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鉉最終在楊吉兒一事保持了沉默,不過張鉉也知道,楊吉兒不是因,而是果,相國們之所以熱衷於安排他娶楊吉兒,根本原因還是想推動他登基立國。
一旦他開國立號,便意味著一個帝國的誕生,他的江山社稷從此走向穩定,將對唐朝將產生強大的壓迫力,從而對天下人才形成巨大的虹吸優勢。
張鉉對登基開國已經沒有了心理上的障礙,但在製度上,他還有點拿不定主意。
中午時分,張鉉的馬車在數百侍衛的嚴密護衛下緩緩停在裴府門前,他事先沒有通知,直接來找已經在北隋官場上消失了近一年的太尉裴矩,裴矩最後一次露麵是前年代表北隋去長安和唐朝談判,但回來不久便病倒了,一度癱瘓在床榻上,張鉉上一次探望他後也已經過去快一年了。
馬車剛剛停下,卻迎麵見裴弘從府中走了出來,裴弘曾任中都令,今年出任梁郡太守兼河南東道行台尚書,他前兩天回京述職,便住祖父府中,裴弘一眼認出了張鉉的馬車,眼中露出驚訝之色,他連忙上前躬身行禮,“微臣參見殿下!”
張鉉從馬車裡出來,他也沒有想到會在這裡遇見裴弘,便笑道:“裴太守是什麼時候回京?”
“微臣昨天剛到,預定明天下午正式向紫微閣述職,三天後再向殿下述職。”
按照北隋的規定,各郡太守每年都需要回京述職,太守需要分彆向攝政王和紫微閣述職,述職的內容不一樣,具體述職時間由秘書省發到每個郡,各郡的時間都不相同。
張鉉點點頭,他還沒有看到秘書監的日程安排,難怪他不知道。
“我今天是來看看你祖父,他在嗎?”
“祖父在,在後園釣魚。”
張鉉有些驚訝,裴矩居然在釣魚,他連忙問道:“你祖父身體恢複了?”
“回稟殿下,除了腿腳不便外,身體倒也硬朗,微臣帶殿下過去。”
“不用了,你去忙,我找你祖父隨便聊聊。”
裴弘是個十分精明的官員,他立刻明白張鉉和祖父的聊天不便自己在場,他便叫來管家帶路,自己告辭而去。
張鉉跟隨管家走進後花園,裴矩享受相國待遇,他府邸占地約八十畝,後花園就有三十畝,其中有一潭近二十畝的池塘,四周種滿了垂柳,微風習習,令人格外心曠神怡。
管家指了指一處涼亭,張鉉也看見了,裴矩穿一件寬鬆的細麻長袍,頭戴鬥笠,坐在一張寬大的軟榻上,正聚精會神地釣魚,旁邊站著一名服侍他的小丫鬟,後麵則站著四名家丁。
張鉉笑了笑,不慌不忙走了上去,管家跟著後麵,向四名家丁招招手,四名家丁連忙跟隨管家退下去了。
張鉉負手站在裴矩身後看了片刻,小丫鬟怯生生地低下頭,不敢吭聲,這時,水麵上的蘆杆浮標動了一下,裴矩正要拉釣竿,張鉉笑道:“這是空鉤,裴公再等一等!”
裴矩一回頭,頓時嚇了一跳,連忙道:“原來是殿下到來,請恕老臣無禮!”
張鉉輕輕按住他瘦弱的身體,笑道:“裴公請安坐,不必多禮。”
說著,張鉉在旁邊一隻繡墩上坐下,裴矩連忙對丫鬟道:“快給殿下倒茶!”
小丫鬟連忙給張鉉也倒了一碗涼茶,雙手奉上,張鉉接過喝了口茶,笑道:“這麼熱的天,裴公很有雅興啊!”
裴矩苦笑一聲,“我二十年前就想在後園釣魚,想了二十年都沒有釣成,現在終於有機會了,天氣熱一點,倒也沒關係了。”
“什麼時候我也釣釣魚,修心養性。”
“殿下日理萬機,哪有時間釣魚,若殿下也開始釣魚,隻能說是天下百姓的不幸了。”
張鉉嗬嗬一笑,“裴公太看得起我了。”
“我說的是實話,殿下收複洛陽,震動天下,以殿下的地位,天下民眾的福祉都係於殿下一身,殿下可沒有享受閒情逸致的時間啊!”
“看裴公的身體還不錯。”張鉉又笑道。
“隻剩下一把骨頭了,人能活七十尚且稀罕,我已經八十了,也心滿意足了,平平靜靜地走完最後這幾年吧!兒孫自有兒孫福,我也不管了。”
兩人閒聊了幾句,這時,張鉉看了一眼旁邊的下丫鬟,裴矩會意,對小丫鬟道:“你先退下吧!”
小丫鬟行一禮,便退下去了。
這時,裴矩淡淡笑道:“如果我沒有猜錯,殿下來我這裡是想和我聊一聊登基之事吧!”
“裴公怎麼猜到?”張鉉驚訝地問道。
裴矩微微笑道:“幾十萬人喊出了皇帝陛下萬歲,殿下覺得我會聽不到嗎?”
張鉉啞然失笑,“就憑這一點,裴公應該還猜不到我的來意吧!最近應該有某個相國來拜訪過裴公才對。”
裴矩眯眼笑了起來,“殿下果然高明啊!蘇相國前天來拜訪過我,就是為殿下登基之事來征求我的意見,所以我才能猜到殿下的來意。”
“那裴公是什麼意見呢?”
“我沒有意見,我就告訴他,與其問這個,問那個,不如開誠布公地和殿下談一談,有什麼困難大家一起想辦法解決,問我是沒有什麼意義。”
“裴公這句話也要對我說嗎?”張鉉笑問道。
裴矩搖搖頭,“殿下當然不一樣,若殿下問老臣,老臣一定會儘力協助。”
張鉉沉吟一下道:“我確實有一個疑問來請教裴公,若我登基,軍權該怎麼辦?”
“這是殿下最大的心病吧?”
張鉉點點頭,“這個問題若不解決,我就無法考慮登基建國。”
“其實我這兩年在家中閒得無事,也胡思亂想了很多事情,其中就包括殿下所說的軍權問題,我仔細考慮過,王世充滅亡和他用人唯親有直接關係,唐朝其實也是同樣的問題,國與國的競爭說到底是人才的競爭,不光是文學才士,軍中大將也是一樣,若各軍主將都是宗室子弟,一般大將永無出頭之日,那誰還願意為王朝效死命?這兩年唐朝基本上沒有什麼名將,好容易有個稍微善戰的李孝恭也被罷免了,反倒是殿下這邊可謂名將輩出,年輕大將們逐漸成熟,哪個不能獨當一方?鄭國的滅亡和唐朝的屢戰屢敗,這就是一個很重要的原因。”
“那裴公覺得為什麼會造成這樣的局麵?”
“這就是關鍵了。”
裴矩緩緩道:“唐、鄭兩國任用宗室掌握兵權隻是一種表象,隻是結果而不是原因,根本原因就是唐鄭缺乏軍權平衡製度,其實我們也沒有,隻是因為殿下親自統軍打仗,所以彌補了製度上的缺陷,唐鄭就沒有這個機會了,可如果殿下登基以後,如果處置不好,也會重蹈唐鄭覆轍,關鍵就是要建立一個軍權平衡製度。”
裴矩的建議使張鉉有一種如夢方醒的感覺,這就是他遲遲無法登基的根本原因,他總是想不到問題出在哪裡,而裴矩的一席話揭開了實質,讓張鉉看到了根源,軍權平衡。
“裴公請繼續說下去。”
裴矩笑了笑又繼續道:“殿下登基後,我建議齊王府不要撤銷,可以換一個名字,而且還要加強它的權力,和紫微閣並列,紫微閣主政,向殿下負責,新軍府管軍,也向殿下負責,殿下就做好軍政雙抓了,至於各軍大將,殿下完全可以把作戰權下放,但同時要有監軍,而監軍就由新軍府派出,監軍權、情報權、獎懲權、後勤調配權、新兵訓練權,這些由新軍府負責,而新兵征募、屯田、民團、郡兵、戰俘處置、傷亡撫恤、山川地圖、軍隊科舉等等,則繼續交給兵部管理,我想隻要監軍到位,管控到位,軍權依舊會牢牢掌握在殿下手中。”
張鉉暗暗感歎,薑不愧是老的辣,隻有把問題看透了才會有這樣的方向。
張鉉便淡淡笑道:“裴公的方案我再好好考慮一下,如果齊王府真要改名的話,我準備改名為軍機台,和禦史台並列,不過把軍務和政務完全割裂也不妥,將來會出現重大隱患,凡事不能走極端,我還是決定將監軍權力放在禦史台,紫微閣也有權過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