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文升沒想到王俊會如此坦率,一句話便說穿了他此行的目的,他沉吟片刻道:“既然王先生如此痛快,那我就直說了,我們希望王先生能說服李神符儘快北撤。”
王俊低頭笑了笑,卻沒有吭聲,趙文升察言觀色,又繼續道:“當然,我們也不會虧待王先生。”
王俊這才慢條斯理道:“我心裡很清楚唐軍北撤會遇到什麼,不過呢?我確實可以勸說他離去,我甚至可以幫你們解決柴紹,但我需要得到徐將軍一個保證,我是指真正的保證,不是你們給李神符那種保證。”
“先生需要什麼保證?”
“我的保證很簡單,巴蜀的戰爭結束後,我要帶家眷回家,希望你們不要阻攔,就這麼簡單。”
趙文升愕然,“就這麼簡單?”
王俊目光變得深邃起來,湧現出了一絲溫情,“凡事有果必有因,宇文化及當年塗炭徐州,我妻兒老母也曾從彭城郡逃難到東平郡,多虧得到了青州官府的救助,一家老弱婦孺才得以活命,這份恩情我一直牢記於心,這一次就算是我回報大周天子的救命之恩吧!”
這個結果著實令趙文升沒有想到,他沉默片刻道:“或許我家將軍願意在軍中給先生安排一個職務。”
“這就不必了,我想回鄉去照顧母親幾年,而且我才三十歲,說不定過幾年我還會進京參加科舉,我不妨實話告訴趙參軍,我根本不叫王俊,連李神符也不知道我真名叫什麼,假如有一天趙參軍在中都見到我,隻希望不要揭穿我的老底。”
趙文升笑道:“如果在中都見到先生,我一定會請先生喝杯酒。”
說到這,趙文升從懷中摸出一麵銀牌,放在王俊麵前,“這是個人通行令牌,憑這麵銀牌,王先生可以一路暢通無阻返回家鄉,如果遇到難事,可以憑它向當地官府求援,不過我建議王先生最好跟隨水軍一起返回江都,然後再從江都坐船回鄉,這樣比較安全,王先生帶著家人,還是要考慮安全第一。”
王俊也覺得跟著水軍走比較安全,主要他帶著兩個小妾和家仆,他沉思片刻道:“這樣吧!我先把事情做好了,再考慮怎麼回鄉。”
趙文升大喜,“那麼先生準備如何對付柴紹?”
王俊淡淡一笑,“真要對付他,實在是小菜一碟,關鍵是李神符,你們需要配合我做一些事。”
王俊便低聲對趙文升說了幾句,趙文升連連點頭,“我知道了,我回去一定和將軍說好。”
當天晚上,王俊便將趙文升扮作自己的送信家人,利用關係將他放出了城。
趙文升回到周軍大營,詳細向徐世績等人彙報了他見王俊的經過。
徐世績負手走了幾步,回頭問淩敬道:“監軍覺得此人有詐嗎?”
淩敬沉思片刻道:“或許有,或許沒有,這個真不能肯定,但我更傾向於他在給自己謀一條後路,現在大局已經很清楚,這個王俊沒必要為李家陪葬,但不管怎麼說,隻要我們不給李神符任何機會,就算王俊有詐,李神符拿我們也無可奈何。”
“監軍說得對,向最後的方向努力,同時做最壞的打算。”
徐世績當即令道:“傳我的命令,投石機準備發射!”
岷江在成都以西數十裡外,但一條漕河將岷江和成都護城河連為一體,漕河很寬,水深兩丈,可以行使三千石的大船,此時,二十幾艘三千石的大船便停泊在距離西城一裡外的漕河邊,從船上卸下了二十架巨型投石機,它們可將百斤重的巨石投擲到三百五十步外。
巨型投石機已經安裝完畢,仿佛二十個巨靈神一字排列在三百步外的曠野裡,每一架投石機下麵都有八十名士兵負責操縱,投石機高達三丈,投擲杆更是長達六丈,用鐵鏈拉拽,數十名士兵緩慢地推動著長長的絞盤杆,鐵鏈吱嘎嘎絞緊,幾名士兵將百斤重的巨石放入投兜中。
在投石機的前方豎起一塊巨大厚實的木架板,這是為了防禦城頭床弩的攻擊,床弩射程達五百步,足以對投石機造成巨大的破壞,這塊防護板確實發揮了巨大的作用,不斷有長達三尺的大箭呼嘯射來,重重地釘在木板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指揮夜襲西城的將領叫做陳至遠,是一名虎賁郎將,他率領五千士兵負責這次夜襲西城,除了兩千操作士兵外,還有三千士兵負責保衛,防止唐軍出城來襲擊投機石。
儘管已經準備就緒,但陳至遠沒有下令射擊,他還在等主將的命令,就在這時,數百騎兵簇擁著徐世績和十幾名大將疾奔而至,陳至遠連忙催馬上前躬身行禮,“參軍主將!”
“準備完畢了嗎?”
“回稟將軍,已準備完畢,就等將軍下令。”
徐世績點點頭,他又扭頭凝視城頭片刻,對陳至遠道:“第一輪發射巨石,然後全部發射火球,開始吧!”
“遵令!”
陳至遠撥馬奔了回去,大喊道:“擂鼓,發射!”
‘咚!咚!咚!’
驚天動地的攻城鼓敲響了,二十架巨型投石機同時發射,二十塊巨石劃開沉沉的夜幕,向城頭砸去,城頭上的士兵早已百倍警惕,城頭鼓聲大作,很多機靈的士兵都紛紛抱頭趴下,待二十塊巨石呼嘯而至時,城頭上數千士兵發一聲大喊,驚慌失措地各自躲避。
‘轟!’
重達百斤的大石先後砸中城牆或者城頭,發出沉悶的巨響,兩塊巨石砸中了城垛,將兩座城垛砸得粉碎,亂石迸射,十幾名士兵躲閃不及,被亂石擊中,頓時頭破血流。
用投石機攻城的主要作用是砸塌城牆,而殺敵的效果並不大,士兵們都會各找掩體躲藏,但威懾力很強大,令士兵心驚膽戰,當第一輪巨石攻城後,從第二輪開始,周軍便開始火球攻城,火球的直徑比一人還高,重八九十斤,用乾燥樹藤編織成籠秋狀,裡麵都是極易燃燒引火之物,如沾滿硫磺粉的布條,乾燥的稻草等等。
一隻隻巨大的火球被點燃,隨即騰空而起,在天空變成一顆顆明亮刺眼的火球,向城頭飛去,由於火球重要稍輕,射程更遠,所有的火球都飛過了城牆,向城內砸去。
此時李神符正率領向西城奔來,他剛到西城門下,隻聽城頭上士兵大喊,“飛來了!”
李神符一抬頭,隻見十幾顆刺亮的大火球從他頭頂飛過,其中一個大火球正向他砸來,李神符嚇得撥馬便逃,隻聽轟地一聲巨響,火球砸在地上,頓時煙塵火星四起,藤籠摔碎,裡麵大量被點燃的布條和稻草四下飛濺,很多士兵身體沾上的火,嚇得大喊起來,李神符戰馬的尾巴也被一根布條點燃,戰馬慘嘶,險些將李神符顛下馬來。
此時靠近城牆的不少民宅都被火球點燃,儘管居民早已撤離,但燃起的大火還是令城內亂成一團,到處是驚恐的大喊大叫聲。
這時,李神符的前後左右都被大火點燃,李神符被驚得臉色慘白,驚惶失措,“王爺,這邊走!”幾名親兵將他扶下馬,保護著他向東北方向奔去,衝出了火圈。
頭頂上忽然又傳來驚恐的大喊聲,一顆火球砸中的城樓,在城樓形成了無數火點,城樓開始燃燒起來。
李神符一口氣逃出數百步,這才停住腳步,回頭查看火情,城頭上熊熊燃燒的大火令他目瞪口呆,城內濃煙滾滾,士兵們到處在撲救火險。
柴紹也在這時趕到了,城內的火情令他怒不可遏,破口大罵道:“周軍還要不要臉,昨天才說不可傷及平民,今天就縱火燒城,還有半點信用可言嗎?”
李神符冷冷看了他一眼,一言不發,轉身便走,剛到軍衙門口,王俊迎了出來,“王爺,周軍開始攻城了嗎?”
李神符搖搖頭,“隻是示威恐嚇,沒有真的攻城。”
說完,他歎了口氣,向軍衙內走去,王俊眼中閃過一絲複雜的神情,他跟了上去,“王爺真打算據城死守嗎?”
李神符搖了搖頭,他回到大堂坐下,心事重重地望著外麵發呆,王俊走上前,給兩邊親兵使個眼色,親兵都退了下去,大堂上隻剩下他們兩人。
王俊低聲道:“今天應該隻是周軍的一次警告,估計再過兩三天,他們就正式攻城了,王爺,如果他們將城頭燒成一片火海,我們根本就無法守城,城破是必然了。”
李神符神情黯然,半晌道:“我該怎麼辦才好呢?”
“王爺比我清楚,除了北撤外,我們已無路可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