玉等人卻沒這個氣魄。

不管怎麼說,洛陽城裡的三日,眾人都逛了個新鮮。

隻可惜,隻逛了三天。

自洛陽城登船後,沿途也路過許多名城。

如,開封。

但是大船並未停泊。

這一行,便是十日。

……

“啊!嗚!”

“啊!嗚!”

賈家樓船三層甲板上,小賈芝和巧姐兒兩人趴在欄杆處,探著頭往下看,眼睛都彎成了月牙。

二層甲板上,兩個小男孩正紮著馬步,像模像樣的練拳。

因為其中一個不能吐出正常的發音,譬如“嘿,哈”。

另一個極懂事,便與他一起發著“啊,嗚”的音。

在兩個小男孩一旁,還有一個差不多大的男孩兒,明顯瘦許多,渾身沒勁的靠在欄杆處,站不是站相,坐不是坐相,打著哈欠。

不過卻沒人理他。

三層甲板內裡些,賈家諸人都坐在軟椅上,或喝茶閒話,或看江景,或讀書,或下棋,或作畫。

數名身著紅綠紗衣的婢女,如貓兒一般輕輕穿梭著,備著水果點心,也有人在支起遮陽傘。

賈探春正與賈賈迎春下棋,她筆力強盛,書法精湛,倒是圍棋上的天賦平平。

賈迎春旁的上麵都不出彩,讀書作詩聯對,樣樣不精,唯獨在趕圍棋上,有幾分天賦,下的有模有樣。

再吃掉賈探春一個子,圍了對方的大龍後,賈迎春抿嘴一笑,看著賈探春。

賈探春挑了挑眉尖,也是啞然失笑,道:“竟又輸了,真是討厭的很……

唉,前幾日在洛陽城逛的時候,抽空還贏了一局。

如今又悶在家裡了,果然又輸了。”

一旁李紈正在做針線女紅,笑道:“三妹妹這是逛上癮了?”

因為船上有專門的廚娘,也不用人照看,因此連王熙鳳都得閒的很,坐在一旁一邊嗑瓜子,一邊看江景兒,得空和一旁的林黛玉逗一句嘴,這會兒聽到這邊的話,轉過頭來插嘴道:“這可不得了,日後三丫頭是要做親王妃的,管著那麼大一座****府,連睡覺的功夫都少,哪有機會去外麵逛?”

聽出她在調笑,賈探春瞪眼道:“你還有臉子說?

本是該你當的家,卻撂挑子給我和大嫂子,自己跑去江南快活。

這會兒倒來笑話我?”

王熙鳳聞言,又好氣又好笑,道:“真真是一朵帶刺的花兒!卻也得講點道理才是!

論長,上麵有大嫂子在。

論賢,老太太那裡見天誇她的三孫女有能為,是孫女輩裡拔尖兒的。

怎麼就非把擔子壓在我這個苦命人身上?

老天爺,可沒處伸冤了!”

賈探春氣笑道:“你少興!儘胡攪蠻纏!

論起來,你是榮國府的正經誥命太太,你不當家,哪個當家?”

王熙鳳聞言一滯,心裡轉了個圈兒後,麵上浮起了淒苦之色,道:“好妹妹,你瞧瞧,我還算是榮國府的誥命太太嗎?

你那好哥哥,怕是巴不得我這個王家人早早死了……”

“真真該死!又來這套!!”

賈探春氣惱道:“一次兩次我們還上當,你回回說不過都來這套,誆得我們來哄你!

這回再不饒你!”

說罷,要起來揪打王熙鳳。

王熙鳳見露了相,忙跳起來繞著小圓幾躲避起來,道:“快彆追了,好妹妹,我錯還不成?你追我不相乾,萬一我摔倒了碰到哪一個,那可是罪過喲!”

說著,王熙鳳隨手一筆,就是壯觀的一圈孕婦……

賈探春聞言,氣的不行,道:“真真是沒法子了,怎地這般潑皮?”

眾人聞言,都笑了起來。

王熙鳳高聲笑道:“想出去逛,你急什麼?

聽環哥兒說,最多今天下午,船就能靠岸了。

洛陽名頭大的驚人,卻都是唬人的!

什麼十三朝古都,還沒江南一個縣城繁華。

等到了金陵,還有姑蘇揚州,你們再去逛逛看看,那才是世上有名的富貴鄉,繁華地!

三丫頭你好好去見見世麵!”

賈探春恨得咬牙,道:“不過比我早二年出來轉轉,瞧把你興的!

字也不識一筐,你轉也是瞎轉!”

“噗!”

旁邊觀戰的諸女聞言,紛紛噴笑出聲。

王熙鳳什麼都好,就是不識多少字。

當年掌家厲害時,罵人都是動輒“野牛攮的”……

勁爆之極!

被人當麵揭了短,王熙鳳氣個半死,卻真真不敢再招惹三丫頭賈探春了。

這朵帶刺的玫瑰,是一點麵子都不讓她,亦是潑辣的緊。

王熙鳳最是圓滑,她嬌聲笑道:“你懂什麼?當年我爹娘見我如此聰慧伶俐,心想情深不壽,慧極必傷。

若是再讓我讀書,聰慧太過,不是好事,因此才沒讓我念。

否則,我家裡又不是苦哈哈,難道還讀不起書?”

這話,竟讓賈探春都無言以對……

王熙鳳見之得意之極,正想高聲笑言幾句,忽地,從江麵上傳來一陣陣哭泣聲。

眾人聞之,皆麵色一變,看了過去……

……

“賈小子,這些都是你造的孽啊!”

大龍舟上,李光地顫巍巍的站著,遙遙看著相隔數十丈外那座緩緩相對而過的舟船上,哭聲陣陣,歎息道。

那艘船能夠從龍舟邊劃過,自然提前報備過了,因此船上都知道這艘船是做什麼去的。

實際上,這三五日來,這樣的船,遠不止一艘……

從洛陽而出,之所以連續十日都不曾靠岸一回,這就是原因。

如今江南大地上,滿是抄家拿人聲。

處處是哀鳴。

賈環麵色卻漠然之極,淡淡道:“一家哭,何如一路哭。

一路哭,何如天下哭。

再者,我又沒殺他們,不過是讓他們從今而後,自食其力。

隻如此,其實都便宜了他們。

那些士紳們,挖著朝廷的根基,吸著百姓們的血汗而生。

富庶受用了不知幾輩子了,如今隻是平平安安的換個地方去勞作,我也不知道他們在哭什麼?

讀幾年書,考個功名,就能富貴一門。

靠這樣的人治天下,前朝不亡都沒天理。

哼!”

李光地顫聲道:“好!老夫豁出去了,也要再咬牙多活幾年。

老夫倒要看看,清空了我儒教門人,你忠義王靠什麼人來治國!”

賈環哈哈大笑道:“老爺子,可不是我賈環要靠哪個來治國,而是百姓們,需要什麼樣的官,來治國。

至少,這個官得懂百姓們在做什麼,更要懂得怎樣幫助百姓們更好的安居樂業,變得富庶豐足。

否則,百姓們憑什麼要奉養父母官?

難道是為了讓他們騎在頭上作威作福嗎?”

“行了,愈說愈不知道敬老……”

見李光地如風中殘燭般打起了擺子,一直負手而立於前的隆正帝回頭瞪了賈環一眼後,道:“老相國的思量,並不是沒有道理。

百姓雖然醇厚,但畢竟見識淺薄,未免短智。

讀書人熟讀史書經義,可與古人學修國。”

賈環笑道:“所以臣才留下了一批官兒,讓他們繼續主政。

至於其他的,再等等吧,有的是功夫……

哎呀,老爺子,您彆隻顧著心疼這些倒黴蛋。

不過是受幾年苦,又不殺他們。

隻要踏實勞作,用不了兩年,他們就又能過上吃的飽穿的暖的好日子。

哪裡就這般傷感?

我跟您說,看這些沒用,也沒必要。

您不如準備準備,等到了金陵,讓人抬著您去看看百姓們的變化。

在洛陽還不明顯,可在金陵……

不是小子跟您吹,在金陵,除非是那種混吃等死的懶漢,否則隻要願意出力做事的,就沒有一個窮人!”

李光地聞言麵色微變,老眼輕覷賈環,道:“賈小子,你可彆吹大氣。

金陵雖然自古便是繁華勝地,可有富就有貧。

這世上還有沒有窮人的地方?

更何況是百萬人的天下大城。

真當老頭子快死了,就好糊弄?”

隆正帝也回首,看向賈環……

賈環微微揚起嘴角,得意道:“老爺子,您當小子之前三年,真是帶著老婆在江南嬉戲快活不成?

自打小子發現了工商之利後,便將之實踐推展開來。

以大秦銀行為根,在江南四射鋪展。

但核心處,卻始終在這座金陵古城。

不,金陵城的生命活力,不在金陵城內,而是在金陵城外。

就在這條長江沿岸!

說多了沒用,口說無憑……

瞧著瞧著,就快了,很快老爺子您就能見到了……”

滿滿的自信,讓隆正帝、李光地等人,側目而又隱隱期待。

……

群山屏障,大江橫沉。

得天獨厚的地理位置,使得金陵,自古便為東南形勝之地。

名副其實的六朝古都,千百年來,皆是繁榮昌盛之地。

然而,縱然在過去千百年來,金陵為神京帝都最昌榮之時,都比不過今日之盛。

真真叫初次相見的眾人,瞠目結舌!!

“賈環,那些是……”

看著沿江兩岸上,高高林立的煙囪,吞吐著滾滾白煙,恍若走水,隆正帝和李光地都顧不得其他,端著手中的千裡眼,邊看邊激動問道。

連董皇後都吃驚不已,也舉著一枚小千裡眼,看著道:“瞧起來,怪唬人呢。”

賈環卻得意的笑的合不攏嘴,喚了聲:“蒼兒小六兒……”

倆小毛頭聞聲,蹬蹬蹬跑了過來,賈環從袖兜裡掏出兩枚白紙包裹好的方塊物什,遞給兩個眉開眼笑的小人兒。

兩人當場剝開,就見竟是兩塊雪白的方塊糖。

兩個小家夥一起長大嘴,然後故意“啊嗚”一聲,將方塊糖填進口中,登時甜的彎起了眼睛。

賈環哈哈笑道:“陛下,老爺子,這種白糖,就是從那些煙囪下的工廠作坊中生產出來的。

您二位喝牛乳時,都喜歡放這種糖,好喝吧?

哈哈!

不止您二位貴人覺得好喝,全天下的百姓都覺得好喝!

瞧見了沒?

沿江那十八家煙囪,正全力開工,日夜不停的生產白糖。

有多少賣多少!

除此之外,瞧南邊那邊……

那裡還有香胰作坊,染織廠,織布廠,煤油工廠,膠鞋工廠,還有……罐頭廠!

所有的工廠作坊,滿負荷運轉,即使一天十二個時辰三班倒,產出的商貨,都始終處在供不應求的狀態。

大秦有億萬百姓啊,這些才有多少……

一個中型的白糖廠,一班四個時辰,就是二百多人。

三班倒,再加上做飯的,洗衣的,清潔的,一天至少需要一千個工。

一共十八家,有大有小,合起來一天需要近兩萬個工。

這兩萬個工後麵,就代表著兩萬個家庭,至少大幾十萬人。

這還隻是糖廠,再加上其他工廠作坊……

金陵城莫說隻有一百多萬人,它就是有兩百萬人,三百萬人,都未必夠用!

除去老人孩子和內宅,隻青壯,其實並沒多少……

但是一大家子百姓,隻要有兩個人在工廠作坊裡做工,就能保證一家人都能活下去。

有三個人做工,那麼這一家人都能過的很好,吃的飽,穿的暖。

縱然遇到天災之年,卻和工廠不相乾。

百姓依舊做事拿錢,朝廷,依舊收稅。

老爺子,您現在該知道,小子為何總是告訴你,天下不一樣了,這世道,已經變了吧……

過去的幾千年來,有過這樣的景象嗎?

您說說,你們儒家那一套,若不學習這些‘奇淫巧技’,能跟得上這種變化嗎?”

前麵隆正帝身體都微微顫栗著,沒有回頭,死死的端著千裡眼看著沿江的一幕幕不可思議之變化。

用千裡眼遙望,他甚至能看到工廠裡繁忙的百姓在做工。

那一張張,疲憊卻高興興奮的臉,他怎樣都看不夠……

而李光地卻滿臉的無法想象,看著賈環道:“老夫常年在都中,沒見過這些變化也就罷了。

可江南的士紳,難道看不到眼皮底下這些東西,他們都無動於衷?

他們就沒想過,也跟你學著做這些事,於民有利,於己有利,於國有利?”

賈環冷笑一聲,道:“那些人一個個都清高的很,又怎會屈尊降貴來學這些奇淫巧技?

他們滿心仇視一切工廠作坊,因為大量的招工,使得他們祖輩幾代人攢下的田地,連佃戶都招不到了。

阻人財路,如殺人父母。

這種深仇大恨下,他們隻會視這些工廠作坊為奸邪之物,還會‘自甘下賤’做這些?

不過老爺子你也不用萬念俱灰,等我將他們那一幅幅清高德性給敲爛了敲碎了,他們也就變聰明了。

不然,就隻能眼看著當初瞧不起的匠人、草民,一個個過的比他們還富貴體麵,他們如何能接受得了?

窮則變嘛……

等他們沒了那副清高,放下身段開始學習工法和經濟之道後,便是你們儒家重生之時。

若能以忠孝仁義之心,行富民強國之法……

天下可大治!

老爺子,這些年您助小子良多。

賈環一生行事,獨重情義二字,又怎會忘恩負義,欺負您老?!

嗬嗬,您就放心的看著吧。

大秦之盛世,就在後麵呢,已不遠矣。”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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