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潯緊張地思索起來,眼前這個人不是朱允炆那種天真的孩子,方孝孺給朱允炆畫了一張根本不可能實現的複周禮、複井田的美麗藍圖,炆哥就飄飄欲仙了,可棣哥不同,他很精明,故弄玄虛是唬弄不了他的,而朱棣現在麵臨十倍之敵,要采用什麼樣的戰略才是正確的呢?
夏潯慢慢理著思路,緩緩說道:“北平,乃殿下根基所在,斷不容有失,否則根基儘去、軍心儘失,殿下之敗,便也不可避免了!”
朱棣重重地一點頭,說道:“不錯,問題就在這裡,北平無論如何,務須堅守,然則本王若苦守北平,敗就隻是時間問題了……”
夏潯頷道:“不錯,兵力實在是太懸殊了,朝廷五十萬大軍,就算是用人命往上填,也能堆出一條直接走上北平城牆的康莊大道,殿下若是一味死守北平,這座城早晚成為殿下的囚籠。”
朱棣拳掌相交,“啪”地一聲響,咬著牙道:“北平不能不守,苦守又必失敗,文軒,你有什麼妙計麼?”
夏潯道:“要解決這個問題,那就隻有一個辦法了,北平必須死守,但殿下不能守在城中。”
朱棣一怔,思索片刻,試探著說道:“文軒的意思是,派人死守北平,本王率軍遊動於外,牽製敵軍?這個……以俺手中的兵力……,若再分兵,恐怕……”
夏潯正色道:“我知道,如此一來,北平城中兵馬更少,所承受的壓力是何等巨大,那將是一場苦戰,一場苦不堪言的戰爭,但是……,必須如此,殿下的主力軍隊絕不能守在北平城中,等著李九江一點點地把它消耗掉。守城將會很艱難,但是這份重擔,殿下必須交出去,謀事在人,成事在天,殿下,沒有萬靈丹,也沒有隻占便宜不吃虧的萬全之計!”
朱棣低頭沉思片刻,臉上的肌肉微微抽搐了幾下,緩緩抬起頭來,看著夏潯,說道:“那麼,本王馳軍於外,該做些什麼?該在北平失守之前……,做些甚麼?”
夏潯道:“儘可能地消滅朝廷大軍的外圍部隊,剪除他的羽翼,拖延時間!”
“拖延時間?”
朱棣目光閃動,隱隱地明白了什麼,問道:“拖延時間……,難道會有援兵麼?”
“有!咱們有三大援軍!”
夏潯習慣姓地豎起一指,幸好胖子麟不在這裡,不然不曉得又要想到什麼醃臢畫麵了。
“第一個強大的援軍,是天時!”
朱棣已然會意,臉上不禁露出一絲笑意:“不錯,朝廷五十萬大軍,多是南兵,不耐北方嚴寒的,可李九江出兵時不知是信心太大,以為北平旦夕之間便可拿下,還是缺少在北方冬季做戰的經驗,沒帶太多冬衣,帳蓬更是南軍慣用的單薄的行軍帳蓬,一俟冰天雪地、寒風刺骨,戰力將大打折扣。”
夏潯道:“咱們第二個強大的援軍,便是南軍自己了!”
朱棣奇道:“此話怎講?”
夏潯道:“五十萬大軍,做戰時固然駭人,可是這隻龐然大物人吃馬喂,得需要多少供給?他們戰線綿長,而北方地理,殿下的兵馬卻遠比他們熟悉,隻要派兵切斷他們的補給運輸線,到時候他們既無糧草,又無禦寒衣袍,那將不戰而潰了。”
朱棣連連點頭,夏潯又道:“若是李景隆分兵追擊殿下,哪怕是分兵,仍遠遠較殿下勢大,殿下不可硬攻,南軍入馬,北軍多馬,殿下當揮北軍長處,敵進我退,敵駐我擾,敵疲我打,敵退我追,以遊擊戰術拖垮敵人,大步進退,誘敵深入,集中兵力,各個擊破,運動戰中消滅敵軍!”
這種戰術不是那位偉人的明,卻是在他手中係統地整理歸納出來的,將古今遊擊戰、運動戰的精髓揚光大的。這種戰術,倒正適宜朱棣眼下的情形。
朱棣自從坐鎮北平,但凡征討漠北,兵力上麵還從來沒有出現在現在這樣捉襟見肘的局麵,因此在他一貫的戰鬥思維中,很難一下子跳出多年形成的戰鬥經驗的禁錮,不過他的對手,那些漠北部族正是遊擊戰、運動戰的高手,朱棣雖屢屢取勝,卻很難把這些敵人消滅乾淨,此刻易地而處,再去理解這些戰略戰術,實比常人更容易融會貫通。
所以他隻閉目思索片刻,便已領悟了這運動戰、遊擊戰之精髓,說句不客氣的話,這遊擊戰、運動戰之精髓雖是夏潯告訴他的,他的理解領悟還要遠在夏潯之上,不禁放聲大笑道:“文軒足智多謀,實乃國之乾城,有此良策,李九江五十萬大軍亦不足懼了。”
夏潯正色道:“殿下大意不得,我們這麼做,有一個前提,那就是……北平必須堅守、且必須守住!如果北平有失,萬事休提!”
朱棣神色凝重,緩緩點頭道:“是啊!北平……必須守住!那麼……第三支援軍又是甚麼?”
夏潯道:“敵軍畢竟有五十萬之眾,十倍於我,正所謂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就算北平守得住,殿下也拖到了寒冬季節,自己的兵力也幾乎消耗怠儘了,那時候李九江缺衣少糧,如欲退兵,殿下還有餘力動反攻、擴大戰果麼?如若不能,讓南軍從容撤退,我們雖然打贏了這一仗,卻並未傷及敵軍元氣,待到明春李九江卷土重來,殿下如之奈何?所以,這第三支援軍,就是真正的援軍了,咱們還需要一支能征善戰的精兵!”
朱棣目光炯炯地問道:“兵從何來?”
“寧王!”
朱棣苦笑搖頭道:“十七弟麼,不可能的!文軒啊,俺也不瞞你,起兵靖難之初,本王就寫了一封秘信,曆數朝廷不公不義,將我兄弟諸王的窘困情形傾訴於他,盼他出兵相助的,奈何,這封信如石沉大海,根本沒有回音。”
夏潯心道:“原來燕王也曾想過聯手這位近在咫尺的兄弟。”夏潯便道:“寧王沒有膽量站出來與殿下一同靖難,咱們借他的兵,為諸王抱不平,寧王總該答應吧?”
朱棣失笑道:“文軒怎麼說出這麼幼稚的話來,十七弟若是借兵與俺,那不也成了朝廷反叛麼?他要是能借兵,就能主動起兵響應。”
夏潯笑了笑道:“殿下,這借有文借、亦有武借,可以商量著借,也可以強借,並不一定要寧王心甘情願吧?”
朱棣一驚,一雙眼睛攸然變得黑亮,他緊緊盯住夏潯,仔細看了半晌,見夏潯不像是在開玩笑,才訝然道:“文軒倒真生了一副好膽。現在朝廷大軍壓境,本王已是自顧不暇,十七弟不來找俺麻煩,本王就要謝天謝地了,還能主動招惹於他?若再把這頭猛虎招來,本王的處境豈不是雪上加霜?”
夏潯眉頭一皺,心道:“看來燕王對向寧王借兵根本不抱希望啊,難道寧王這兵,是我給他借回來的?”
夏潯思索片刻,說道:“殿下曾寫信給寧王,寧王雖未應允,卻也未見他將信示之於朝廷,寧王態度如此曖昧,未必就不可說服,皇上削藩,削的又不隻殿下一人,諸王兄弟,囚的囚、禁的禁,寧王心中便無怨尤麼?”
朱棣苦笑道:“怎麼可能心無怨尤?諸王之中,雖說以俺朱棣聲名最盛,實是因為俺年歲最長,現為諸王之,又多次與漠北元人餘孽作戰,名聲響亮的緣故。其實要說真正手握重兵的,俺倒遠不及這個十七弟了。十七弟的藩國在大寧(今屬內蒙古赤峰市寧城縣),古會州地,東連遼左,西接宣府,乃兵家重鎮,帶甲八萬,革車六千,諸王之中,堪稱翹楚。
不過,正因如此,他也是深受皇上猜忌的,去年朝廷下旨削諸王兵權時,十七弟的兵權也被迫交出去了,頭幾個月,皇上又下旨,把他的三護衛兵馬也收了,上個月朝廷還下旨,要召他回京覲見,因為俺這裡起了兵,一時顧不上他,此事這才罷了。”
夏潯聽得怔住了:“寧王已被削了兵權,還和朱老四一樣被削的乾乾淨淨?這和我的記憶不太一樣啊,壞了,莫非我這隻小蝴蝶的翅膀扇的動作太大了,曆史已麵目全非,那我還有什麼優勢可言?未來的一切,我豈不也是兩眼一抹黑了。”
燕王朱棣接下來的一句話,又召回了夏潯的魂兒:“不過,正所謂天高皇帝遠,十七弟的藩國深入塞外,朝廷的控製力便不十分強大,尤其是十七弟麾下有蒙古三衛,那都是蒙元騎兵精銳,當初投奔了我大明皇朝的,十七弟對這些塞上漢子很好,同三衛領相交莫逆,那些人,與其說是俺大明的兵,不如說是十七弟的私兵,如果十七弟說句話,他們還是肯聽的。”
夏潯一聽,不由暗暗鬆了口氣,還好,曆史沒有太走樣,要不然我真不知該如何是好了。
其實,這隻是夏潯並不了解詳細的曆史而已,夏潯讀書不求甚解,看到什麼文章什麼故事隻是匆匆幾眼掃過,大概有個印象,許多細節根本無從把握,在他的記憶中,就是燕王單騎入大寧,誑出寧王後以寧王為人質,將寧王的軍隊都裹挾回來。
所以在他的理解裡,朝廷削藩,應該是沒有動過寧王的,否則,燕王憑什麼把寧王騙出來,就能收編他的數萬兵馬?其實,曆史上此時的寧王,確實和被迫起兵前的燕王一樣,被削成了光杆司令,所擁有的就隻剩下一座王府了,連三護衛的兵馬都被朝廷大將接管了。
夏潯喜道:“如此就好,朝廷把寧王的兵馬削得精光,連王府三護衛都已調走,又下旨讓他進京,可見心懷叵測,寧王心中豈無怨尤、豈無恐懼?卑職願替殿下往大寧走一遭,若能成功說服寧王投奔殿下,則可說服寧王麾下各衛兵將一同投效,殿下必如虎添翼。”
夏潯剛剛向朱棣獻上針對朝廷五十萬大軍的對策,朱棣把他當成了寶貝,哪舍得讓他冒險,聞言不禁動容道:“十七弟肯不肯與俺一同起兵,尚在兩可之間,若要探他心意,也不必文軒親自前去冒險。若是十七弟不肯相容,豈不害了你的姓命,不如,本王再修書一封,勸服於他吧。”
夏潯搖頭道:“若隻一封書信往來,恐難借得寧王精兵,卑職此去,可以見機行事,探他心意,若有可能,曉之以情、動之以理,寧王與殿下同病相憐的,未必就不能遂了殿下心意,若隻書信一封、遣一小吏,實難奏效。殿下關愛之心,卑職是銘感於內,但是要助殿下成就大業,這大寧,卑職一定要走上一遭!”
朱棣猶豫道:“這個……,十七弟若想向朝廷示忠,隻一言便可決你生死,文軒……”
夏潯決然道:“如今形勢,何處不凶險?是殿下的軍營之中,還是北平城裡?若想長太平,現在就必須得冒險,隻求殿下賜一信物,楊旭願為殿下,闖一闖寧王的龍潭虎穴!”
“好,好好……”
朱棣喜怒形於色,是個容易感情衝動的人,眼見夏潯為了自己,將個人生死置之度外,感動的眼圈都紅了,可惜自己現在朝不保夕,許人家什麼功名前程都是虛的,這封官許願的話便說不出來。又想起自己三女兒已經十歲,再過兩年也到了宜嫁的年齡,若是讓他做了自己女婿也算是一門實在親戚,奈何他又是娶了妻子的……張張嘴又合上嘴,到最後朱棣隻能把一腔感激之情埋在心裡,使勁地拍拍夏潯的肩膀,對帳外大聲吩咐道:來人,把塞哈智喚來見俺!”
不一會兒就有一員虯須猛將大步走進帳來,這人豹頭環眼、燕頷虎須,長得直與張飛相仿,一見朱棣,他便叉手彎腰,聲若洪鐘地道:“賽哈智見過殿下!”
朱棣對夏潯道:“文軒既然要去,便讓俺的侍衛親兵塞哈智與你同去吧,他是蒙古人,熟悉大寧地理,又懂得蒙語,或可於你有所幫助!”
“賽哈智……”
夏潯心道:“前有紀綱、今有塞哈智……,第三任、第四任錦衣衛都指揮使,現在都見到了,我和錦衣衛還真是有緣……”
塞哈智一聽朱棣的話,曉得是要讓跟隨這位大人辦差,忙又向夏潯畢恭畢敬地行了一禮,大聲道:“卑職塞哈智,謹從楊大人差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