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棵最茂盛的大樹上,一名身材高大的黑影正默默注視著元駿馬車走近,如果尉遲恭從背後看見他,會一眼認出此人,正是那個中年男子。£∝,
但他正麵的模樣已經變了,不再是那個滿臉胡須的中年男子,而是一個容貌剛毅的年輕男子,赫然正是裴矩極為倚重的族孫裴行儉。
裴行儉的任務是抓捕元駿,雖然他不知道為什麼要這樣做,但家主的命令就是一言九鼎,他必須不折不扣地執行。
裴行儉見馬車已經漸漸進入了埋伏圈,他一擺手,十幾名黑影出現在牆頭,他們手執長劍,個個躍躍欲試,等待著馬車上前。
就在馬車剛剛駛入最大一棵樹蔭之下,元駿心中的擔心終於發生了,幾名黑衣人同時從天而降,落在三名隨從的馬上,隻聽三聲慘叫,三名隨從的屍體落地,緊接著車夫也被一劍刺中咽喉,翻身跌落馬車。
馬車內,元駿也聽見了慘叫,頓時大吃一驚,但他反應極快,毅然拔出劍向一名即將撲入馬車的黑衣人刺去,黑衣人身體一擰,跳上了車頂。
牆上裴行儉低聲喊道:“立刻控製住馬車裡的人!”
元駿猛地聽出了這個聲音,就是告訴自己秘密的中年男子,他頓時呆住了,馬車外,十幾黑衣人紛紛從牆上跳下,向馬車撲來。
但就在這時,十幾名騎兵從後麵風馳電掣般衝來,為首之人手執一根大鐵棍,身材極為雄壯,正是尉遲恭。
尉遲恭率先衝至馬車旁,掄起手中鐵棍狠狠砸去,‘啪!’的一聲巨響。車窗被打得粉碎,碎木亂飛,馬車上出現了一個四尺寬的大洞。
跟在尉遲恭身後便是張鉉,他雙腿控馬,探身向蜷縮在馬車角落的元駿抓去。
“元公子,我們是來救你!”
元駿剛要翻身爬去前排。聽見張鉉這句話,他愣了一下,可就在他愣神的一刹那,張鉉揪住了他的脖領,將他從馬車內硬生生抓了出來。
元駿頓時反應過來,他心中又悔又恨,舉劍便砍,但他的胳膊卻被一個鐵鉗般的手捏著,痛得他大叫一聲。長劍當啷落地。
隻是兔起鶻落之間,十幾名騎兵後來居上,將黑衣人眼看要到手的獵物奪走。
七八名黑衣人大驚,一起向十幾名騎兵撲來,尉遲恭掄鐵棍橫掃而去,幾名黑衣人躲閃不及,被打得飛出一丈遠,鮮血狂噴。其餘黑衣人被這名騎兵的氣勢震懾住,紛紛後退。
尉遲恭冷笑一聲。“俺已經手下留情了,再不知趣,休怪俺打碎你們的腦袋。”
“爾等休走!”
裴行儉從大樹上一躍而下,他的目標不是尉遲恭,而是抓著元駿的張鉉,裴行儉手中短戟如一道閃電向張鉉劈來。
張鉉左手按住雲駿。拔出戰刀向裴行儉的短戟迎擊而去,隻聽‘當!’一聲刺響,裴行儉被一股強大的力量彈飛,後背重重撞在坊牆上,滾翻落地。
張鉉的戰馬也連連退了幾步。他已看清了裴行儉的相貌,竟長得酷似裴行儼,看年紀估計是裴行儼的兄長。
張鉉笑了笑,“你應該好好向令弟學一學。”
他催馬喝令一聲:“我們走!”
十幾名騎兵縱馬疾奔,奔向另一條向南的小路,迅速不見了蹤影。
裴行儉慢慢從地上站起,他抹去嘴角血跡,呆呆地望著騎兵奔遠,裴行儉恨得狠狠一拳砸在馬車上,他們白白給人做了嫁衣。
儘管裴行儉搶奪元駿失敗,但他還是命令手下迅速將小路上的四具屍體收拾走,連地上的一攤血跡也鏟得乾乾淨淨,仿佛什麼事都沒有發生。
房間內,裴行儉單膝向家主裴矩跪下請罪,“孫兒不力,未能抓到元駿,請祖父責罰。”
裴矩的臉上卻沒有惱怒之色,隻是略略顯得有點遺憾,半晌,他問道:“你確定抓走元駿之人真是隋軍?”
“孫兒感覺得出,他們的行事風格確實是隋軍,應該不是假扮,而且他為首之人似乎還認識行儼。”
“唉!”
裴矩已經猜出對方是誰了,他輕輕歎了口氣,“確實有點可惜了,我還是輸在輕視了他。”
“要不然孫兒去一趟李渾府,一定能破壞武川府的計劃。”
裴矩卻搖了搖頭,“我若是想破壞武川府的計劃,又何必派你去攔截元駿?”
裴行儉撓撓頭,腦海裡一團糊塗,家主既然不想破壞武川府的計劃,又乾嘛派自己去告訴元駿那件事。
裴矩坐了下來,語重心長對他道:“如果我沒有猜錯的話,應該是張鉉劫走了元駿,我相信他和我是抱著同一個目的,此人雖然年輕,卻已有弈棋者的風範,你要好好向他學習。”
“是!孫兒遵命。”
裴矩看了他一眼又笑道:“你還想不通他抓走元駿的用意嗎?”
“孫兒愚鈍!”
“這樣告訴你吧!張鉉此舉將徹底撕裂關隴貴族,當然,這也是我讓你去抓元駿的目的。”
這時,門外傳來腳步聲,管家在門口稟報道:“啟稟老爺,將軍張鉉在府門外求見!”
裴矩一愣,隨即慢慢笑了起來,“有趣啊!著實出乎老夫的意料。”
他隨即吩咐道:“讓信公子替我去迎接張將軍,請他到外書房,我換一身衣服,即刻便到。”
裴矩又緩緩對同樣驚得目瞪口呆地裴行儉笑道:“看見沒有,這才是弈棋高手。”
他轉身向自己內書房走去,裴行儉微微歎息一聲,他也不得不佩服張鉉的膽識,前腳搶走了人,後腳就上門來了,他感覺張鉉雖然年輕。可和自己已經不在一個層次上了。
兩名小丫頭在前麵打著燈籠,裴矩換了一件寬鬆的禪衣,不慌不忙向外書房走去,他其實已經想到張鉉會來,張鉉如果是個聰明人,他就不會與自己為敵。隻是他沒想到張鉉會來得如此之快。
坦率地說,裴矩心中多少對張鉉有些不滿,畢竟張鉉兩次壞了他的事,上一次是李善衡,而這一次又是元駿,不滿歸不滿,但裴矩畢竟是久經官場的老手,他深知初生牛犢不怕虎的道理,關鍵不在於殺牛。而是如何把這頭小牛轉為自己所用。
比如現在,張鉉居然主動上門來解釋,這就使裴矩看到了一線收牛的希望。
外書房內,張鉉正和裴信相談甚歡,雖然張鉉在薊縣認識了一幫名門子弟,對名門子弟有著不太好的印象,不過他漸漸也了解到名門子弟的另一麵。
比如在清河縣他見到的崔元翰,在關鍵時給了他極為重要的情報。使他及時撤離,事後又將阿圓藏匿在府中。完全沒有了薊縣時的冷淡。
還有眼前這個裴信,談吐淵博,知書達理,為人謙虛低調,也讓張鉉感覺到他極好的修養,這些家族能夠百年傳承絕不是偶然。
這時。裴信忽然站起身,恭恭敬敬行禮道:“祖父!”
張鉉一回頭,隻見裴矩不知何時出現在自己身後,正滿臉笑容地望著自己,張鉉心中有些慚愧。連忙起身行禮,“晚輩張鉉參見裴尚書!”
“不必客氣,請坐!”
裴矩請張鉉坐下,他也坐了下來,對孫子裴信道:“你也坐下吧!”
“是!”裴信恭敬地在祖父身邊坐下。
裴矩又讓侍女上了茶,笑道:“張將軍怎麼會想到來找我?”
“晚輩是來向裴尚書請教一些學問。”
“請教學問?”
裴矩笑著搖搖頭,“我不太明白。”
“晚輩昨天看了韓非子之說,深有感觸,但又不太理解”
“哦?張將軍居然對韓非子感興趣,不妨說來聽聽。”裴矩笑了起來。
“韓非子雲,國小而不處卑,力少而不畏強,無禮而侮大鄰,貪愎而拙交者,可亡也!晚輩覺得似乎高句麗就犯了這個錯誤,裴尚書覺得呢?”
裴矩立刻明白了,這是張鉉來向自己道歉了,他哪裡是說高句麗,分明就是說他自己。
裴矩心中立刻舒服了很多,他喜歡這種含蓄,也很喜歡張鉉的自知之明,孺子可教也!
他看了一眼張鉉,緩緩道:“有些事情賢侄心裡明白,我心裡也明白,雖然我們之間發生了一些誤會,但我相信賢侄並不希望這些誤會產生,我說得沒錯吧!”
張鉉也不再談韓非子,他誠懇地說道:“雖然我一直很慶幸自己的願望能達成,但我心裡明白,沒有裴尚書的寬容,我不可能達成願望,再比如今天,我能坐在這裡和裴尚書侃侃而談,我心中何嘗不感激裴尚書的胸懷。”
裴矩笑了起來,“你能如此坦誠,也足見你是個光明磊落之人,你打算如何處置他,你應該知道我是指誰。”
“回稟裴公,晚輩是坐馬車而來,那個人此時就在我的馬車內,如果裴公需要,我可以立刻把他交給裴公。”
裴矩愣住了,他怎麼也想不到張鉉居然會把元駿帶來,完全出乎他的意料。
裴矩注視張鉉良久,才慢慢搖頭道:“我不需要他,希望賢侄在事情結束就放了他。”
“晚輩遵令!”
裴矩沉思良久又問道:“賢侄以後有什麼打算?”
張鉉躬身道:“回稟裴公,晚輩已經決定去張須陀大帥帳下。”
“不打算去關中?”
張鉉果斷地搖了搖頭,“晚輩沒有這個想法!”
“是嗎?這樣會讓某人很失望啊!”
裴矩和張鉉對望一眼,兩人皆心造不宣笑了起來。
張鉉告辭離去了,裴矩獨自站在窗前久久沉思不語,這時,裴信送走張鉉後回來,他慢慢走進了房間,不敢打擾祖父沉思,垂手站在門口。
過了良久,裴矩回頭看了他一眼,“他走了?”
“是!孫兒已經送他離去。”
裴矩作為家主,一向很重視對家族後輩的培養,但親疏有彆,很多時候他也很難做到一碗水端平,比如裴行儉和裴信,一個是族孫,一個是自己嫡長孫,裴矩當然更偏重於自己的長孫。
他擺擺手,“你坐下,祖父有話對你說。”
裴信坐下,裴矩溫和笑道:“想必我和張鉉的對話,你聽得一頭霧水,是吧!”
裴信點點頭,“不過孫兒感覺他似乎是來道歉。”
“道歉倒不至於,他是怕得罪我,又豎強敵,所以他要來挽回我對他的不滿。”
裴矩便將最近發生之事簡單地告訴了孫子,最後歎了口道:“我原本很擔心他會被竇慶拉過去,可他居然去了山東,說明竇慶並沒有拉攏他成功,看得出此人非常獨立,絕不會輕易成為誰的附庸,其實我的本意也想讓他為我所用,但現在看來他也有此心了,你說說看,我下一步該怎麼做?”
裴信沒想到祖父居然征求自己的意見,他頓時有點受寵若驚,他想了想,小聲建議道:“祖父把元慶忘記了嗎?”
裴矩頓時醒悟,他真把裴行儼給忘記了,裴矩點點頭,讚許地道:“你的建議很好,以後就由你來關注張鉉,要掌握他的動向,若有大的變動,你要及時告訴我。”
“孫兒明白了。”
裴矩拍拍他肩膀,“希望我的孫子不比任何人差,包括張鉉。”(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