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宮雪感覺自己渾身發冷，用力地抱住了丈夫，兀自忍不住哆嗦，卻終究沒有就前一個話題繼續兜纏。

“你腹中這個孩子……”

隨後，夫妻二人轉而開始討論腹中胎兒的諸多事宜……

月宮雪的注意力雖然被漸漸轉移，但她的眼淚卻仍是不斷的流出來。葉南天用力抱住妻子，卻是什麼安慰的話也說不出來。

葉笑也就聽到這裡，就將神念收了回去。

當夜，葉笑仰頭看著天空，整整一夜未眠。

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是在想什麼。

如果說前一夜，是因為那縷殘念的緣故，今夜，就隻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自己的心！

這一夜，葉笑眼睛一直盯著星空。從繁星滿天，一直看到啟明星騰空，閃亮，然後，東方微白。

天亮了。

葉笑一動沒動。

他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麼，也不知道自己該做什麼。

隻是感覺，有些失落，有些受傷，但也有些安慰，有些……

在延後上路的這十天時間裡麵，葉笑每天晚上都會默默動作，對於家族之中，幾個稟賦優秀，天資聰穎、心性質樸的少年，每個人都進行了一番洗經伐髓；每人都喂了幾顆針對修行底蘊的丹雲神丹。

葉家現在有了月宮雪葉南天這兩位隱形超階高手坐鎮；放眼整個天域，再沒有任何勢力，可以輕易撼動，家族之中，在經過葉笑的這番努力之後，底蘊更是驚人，便說將有許多天才將橫空出世，也絕不為過；即便是以最保守的評估，葉氏一族，至少能夠在之後的五千年歲月，在這片青雲天域，長盛不衰。

“作為葉家公子，我的葉家，我要守護。我希望，我今日做出的努力，能夠為這個家族，帶來長盛不衰的基礎。”

“至於其他的，或許是……我想多了……”

“但這是我的家呢。”

“這是我的家啊。”

……

這一天，豔陽高照。

卻也是眾人啟程的日子；葉笑；展雲飛，朱九天，月霜，月寒，都將在今天離開。

葉家以家主葉南天為首，舉族相送。

人山人海。

展雲飛和朱九天一身青衣，神態平靜，率先與葉南天夫婦告彆；

月霜月寒也隨後走了出來。

葉南天和月宮雪對此四人說了一大堆感激的話。

然後，四人在莊外等候，等候另一人出現。

過了半晌，一身黑衣的葉笑，終於也從他自己的小院緩步走了出來，一步步走向大門外。

葉笑此刻的神色古井無波，眼神淡然，一步步踏出，並無絲毫停頓。

月宮雪和葉南天眼神定定的在他的身上。

在這一刻，兩人同時感覺到了一件事……

自己的兒子，距離自己兩人竟然是如此的遙遠，前所未有的遙遠。

似乎是冥冥中有一種預警在說明。

葉笑這一去，就將永遠不再回來。

看著兒子平靜得近乎全無表情的麵孔，月宮雪心中突然生出一股仿佛割裂一般的痛楚；這種極度的痛苦，讓她的臉色瞬間變得煞白，身子也忍不住搖晃了一下。

葉笑仍舊一臉平靜地淡淡微笑著，不急不緩地走到葉南天和月宮雪麵前，深深行禮：“爹，娘，孩兒這就要去了。”

月宮雪死死的咬著嘴唇，不讓自己哭出聲來。

葉南天深深吸了一口氣，強笑道：“笑笑，此去師門，一定好好聽你師傅的話，好好練功，不須掛念我們，修途艱辛，專心一意尤嫌不足，萬不可分心旁騖。”

他的臉上神色，有些僵硬。

葉笑看到了，但裝作沒看到，恭敬地點點頭。

隨即又來到月宮雪跟前。

月宮雪淚眼迷蒙的望著兒子，定定的看了半晌；嘴唇哆嗦著，眼淚一串一串的流出，卻是一句話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這是我兒子？

這還是我兒子嗎？

這真的是我的兒子嗎？？

如果他不是，我兒子哪裡去了？

如果他是，那麼……

月宮雪的臉，扭曲著，心痛著，不舍，疼愛，寵溺……太多太多的神色，儘都在她的臉上逐一浮現，充滿了掙紮、猶豫的感覺，而葉笑更敏銳地發現，在月宮雪的眸子深處，隱隱閃現了一抹懷疑，怔忡，審視的特異情緒……

隱隱約約，有一種恐懼，還有一點恨意。

葉笑心頭泛起一絲明悟，隻感覺心頭被重重的撞了一下，這一刻，險些一口血噴了出來。

他心頭固然翻江倒海，但，高深的修為與多年的定力，讓他麵色仍舊勉力維持不變，啞聲道：“母親，孩兒這便走了……您……好好保重身體。”

月宮雪的嬌軀下意識地顫抖了一下。

哆嗦著嘴唇，道：“笑笑……”

葉笑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眼神中閃過一抹由衷的痛楚。

原來，不是我的，終究不是我的，就算我如何努力的去做，努力，儘興，一切到頭來仍舊隻屬徒勞！

他轉過身，向著大門的方向緩緩走去。

邁過大門，將要來到展雲飛等四人身邊的時候，驀然轉身，望著葉家的大門；隱隱然神色竟現出恍惚意味。

然後，葉笑推金山倒玉柱，跪倒在地，深深地磕下頭去。

一個，兩個……

九個。

葉笑以整副心神，全心全意全神全靈地跪拜，磕頭，這一刻，所有人的眼睛儘都不錯神地觀視著他；都似乎是感覺到了什麼；卻又似乎是什麼都不明白。

隻感覺天地之間的氣氛，在這一刻，突然變得前所未有的凝重。

三跪九叩已畢，葉笑站起身來，眼神仍自複雜萬分地望了葉南天和月宮雪一眼：“我走了。”

葉南天怔怔的站在那裡，半晌無語，月宮雪則是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兩人都以特異的狀態望著葉笑，卻又像在望另一個人。

葉笑的俊臉上很突兀地展現出一個瀟灑的笑容，揮揮手，轉身大踏步而去。

所有人都感覺到，葉笑的背影，前所未有的透著一股蕭瑟的味道。

“告辭！”展雲飛，朱九天，月霜，月寒同時向葉家方向一拱手，轉身跟上葉笑的腳步。

這一行人越走越快，眼看就要拐過彎去，徹底消失在葉家送行眾人的視線中。

“笑笑！”月宮雪突然瘋狂的大叫一聲；心痛得說不出話來。

葉笑下意識地停住了腳步，卻沒有回頭，隻是這次停步隻得一瞬，隨即又再重新舉步。

整個人消失在轉彎處。

月宮雪瘋狂的奔出，大叫道：“笑笑……笑笑，我的兒子，彆忘了娘……要回來看娘……”

她奔出幾步，旋即便停住腳步，怔怔的站了一會，突然蹲下來，兩隻手捂住臉，眼淚瘋狂的從指縫間傾瀉出來。

但她終究沒有追過拐彎處。

她能感覺到，兒子就在牆後，並沒有即時遠走，他在等待著；隻要她追過去，就能再度看到兒子；但在這一刻，她的心中卻又突然間升起來另一個念頭。

一個好似幽冷毒蛇一般的恐怖念頭，盤踞在心頭：“那人，真的是我兒子嗎？……”

“如果不是，那麼……”

拐彎的牆後，葉笑當真在那裡站著、等待著。

他的臉上肌肉抽搐，眼神流溢出激動，還有渴望的情緒；是那麼渴望，那麼期盼。但，等了一會兒，月宮雪並沒有追過來；應該是停步了。

月宮雪的腳步，就像是釘在了地上，一動也沒有動。

以葉笑的修為，自然知道，月宮雪就在那邊，但她卻沒有走過來。

葉笑深深地吸了一口氣，猛抬頭看天。

他是那麼用力，導致這抬頭的動作，竟然讓脖頸發出哢嚓的一聲。

他站在這裡，長身而立，身形蕭瑟。

一種孤獨的意味，突然彌散而出。

在這一刻，月霜月寒不知何故，突然心中一痛。

好像是又回到了當年，那被人拋棄，無依無靠，飽受欺淩，但卻咬著牙，倔著骨，一身狠勁，將自己心事全部深深埋在心底的那個大哥……那個渾身傷痕的小乞丐……

又回來了。

葉笑在抬頭的那一刻，在眼睛接觸到天空白雲的那一刻。他眼中本是滿盈的淚光，控製不住的想要流出來。

但在他仰頭的那一刻，所有淚光，竟然在一瞬間徹底蒸發儘淨，恢複到無比的清明銳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