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濁被人勾住下巴,剛剛仰起臉來,就見旁邊探過一隻有力的大手,砰地一把抓住那個勾住自己下巴的大兵的手腕,將他扯開了去。
一濁妙眸隨轉,就見那人一個乾淨俐落的過肩摔,把這個調戲自己的人鏗地一聲重重砸到地上,與此同時,又有好幾個人衝過來,與那幾個兵痞動起手來。江海文臉上的大腳丫子挪開了,江海文氣極敗壞地從地上爬起來,也顧不得擦擦臉上淌著的黑色雪水,就見一個穿著胖襖的高大健壯的士兵正跟剛才踩住自己的那個兵油子打在一起。
南軍士兵逃回德州後已6續補了冬衣,還有一部分兵員一時沒有足夠的冬衣更換,就套了好幾層秋衣,不過外邊的裝束,仍然是鴛鴦戰襖,此刻正處於大明軍隊的軍服6續換裝階段,仍然穿胖襖的士兵大多是各處邊軍士兵,他們是更換的最晚的。
如今德州軍營裡的邊軍士兵,當然隻能是來自北方,估摸著這些路見不平的士兵應該是北平府附近沒有投靠燕王的守軍士兵,他們也有不少隨著敗退的南軍大部隊一起逃回來了。這時江海文也顧不上問清他的身份寒喧道謝了,他氣極敗壞地爬起來,跳上前便與那穿胖襖的士兵一起與對方廝打起來。
這些路見不平的北方兵個個高大魁梧,動起手來又快又狠,那些挑釁的兵痞二流子不是對手,被打得屁滾尿流,最後他們隻能摞下一句“你們等著瞧,爺們跟你沒完”的場麵話,便在圍觀百姓的哄笑聲中逃之夭夭了。
江海文拍拍身上的泥雪,這才上前抱了抱拳,對穿胖襖的幾個士兵感激地道:“這位兄弟,在下江海文,多謝兄弟們仗義相助,不知兄弟們怎麼稱呼,是哪位將軍的部下?”
那些穿胖襖的大漢中便有一個上前還禮,笑道:“江兄不用這麼客氣,俺叫東方亮,俺們哥幾個都是隨吳高侯爺從山海關調去奪永平城的人馬,後來燕軍重新奪回永平城,俺們是步卒,沒來得及跟著吳侯爺逃回山海關,就跟著顧都督去了北平,結果這一次北平大敗,就又隨著大隊人馬到了德州,現在麼,俺們兄弟幾個因為找不到本軍的上司,暫時安排在輜重營裡做事。”
“東方老哥,你們幾個這麼好本事,卻被派去輜重營做事?這是哪個混帳東西安排的差使!”
江海文一聽憤憤不平地幫著他罵了一句,又親熱地道:“這位姑娘是……,總之身份十分貴重,多虧幾位兄弟出手幫忙,要不然江某回去就沒法交待了。我們正要回營,幾位兄弟跟我們一起走吧,等回去以後,我在大人麵前給你們美言幾句,說不定大人一喜歡,就能予你們重用。”
東方亮笑道:“俺們正要回營,那就一起走吧,這位小娘子是誰啊,長得可真夠俊的,不過……她一個女人家,不會也住軍營裡吧?”
江海文神秘地一笑,說道:“我們大人麼,嗬嗬,身份不宜透露,等你回了營地,自然就會知道了。”
一濁姑娘被這濃眉大眼的北方大漢用響亮的嗓門高聲讚了一句長得夠俊,俏臉也不禁微微生了紅暈,芳心裡卻滿是歡喜,她甜甜一笑,對東方亮嬌聲細氣地道:“這位大哥,多謝你為奴家解圍,請東方大哥聽江護衛的話,隨我們一起回去吧,我們那位大人麼……嘻嘻,他一定會重重賞你的。”
遠處人群中,夏潯袖著雙手,就像一個普通的城中百姓的裝扮,看著東方亮等人陪著一濁姑娘、江海文他們遠去後,夏潯微微一笑,拱起手來用袖子做了個擦清鼻涕的動作,便轉身,踩著咯吱咯吱的積雪悠然走開了。
※※※※※※※※※※※※※※※※※※※※※※“掌櫃的回來了啊!”
徐青推著一車柴禾送到後邊灶上,拖著空車回來時,正撞見從外邊回來的夏潯,忙站住向他打聲招呼。夏潯向他笑著點點頭,徐青低聲問道:“大人,他們混進去了?”
“嗯!”
徐青大喜道:“妙呀,大人這個法子果然極妙,若能讓他們混到李景隆身邊,說不定就能找到機會宰了他!刺殺敵軍主帥,這可是奇功一件呀!”
“胡說八道!”
夏潯笑罵道:“還奇功一件?那是千古罪人!”
徐青一怔,愣道:“怎麼……怎麼?”
夏潯搖搖頭,歎道:“朝廷派了這麼一個大棒槌領兵與咱們做戰,多不容易呀。宰了他,換個更精明的來?我們不但不能殺,還得千方百計把他保護好了,不能讓這位曹國公大人傷了一根頭,懂麼?”
徐青奇道:“那咱還費儘心機,讓人接近他乾嗎?那幾個兄弟待在輜重營,說不定用處更大些,要是抽不冷的放一把火……嘿嘿!”
夏潯道:“那能燒掉多少東西?如果有機會讓他們接近李景隆,就有可能掌握最為機密的消息,懂麼,我們主要的事情,是刺探情報。好了,忙你的去吧,時時刻刻都多長個心眼兒。”
徐青點點頭,拖著空車走了出去,夏潯抬腿進了霧氣昭昭的大堂。
澡堂子裡,一個有點肥胖的男人趴在案板上,隨著老賈雙臂的推送,臀部的肥肉有韻律地抖動著。
“用點勁,爺們特彆受力,搓得狠了舒服。”
那人趴著,囑咐老賈幾句,便扭頭對一個正在修腳的男人道:“老霍,今兒晚上,曹國公大人犒賞三軍,可以開酒葷,你知道了吧?哈哈,有酒有肉,美呀!”
正在削腳雞眼的老霍懶洋洋地道:“彆扯淡啦,那是曹國公嗎?那是皇上賞的,你沒聽說?皇上有旨意到了,曹國公大人加封太子太師,咱們全軍將士都跟著沾光,這才給的犒賞。”
正搓澡的男人便哼了一聲道:“說到底,還不是曹國公大人的賞?”
這時就有一個小兵有些不解地問道:“百戶大人,咱們打了敗仗,咋皇上還加官封賞呀?”
修著腳的瘦子原來竟是個百戶,他呲著牙笑道:“這你就不懂了吧?這叫本事。我跟你講,這做武將的,最最重要的就是朝中有人,你在外邊打仗,拚死拚活,戰功赫赫,朝裡沒人替你說話,皇上也不知道。你說你殺敵無算,落到紙上算個屁呀,到了皇上麵前,他知道你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
皇上從小就長在皇宮裡邊的,他知道什麼叫苦、什麼叫累呀,加你一級官,賞幾匹綢緞,那就是賞罰分明了。可要是朝中有人替你美言兩句,說得慘不忍睹,苦不堪言,皇上聽了,就知道你是真的不容易了,才能重重的賞你……”
“可咱們打的是敗仗呀。”
“彆插嘴,我還沒說完呢。要是你朝裡有人,會替你說話兒,打了敗仗說成小受挫折,傷亡無數說成略有傷損,誇大些難處,膽子再大一點的,乾脆把敗仗說成勝仗,黑的說成白的,皇上……嘿嘿……還能不賞?”
那小兵吃驚地道:“這不是蒙皇上呢嗎?可不跟燕王檄文說的一樣,成了大殲臣?”
那瘦百戶哼哼道:“什麼叫忠,什麼叫殲,皇上認為你忠,你殲也是忠,皇上認為你殲,你忠也是殲……”
胖子道:“咳,禍從口出,有酒喝有肉還塞不住你那張破嘴!彆說了!哎喲,你輕點兒搓,都快禿嚕皮了……”
“嗯!”
老賈悶聲悶氣地應了一聲,手上的動作放輕了。
旁邊一個正給人拔罐子的搓腳師傅便笑道:“我說老賈,你婆娘不是剛剛生了嗎?大喜的曰子,怎麼沉著個臉,一點笑模樣也沒有?”
老賈沒好氣地道:“生了,又生了個賠錢貨,我高興得起來嗎?”
那人便嘿嘿地笑:“老賈,我看你對你小姨子挺有意思的呀,要不然……乾脆收了房吧,大的不給你生,就讓小的生,反正是一母同胞的姐倆兒,不見外,到時候兩頭大,也不用分個你我。”
老賈哼了一聲沒說話,趴在那兒的胖軍官忍不住笑起來:“說得有道理呀,太他媽的有道理了,不是有那麼一句話麼,小姨子是姐夫的半拉屁股,不疼白不疼,不摸白不摸!我看這事行,瞅你一身力氣沒處使的,姐倆兒,招呼得過來,老子看好你!”
“哈哈哈哈……”
澡堂子裡都是男人,一說起葷腔都來了興致,“姐夫戲小姨,天經地義呀,那個那個誰,你彆猶豫,該下手就下手。”
“姐妹花,並蒂蓮,看不出來啊,你這人模狗樣的德姓,還有這樣的豔福?”
“你小姨子俊不俊呀?”
“就是前堂收錢的那丫頭,你一會出去時好好瞅瞅,一身好肉,長得俊著呢。”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把個老賈說的麵紅耳赤,偏就不吭一聲。
外堂裡,夏潯和徐青站在角落裡,夏潯低聲道:“這個情報十分重要,李景隆現在剩下四十萬人,徐輝祖再給他增兵二十萬,那就是六十萬人了,李景隆吃過一次大虧,這一次絕不會善罷甘休的。徐輝祖要召集二十萬兵馬,再帶到德州來,沒一兩個月的功夫成不了。到時候合兵、整編、議定軍機,還得一段時間,也就是說,一時半晌的,李景隆不會對北平動手了,得馬上把這消息告訴殿下,這可是出兵安定後方、鞏固北平城防的好機會。”
徐青點頭道:“卑職明白了,我這就把消息送出去。”
夏潯又囑咐了幾句,看著徐青匆匆出去,轉身又回到了櫃台後邊,見蘇欣晨托著下巴,心不在焉地趴在那兒。
夏潯笑道:“小丫頭,想什麼呢,神不守舍的。”
“喔,掌櫃的。”
蘇欣晨看到夏潯,這才醒過來,她扁了扁小嘴,悶悶不樂地道:“我姐姐剛生了孩子,一個女孩兒。”
夏潯道:“那是喜事兒啊,你有啥不開心的?”
蘇欣晨嘟起小嘴道:“是我姐夫不開心,說家裡三個賠錢貨,他都不侍候月子,說話也敲敲打打的,我姐才剛生孩子,被姐夫氣的直哭……”
說著,蘇欣晨的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夏潯怒道:“生女孩兒怎麼啦,女兒是爹媽的小棉襖嘛,長大了知道疼人,再說了,這生男生女,又不是女人家的事,他老賈自己不生男孩,怪老婆乾什麼。”
蘇欣晨吃驚地道:“掌櫃的說的是真的?生男生女,不是女人家的事麼?”
“呃……”
夏潯有點語塞,對一個小姑娘,他還真不知道該怎麼解釋,可是見她一臉希翼的模樣,隻好硬起頭皮道:“這個麼,當然是真的,這女人呐,好比是地,男人呢,好比是種子,你種什麼當然長什麼,人家長得出果實,就證明地沒問題,長什麼果子,那是你種地的人的事,這個……不是我說的,是我聽一位極有學問的先生說的,人家讀書人說出來的話,還能有假?”
蘇欣晨開心起來,破啼為笑道:“我就知道,不是我姐沒本事,是我姐夫沒本事。哼,他晚上回去再給姐姐摞臉子,看我不罵他,就用掌櫃的告訴我的道理罵他!”
夏潯苦笑道:“你姐……現在誰照顧著呢?”
蘇欣晨擦擦眼角的淚水,說道:“沒人,姐剛生了孩子,就自己艸持家務呢。”
夏潯皺了皺眉道:“那怎麼成,家裡三個孩子,半大不小的,一個剛生產的女人怎麼艸持?你快回去,好好侍候著,大冷的天,落下病根怎麼辦?”
“可是……我……”
夏潯道:“成了,快回去吧,每天下午最忙的這一陣,你過來忙一個半時辰,算你全天的工,其它時間,你就在家照顧姐姐。”說著又掏出幾張寶鈔,不由分說地塞到她的手裡:“拿去,買點雞鴨魚肉,給你姐補補身子!”
“掌櫃的,你……你是好人!”蘇欣晨感動得不得了,吭哧半天,才紅著小臉說出這麼一句話。
“難道我原來是個壞人?”夏潯捏著下巴,望著她跑出去的背影,好笑地想。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