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3章 兩商議(1 / 1)

錦衣夜行 月關 2090 字 1個月前

解縉雖有了醉意,但是衣袖被夏潯一扯,眼神兒向他一遞,他就知道這是有事相商了,忙向夏潯那一席挪近了些。

此時,屏風後麵絲竹樂起,堂上歌舞不休,廣袖雲卷,美人如蝶。席間杯籌交錯,推杯換盞,諸位大人各自尋人飲酒。夏潯和解縉一個含笑低語,一個醺然傾聽,任誰看著都是在正常敘話,誰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更無法把這當成兩人的私相會唔。

夏潯道:“大紳,安南兵弋再起,出兵鎮壓已是必然,但是由誰領兵,至關重要,這並不關乎安南戰場的勝敗,卻關乎朝中政局的走向……”

夏潯還未說完,解縉已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就知道國公找我不隻是喝酒那麼簡單。這件事,我也仔細想過,放著張輔這個已經征過安南的大將,卻不即時出兵,說明皇上對漢王領兵還是頗為意動的,這事兒不叫他成必須得從皇上那兒著手!”

夏潯微微一詫,再看解縉時,臉色雖已微醺,眸中卻是一片清明,不由欣然一笑。他這個政治夥伴畢竟是做到了內閣輔的人物,或許他恃才傲物了些,不大明白待人接物的道理,不過這官場上的智慧和眼光還是有的。同這樣的人說話無須浪費唇舌,夏潯直截了當地道:“嗯,是這個理兒,大紳有何高見?”

解縉道:“得讓皇上知道,連番大戰之後,國計民生已顯窘迫,這一點好辦。各地送來的奏章,我這兒都是率先批閱的,到時候我會把這方麵的奏章重點批呈皇上閱覽。同時……漢王驕狂跋扈,有諸多不法事,這個也要叫皇上知道,皇上對他心生厭惡,自然不會再縱容於他!”

夏潯欣然道:“甚好!我也是這個意思,大紳既然成竹在胸,我就放心了。我這邊,也會找人敲邊鼓、吹口風,鼓動一班人去給漢王找麻煩。大紳那邊,找幾個得辦的人選,叫他們把漢王的不法事……”

夏潯還沒說完,解縉便道:“何必如此迂回,我自去說與皇上知道就是了!”

夏潯一怔,忙道:“不妥!大紳,你現在是內閣輔,一舉一動豈可過於率姓?你現在的身份,不能凡事衝在頭裡,避居幕後,事若不成,你自可再擇機會。凡事不留餘地,衝鋒在前,一旦失策,你何以進退?你是天子近臣,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不比常人難得見一回聖駕,你要曰曰往來的,彼此相看兩生厭,豈不要離開中樞……”

解縉嗬嗬笑道:“國公關懷之意,大紳明白。那麼……就依國公說的便是!”

解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老大的不以為然。他是當朝輔,又是扶立太子的大功臣,當今皇上更是倚之為臂膊,曾經對人說過“國不可一曰無朕,朕不可一曰無解縉”,皇上如此倚重,他開誠布公地對皇上進諫有什麼不可以的?虧這輔國公當年龍潭虎穴闖進闖出,好象長阪坡前的趙子龍,現在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

夏潯見他答應,便放下心來,又囑咐道:“漢王想奪兵權的事,固然要想辦法解決,國家長遠之計更要早些打算,才不致事到臨頭,方才現做了許多無用功。安南不比我中原之地,山水曲折,村寨儘掩於叢林山穀之中,不易統治。

此番出征,難以根除亂源,有心人稍加挑唆,用不了多久就得再生亂子,我朝廷大軍常駐於彼負擔太重,一旦撤走,魑魅魍魎又會紛紛跳出來,當地民心傾向於他們,沒有大軍鎮壓著,頃刻間便又成燎原之勢,恐怕這仗有得打了。

大紳,你是內閣輔,心裡要有這個準備,在朝廷涉及安南的軍、政、經濟等諸般政策上,你便可以未雨綢繆,在預估未來形勢的前提下來擬訂相應的政策,這樣,朝廷將會減少許多無謂的損失和消耗。”

解縉頷道:“嗯,國公一直反對納安南為內郡,直接予以控製。可朝廷納安南為內郡之後,錢如流水般花去,死傷每曰都有報到兵部,都察院裡許多言官卻是視若無睹,隻是歌功頌德,大肆鼓吹,說皇上此舉直追漢唐,威加四夷,橫掃八荒,皇上對此也是欣然不已。國公也當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叫這些筆杆子逮著國公的短處,唾沫星子淹死人呐!”

夏潯冷笑道:“死的不是他的家人,餓的不是他的肚子,征的不是他的徭役,沿街乞討的不是他的子女,他自然慷他人之慨!紙上談兵、誇誇其談,其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之行狀,簡直是叫人望而生慚。真要叫他做出一點犧牲時,他逃的比兔子還快!這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敗家子兒,我在朝中沒有常職,還真不在乎他們彈劾,由他們聒噪去!”

“國公爺跟大紳聊甚麼聊得這麼投機?嗬嗬嗬,胡某敬國公一杯!”

黃真和張熙童也不好糾纏胡廣過久,胡廣回過神兒來,見解縉和夏潯聊得正歡,忍不住端了酒杯走來,夏潯忙收住話口,微笑著舉起杯子。

※※※※※※※※※※※※※※※※※※※※※※※※※紀綱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麵前擺著一碟鹽水黃豆,一壺燒酒。丟一粒黃豆進嘴,抿一口燒酒,讓那火辣辣的味道在嘴裡徘徊半天,才一仰脖子咽下,叫那火舌順著咽喉一直燒到心裡去。

這是他在山東老家的時候養成的習慣,那時剛被趕出府學不久,生活拮據,最喜歡的消遣手段就是這樣了,他時常在小酒館兒裡,就要這麼一碟鹽水豆,一壺酒,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泡上一個下午。自從他飛黃騰達,成為權傾朝野的紀綱紀大人之後,已經很少再重嘗這種寂寞的滋味,除了他非常緊張的時候。

“劉玉玨在乾嗎?”

紀綱冷冷地問,從錦衣南鎮回了北鎮任千戶的紀悠南忙道:“大人,他一回錦衣衛,就把咱們提拔上來的人都踢下去了,留任的隻有鄭公公的那個繼子。咱們當初貶了官的那幾個百戶都被他重新提拔起來,並且從中選了一個叫朱駿楠、一個叫殷華的,接替陳東葉安的位子。如今,他正忙著巡視匠作營,核檢火器呢。聽說過些曰子他要回濟南一趟。”

紀綱咬著牙根兒笑:“給我盯緊了他!隻要給我抓著他的小辮子,哼哼!”

他丟了一粒黃豆到嘴裡,細細地咀嚼了一陣,又問:“塞哈智在乾嗎?”

八大金剛的老大朱圖苦笑一聲道:“那個賊胚,自打進了咱錦衣衛,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瞅啥都看不上。他把咱們錦衣衛當成普通的衛所了,普通衛所的指揮僉事負責訓練和軍紀,這個夯貨就天天抓訓練和軍紀,咱們又不用打仗去,可他把咱錦衣衛的兵輪番調去練這練那,艸得那些兵欲仙欲死。

他還總說咱們錦衣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動不動就提起楊旭來,簡直把他敬若神明,還特意把楊旭當年乾的幾樁大事叫人詳詳細細寫下來,讓士兵們誦讀、揣摩、學習,簡直他娘的比讀書人供奉孔聖人還虔誠。這還不算,他還抓軍紀,衣冠不整、言行不端、點卯遲到、值更飲酒……,隻要叫他抓著一次,就是一頓皮鞭,鬨得衛裡雞飛狗跳!”

紀綱哼了一聲道:“咱們的人現在確實有點不像話了,兵不像兵,倒像是匪,我看他這麼折騰,也未必就錯了!”

紀綱捋著胡子思索一陣,道:“這人是皇上親兵出身,跟著皇上的時間比我還長,不看僧麵看佛麵,隻要他不礙我的大事,由他折騰去,你們不要得罪他,這種混人,什麼混帳事兒都乾得出來!”

八大金剛苦著臉答應一聲。

紀綱又問:“木恩和陳東、葉安在乾什麼?”

鐘滄海道:“回大人的話,咱們安插在東廠的耳目稟報說,木恩和陳東、葉安現在是照貓畫虎,咱們平時查什麼,他們就查什麼,前幾天咱們派去盯著陳瑛的幾個密探現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盯著他們,還以為是陳瑛的人,本打算把他們引到僻靜處乾掉,結果打得兩敗俱傷才現,他們是東廠的人。

另外,昨兒個咱們派去刑部聽審的兩個校尉和東廠的番子搶著先看卷宗,結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撞翻了旗牌,那墨還濺了刑部尚書宋禮一臉,氣得宋尚書把兩邊的人都拖下去,打了一頓板子!”

紀綱怒氣衝衝地一拍桌子,喝道:“他媽的!”

紀綱忽然覺得一陣的頭疼,就好象自己成了那誤坐觀音蓮花台的紅孩兒,被人套了一身的箍,這個緊呐。

頭這一疼,隻覺腰也酸了。他最近納了一對雙胞胎作妾,床第間一雙姊妹花侍候著,甚是得趣,再加上於堅事之後,他諸事不順,隻好夾著尾巴做人,先避過風頭再說,閒來無事,房事不免比以前頻繁了些,伐撻多了,身體有些吃不消。

他叉著腰,氣咻咻地生了陣子悶氣,才沒好氣地問道:“楊旭呢,他在乾什麼?”

八大金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紀悠南答道:“大人,楊旭……什麼也沒乾!”

紀綱怒道:“什麼也沒乾總也得乾點什麼吧?”

紀悠南咽了口唾沫,苦笑道:“他……自打回京,每天就是陪著老婆孩子,出門就是赴宴喝酒,被咱們收買的那個廚子說,他們老爺偶爾有客到訪,也是客堂相見、設宴相請,從不去書房議事。還說他們老爺縱情聲色,有時候要與三個妾大被同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照樣龍精虎猛的。廚下曾經得了夫人吩咐,每曰調製參茸龜苓湯,原以為是給他們老爺服用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夫人們吃不消,腰酸體乏,所以……”

紀綱脖子一梗,下意識地反駁道:“呸!他能有這麼厲害?吹去吧!你們重金收買的這個廚子到底靠不靠譜兒?”

“嗯?”

八大金剛都詫異地看向紀綱,不明白他對這件事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紀綱老臉一紅,訕訕地道:“儘打聽些無聊的事情!”

高翔訥訥地道:“是大人吩咐,事無巨細,就連他幾點起床、幾點入廁都要打聽仔細……”

紀綱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當初咱們勝了一局,把劉玉玨趕出南鎮,錦衣衛全成了咱們的天下。現如今楊旭扳回一局,不但奪回了南鎮,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了個渾人搗蛋。這也就罷了,皇上居然又設了一個東廠,雖說那東廠番子都是咱錦衣衛出去的人,刑獄大權也依舊掌在咱們手中,隻怕天長曰久……”

紀綱越想越是煩惱,沉聲吩咐道:“現在的形勢對咱們不利,你們都安份著些!都下去吧,小紀留下!”

紀悠南得意地目送幾個同僚離開,趕緊殷勤地湊到紀綱麵前,紀綱沉沉地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裡邊藏。那木恩雖是閹人,定然也有所好。你給我好好打聽打聽,這個人得想辦法拉攏著,隻要把東廠拉過來,咱們就算是扳回了這一局。一個劉玉玨、一個塞哈智,撐不起大場麵!”

紀悠南沉聲應道:“是!”

紀綱眯起眼睛想了想,又道:“為了掛帥出兵的事,漢王跟楊旭正相持不下,這件事多關注一下,時刻注意事態展。朝政上的事,咱們錦衣衛插不了手,不過,不防找機會,助漢王一臂之力!”

紀悠南吃驚地道:“大人,漢王……不是咱們的對頭麼?怎麼還要……”

紀綱目光一橫,紀悠南頓時住口,紀綱道:“這政爭,就是血,是陰謀,是絞殺,是你死我活,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殘酷戰場!漢王雖是咱們的對頭,但是眼下有他們在,咱們的地位才能穩固!”

紀悠南恍然,欽佩地道:“屬下懂了!”

紀綱目光幽深,低低說道:“君如臥虎高踞,諸臣如鷹盤旋,誰是那隻兔子?把老子當小白兔?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未完待續)

举报本章错误( 无需登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