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突厥騎兵的偷襲沒有能夠成功,但如果隋軍僅僅是感到慶幸,然後便將此事擱之腦後,其實也是一種失敗,總結每一次作戰的經驗教訓,便是下一次成功的基礎。
天剛剛亮,所有鷹揚郎將以上的將領都跟隨著主帥張鉉來到大營外的戰場上,儘管王君廓和謝映登有很多急待處理之事,但兩人還是主動跟了過來,這種機會不是能輕易遇到。
戰場上到處是正在清理善後的隋軍士兵,搬運屍體,押送戰俘,清點戰馬,一些受傷的戰馬也得到了細心地照顧。
還有很多士兵趕著牛車在收集鐵弩矢,這支鐵弩矢打造一支就需要一貫錢,一次射擊就耗費掉三萬貫錢,再強大的國力也經不起這樣的耗費,所以收回鐵弩矢就是戰後的首要任務了。
張鉉騎在一匹雄駿的青驄馬上,這也是他的九匹愛馬之一,從宇文化及手中繳獲,也是原來隋帝楊廣的珍藏寶馬,名叫青雁。
“我們這次遭遇偷襲的最大問題是斥候戰術有誤,當然,我並不是指責我們的斥候士兵,他們很努力,也非常優秀,無可指責,我是說我們的斥候戰術出了差錯”
這時,裴行儼低聲提醒張鉉道:“大帥,有外人在。”
張鉉當然知道兩名唐將也在自己身後,但他並不在意,他對裴行儼點點頭,又繼續對眾人道:“我們從抓獲的戰俘口中知道,他們是五天前離開主營,那時我們正好從石艾縣出發西進,而我們的斥候是三天前才部署到位,也就是我們抵達交城縣之時。
如果我們斥候能一直嚴密監視突厥大營,那麼我們就能將計就計,進行全麵部署,一舉將來偷襲的四萬突厥全部殲滅,這就是我們在斥候部署上的前瞻不足,這個教訓我們一定要吸取,包括各位也是一樣。”
眾人默默點頭,張鉉之所以不在意兩名唐將在一旁,是因為他隻談表象,而不談根源。
根源在於他們的戰略雖然已確定,就是將突厥軍全殲在並州,但在具體戰術上卻有點舉棋不定,是直接和突厥大軍對決,還是坐等突厥軍隊糧儘,或許是等突厥軍南下失敗,正是這種戰術的遲遲不決,才導致他們在軍隊部署上的遲緩。
而再深一層的原因則是隋唐之間的互不信任,李淵想讓隋軍和突厥鶴蚌相爭,漁翁得利,張鉉的內心又何嘗不想借突厥之手攻下太原,他再來當救世主。
隻是突厥大軍並沒有攻打太原的意圖,而在婁煩郡止步不前,才最終使張鉉決定出兵北上。
不過這些深一層的原因他就不想對大將們詳談了。
這時,謝映登忍不住問道:“聽說這次擊潰突厥軍是因為有了一種新式防禦重弩,殿下能否介紹一下?”
謝映登的這個問題讓旁邊一群隋軍將領為之側目,很明顯,謝映登問了一個很敏感的問題,王君廓也覺得有點不妥,他輕輕咳嗽一聲,提醒謝映登有些事情不能問。
張鉉卻微微一笑道:“擊潰突厥軍隊偷襲是因為我們房軍師識破了突厥軍聲東擊西的策略,使我們才得以先一步部署,所以如果論功,房軍師應該排第一。”
眾將一起向房玄齡鼓掌,房玄齡欠身笑道:“大帥著實過獎了,軍師就是該出謀劃策,如果哪一天大帥說房玄齡上陣殺了敵將,那時大家再來讚美我吧!”
眾將轟然大笑,氣氛一下子活躍起來,這時,幾名士兵抬了一架蜂窩重弩,張鉉拍了拍重弩笑道:“如果說房軍師是首功,那麼這具重弩就是次功了,沒有它的出色發揮,進攻大營的一萬騎兵不會那麼快敗退,突厥後軍也不會當即決定撤軍,所以研製這架重弩的工匠我要給予重賞。”
王君廓和謝映登沒想到張鉉真把這具重弩拿出來了,而且事先已經準備好,絲毫沒有半點避諱,他們二人心中都有點感動,一起和眾人圍了上去。
這時,五名操縱蜂窩重弩的士兵也被帶了上來,張鉉笑道:“學會總結經驗,吸取教訓,不僅是大將的事情,同時也是每個士兵的事情,我們聽聽這幾名軍士的意見,看看這部重弩在哪些方麵還略有不足?”
一名火長躬身道:“這架重弩操作簡便,而且用長杆銅棒上弦,也很省力,殺傷力就不用說了,如果說它還有不足,我個人覺得在一些細節上需要改進,比如更換箭筒是用木楔卡進去,在重力擊打下,這種木楔很容易碎裂,導致連同箭筒一起射出去,如果改成銅扣件,像弩機一樣,那麼就更加耐用了。”
另一名士兵也道:“後置的絞盤是平放,這樣便導致上弦士兵和裝箭士兵互相影響,隻有上完弦後才能開始裝箭,這樣就浪費了寶貴的時間,如果絞盤是豎著放置,那麼上弦和裝箭就互不影響了,可以同時進行,節省了一半的時間,而且隻要兩人上弦就夠了,三個人便可操縱這架重弩,比現在的五人減少兩人。”
再有一名旅帥道:“全木結構確實容易散架,每次射擊的力道都很猛烈,雖然隻發射了兩次,卻感覺架子要散了,卑職原來是操縱石砲,石砲就沒有這個問題。”
“石砲為什麼沒有這個問題?”張鉉追問道。
“啟稟大帥,石砲主要連接處都是生鐵,所以非常結實,雖然蜂窩重弩是全木結構,比較輕便,但如果用大車拉運,用生鐵重了一百多斤其實問題也不大,但至少變得很結實。”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都在總結一次戰鬥的經驗和教訓,王君廓在一旁心中感慨萬千,他心中終於明白為什麼北隋軍能夠屢戰屢勝,所向披靡,原因固然有很多,但就他今天所見,善於總結經驗教訓也是一個極為重要的原因,這一次因斥候不力吃了虧,那麼隻要及時反省,亡羊補牢,就不會再有下次。
王君廓的心情沉重起來,一次作戰總結不僅軍隊高層在做,而且普通的士卒也參與討論,明明很強大的武器也被批得體無完膚,這樣的軍隊怎麼能不可怕?王君廓開始對唐朝的前景擔憂起來
回到中軍大帳,房玄齡喝了口茶笑問道:“殿下今天怎麼怎麼會把兩個唐軍將領也請來?”
張鉉站在沙盤前靜靜注視著突厥大營,半晌,他淡淡道:“要麼不做,要做就做到極致,相信他們二人在隋營中的一言一行李淵遲早都會知道。”
房玄齡微微歎道:“殿下深謀遠慮,一般人真的想不到啊!不少將領還在為讓唐將參與討論感到擔心。”
張鉉笑了笑,回頭問裴行儼道:“元慶擔心嗎?”
裴行儼遲疑了一下,剛才軍師那句話讓他不敢輕易開口了,大帥的深謀遠慮指的是什麼?
但既然大帥問了,他就不能不回答,躊躇片刻,裴行儼道:“回稟大帥,卑職確實也有點擔心。”
張鉉微微一笑,“其實我心裡明白,有些東西確實是機密,比如斥候部署的教訓,比如蜂窩重弩等等都屬於比較重要的情報,將來我們和唐軍交戰,這些情報或許他們都用得著,不過他們就算知道這些情報,就能戰勝我們嗎?”
裴行儼想了想道:“我們斥候的規律他們摸索幾次就能發現,蜂窩重弩就算親眼看到也未必造得出來,大帥所說的所說之事雖然重要,但並非機密,所以讓他們聽聽其實也無妨。”
張鉉還是搖了搖頭,“你隻說到了表麵,沒有說到骨子裡,兩軍作戰在於士氣,兩國爭霸在於國力,我們和唐朝爭奪天下,本質上就是國力之爭,打個比方,我把蜂窩重弩的圖紙送給唐朝,一千架重弩一次射擊就要六萬斤生鐵,而且鉄弩矢極難打造,做三支鐵弩矢才能成功一支,這裡麵需要消耗多少生鐵,你覺得唐朝有這麼大的國力使用它嗎?”
裴行儼緩緩點頭,“卑職終於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