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漸漸亮了,孟啖鬼終於看清河對岸的情形,河上的浮橋已被徹底燒毀,隻剩下一點點焦黑的殘骸堆積在岸邊,大河對岸冷冷清清,看不一個人影,遠處城門關閉,城頭上依舊矗立著彭王大旗。
“將軍,對岸沒有敵軍啊!”一名部將低聲對孟啖鬼道。
孟啖鬼搖了搖頭,“肯定藏有敵軍,否則城內守軍必然會來岸邊迎接我們。”
他的目光四下查看,最後落在西北方向的一片樹林內,那是對岸唯一能藏身之地,隋軍應該就在那片樹林內,他心中冷笑一聲,一片小小的樹林能有多少軍隊。
孟啖鬼當即喝令道:“傳我的命令,立刻搭建浮橋!”
幾支軍隊立刻四散奔去砍伐樹木,泗水寬約數十丈,比淮河窄得多,而且水流平穩,水中沒有激流漩渦,所以搭建臨時浮橋並不難,隻要將百餘隻大木筏子連接起來,就能搭建成一座臨時浮橋。
雖然這種木筏浮橋還不夠結實,不能走輜重大車,但普通士兵卻可以迅速奔跑過河,孟啖鬼不需要輜重過河,他隻要能絕對控製住下邳縣,他就能控製住下邳郡全境。
孟啖鬼心裡也清楚,兄長正在彭城郡和楊義臣激戰,一旦張鉉軍隊殺入彭城郡,後果簡直不堪設想,他必須不惜一切代價將張鉉阻攔在下邳郡,甚至趕出下邳郡。
就在這時,幾名騎兵從南疾奔而至,他們翻身下馬,跌跌撞撞奔來稟報,“將軍,南麵十裡外發現隋軍主力,大約一萬餘人。”
孟啖鬼眉頭一皺,隋軍主力終於殺來了,他又隨口問道:“是河東岸還是西岸?”
“回稟將軍,和我們一樣,是在泗水西岸!”
孟啖鬼臉色大變,他驚愣住了,隋軍竟然不在東岸,而是在西岸,相距隻有十裡,那不是很快就殺來了嗎?
孟啖鬼頓時大急,喝令道:“停止搭建浮橋,全軍立刻集結!”
孟啖鬼忽然意識到,隋軍是要和自己決戰了,他心中既是緊張,又是興奮,更多是期待,他有三萬大軍,三倍於隋軍,能否一戰擊敗張鉉這支威震天下的軍隊?
半個時辰後,三萬賊軍出現在無邊的曠野裡,和數裡外的一萬四千隋軍遙遙對峙。
當隋軍列陣以待,遠方的賊軍大軍也出現了,他們沒有陣型,黑壓壓的鋪天蓋地,足足有三萬餘人,其中竟然還有數千騎兵,他們交叉混雜在一起,服色斑駁,武器各式各樣,很難分清他們究竟是普通農民,還是賊軍士兵。
張鉉心中暗暗冷笑一聲,這種烏合之眾也想和自己較量,這個孟啖鬼還真是被**迷住了心竅。
張鉉當然是得到足夠的情報才決定和賊兵決戰,他有一萬四千人,敵軍隻是兩倍於自己,但他士兵的戰鬥力極強,裝備精湛,就算一比三,他們也毫不畏懼。
關鍵是隻要能擊潰這支三萬人的賊軍,不僅可以占領下邳全境,彭城郡以西就無兵可守,他就能長驅直入殺入彭城郡,和楊義臣聯手剿滅孟海公的造反。
“將軍,賊軍居然還有騎兵?”
羅士信不屑地笑道:“恐怕他們連騾子毛驢也充上陣了吧!”
張鉉這次沒有斥責他,隻是搖搖頭淡淡道:“不要大意,當心敵軍用這種姿態來迷惑我們!”
他又下令道:“傳令給裴行儼,令他準備從後麵進攻賊軍。”
隋軍中立刻飛騰起了幾隻雄鷹,振翅向東方飛去,裴行儼在下邳縣的北麵,和張鉉的主力相距有二十幾裡,他們之間是用信鷹來聯係,裴行儼在北麵應該能找到第二座浮橋,以騎兵的速度從後麵進攻賊軍。
“嗚!~~”號角聲突然吹響,三裡外的賊軍人發動了,隻見數千人尖叫著騎馬向這邊衝來,他們速度並不快,越來越近,張鉉的眼睛忽然眯了起來,他看清楚了,衝在最前麵之人,竟然是千餘名老弱婦孺。
數千賊軍已經奔到了數百步外,他們的身影有些與眾不同,聲音也異常惶恐,張鉉已經看清楚了,奔在前麵的兩千餘賊軍騎兵竟然全部都是老弱婦女,他們被迫騎在騾子或者毛驢之上,被後麵的騎兵裹夾著上前衝鋒。
張鉉的腦海裡不由浮現出賊軍主帥臉上那一絲陰冷的獰笑,或許這就是他的奇兵吧!用女人和老人來迎接隋軍的箭陣。
這時,所有的隋軍將士都向張鉉望來,這些老弱婦女是殺還是不殺?張鉉眯著眼睛看了看天色,天色已經變了,剛才是陰雲密布,而此刻已是烏雲翻滾,陣前一股飛沙走石,沙塵彌漫在空中,一場傾盆大雨即將到來。
張鉉嘴角露出一絲冷酷的笑意,他在笑敵軍主帥作繭自縛,本來可以有機會和隋軍一搏,但對方卻把這麼多平民裹夾在軍中,不管這個賊軍主將是誰,他也太小瞧自己,他張鉉會被老弱婦女捆住手腳嗎?
“準備出擊!”
張鉉低聲下達了第一道命令。
隊伍前麵的五千弓弩兵跨步上前,五千具黑黝黝的軍弩指向空中,殺機在迅速弩機上凝聚,兩邊左右翼隋軍長刀出鞘長矛如林,等待著爆發一刻的到來。
左翼大將尉遲恭,右翼大將羅士信,他們各率四千軍,蓄積著力量,已經急不可耐了。
老弱和婦女越奔越近,已經可以看見他們在驚惶地揮舞雙手,向隋軍表示自己沒有武器,這些老人和婦女都是附近的村民,他們祖祖輩輩平靜地生活,從來沒有像今天這樣經曆戰爭的殘酷,也從來沒有像此刻這樣,距離死亡如此之近。
他們更沒有意識到自己已經成了賊軍的替罪羊,更沒有想到他們身後跟著數千賊軍騎兵,他們隻想逃離死亡,拚命奔逃,越跑越近,離隋軍已經不到百步,進入了弩箭的殺傷射程內。
這時,後麵的一些老人已經有些意識到了危險,他們開始勒住牲畜打算調頭逃跑,卻被凶狠的賊軍士兵用長矛威逼著繼續前進。
在賊軍隊伍後麵,孟啖鬼有些得意地笑了,那個張鉉不是自詡愛民如子嗎?他們下得了手殺這些老弱婦孺嗎?隻要他們稍一遲疑,婦孺和老人就將衝亂他們的陣腳,他的騎兵便可以殺進隋軍隊伍了。
“再進百步,準備突擊!”
孟啖鬼剛剛下達了命令,前方忽然一陣大亂,隋軍箭陣爆發了,數千支弩箭一齊射向奔來的老弱女人群中,慘叫聲四起,這些老人和婦女沒有任何防備意識,片刻間,便有數百人從馬上中箭栽下,馬蹄從他們身上踏過,頓時血肉模糊。
老人和婦女們驚恐萬狀,紛紛調頭逃命,就在這時,豆大的雨點劈裡啪啦落下,一場不期而至的大雨席卷茫茫原野,隋軍的弩箭無法使用。
“兩翼出擊!”
張鉉一聲厲喝,鼓聲隆隆敲響,兩翼八千軍隊驟然發動了,八千精銳隋軍氣勢萬鈞地向賊軍猛撲而去,他們訓練有素,士氣高昂,殺氣騰騰,霎時間將賊軍混亂的陣腳衝開了一個大口子,傾盆大雨忽然而至,雨霧彌漫,能見度急劇降低,賊軍軍陣更加混亂不堪。
儘管賊軍人的總人數還比隋軍多上一萬五千人,但他們抓來的數千平民非但不能阻止隋軍出擊,反而拖累了賊軍的陣型,當隋軍的箭矢毫不留情射向奔來的老人和婦女時,這些從沒有經過戰事的平民被隋軍的冷酷殺戮嚇得膽寒心裂。
死亡和流血嚇壞了奔來的老人和婦女,他們紛紛調轉牲畜逃命,後麵賊軍士兵也喝止不住他們的驚恐逃竄,他們的混亂也衝亂了後麵賊軍的陣型,還不等隋軍全麵殺到,賊兵陣型便已經一片混亂。
這時,孟啖鬼心中悔恨不已,他才發現自己犯下了一個絕大的錯誤,老天已經將勝機送給了他,他卻白白放過了,他竟沒有注意到天氣將變,隋軍的弓弩在雨中是無法射擊,如果他沒有帶這些平民,如果他在大雨下起後再突然發動衝擊,沒有弓弩軍的威脅,以他兵力的絕對優勢,鹿死誰手,還未為可知!
孟啖鬼沒有抓住天降大雨的機會,但張鉉卻抓住了賊軍一片混亂的良機,下令全軍掩殺,尉遲恭率領一支犀利的長矛軍率先衝亂賊軍的陣腳。
就在這時,北方忽然傳來嘹亮的號角聲,裴行儼率領隋軍騎兵如一支犀利的利劍直刺賊軍後背,賊軍後軍也開始出現混亂。
孟啖鬼做夢也想不到自己的軍隊竟如此不堪,他們竟然承受不住一場大雨的襲擊,在大雨中,他手下士兵的戰鬥意誌開始迅速崩潰,恐懼的氣氛籠罩著士兵,到處看見丟盔卸甲的士兵。
孟啖鬼連殺十幾人,聲音都喊啞了,依然沒有半點效果,連他的親兵也有人悄悄溜走。
此時,賊軍麵臨腹背受敵的不利局麵,更要命是混亂,在滂沱大雨中,哭喊聲、哀求聲和茫茫的雨霧連成一片,士兵和平民混雜在一起,還有婦孺老人的掙命,將找不到兵,兵找不到將,賊軍軍敗局已定。
見大勢已去,孟啖鬼萬般無奈之下隻得下令突圍,原本是一場令人期待的戰役,最後卻演變成一場毫無懸念的單方麵的追擊和屠殺,屍體遍野,血流成河,到處是殘肢斷臂,在隋軍的絞殺和追擊中,三萬賊軍死傷慘重,孟啖鬼隻率不足三千人逃脫。
賊軍士兵被斬殺八千人,一萬九千餘人被生俘,被他們抓來突陣的平民也死傷大半,原野裡到處是哭喊聲和哀求聲,這一刻生命竟是如此脆弱。
九月的秋雨來的快,去得也快,傾盆大雨很快變成了霏霏細雨,細細密密如針尖般的雨絲洗刷著原野上的血跡,張鉉立馬在一處高丘之上,目光冷然地注視著隋軍打掃戰場,替幸存且受傷的民眾療傷。
這時,一名送信兵從遠處疾奔而來,高聲道:“將軍,這是楊大帥給將軍的親筆信。”
竟然是楊義臣的信,張鉉連忙打開細看,信中說陳海石的軍隊在滕縣成功攔截住一支五千人賊軍北上魯郡,並將之擊潰。
而蕭縣一帶爆發的戰役已進入到關鍵時刻,雙方損失慘重,賊軍被殲滅四萬餘人,而三萬隋軍損失萬餘人。
現在彭城郡作戰雙方都快堅持不住,楊義臣希望張鉉能夠立刻殺入彭城郡,前後夾擊孟海公。
這其實是一封楊義臣的求救信,但在信的最後,楊義臣卻含蓄地提醒張鉉,孟海公造反未必是偶然。
張鉉讀了兩遍這封信,他不由陷入沉思之中,他想起了房玄齡的一個大膽推測,天子明知孟海公會造反,還故意要調走他,天子此舉其實藏有更深的意圖。
楊廣如果明明知道孟海公會造反,那為何在徐州和青州地區不部署任何兵力?
要知道徐州是楊義臣的勢力範圍,而青州是他張鉉的起家之地,難道天子是想借孟海公之手.........
【昨晚除夕,老高隻碼了一章,給大家道個歉,今天隻能更新一章】(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