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佩恩已經完全被電影調動起了情緒,他將衣服攏得更緊了些。
電影院中打出來的冷氣原本就很足,配上電影裡江瑟所飾演的張玉勤那張平靜中隱藏著森然的臉,更增添了幾分陰寒的效果。
他迫不及待想看兩位男女主演之間的角力,進展到現在,江瑟在《惡魔》裡的表現完全不輸劉業。
劉業的表演打破了以往正麵人物的束縛之後顯得更有張力,而江瑟對於形象的打破,遠比劉業更加徹底。
她不是演繹了張玉勤,而是使張玉勤活生生的出現在了觀眾眼裡、心裡。
她瘦得走動時都顯出晃晃悠悠感覺的身體,空洞的眼神,將張玉勤失去女兒之後恍若‘行屍走肉’一般的無趣人生不靠說的,而是以身體力行的方式展現給觀眾。
駱慎開了一間很小的裁縫店,在一條老舊的街區,離他的家並不遠。
他的母親十分年邁,身體還有病,靠著駱慎照顧。
這是張玉勤打探出來的駱慎的消息,要怎麼樣去珠珠報仇呢?張玉勤選擇了靠自己。
警方的行動永遠遵照著條規與流程,且她在查尋真凶的過程中,對於法律也是有些了解的。
駱慎如果被捉,哪怕是宣判有罪,就算是被執行死刑,可實在是太便宜他了一些。
珠珠的屍體時被發現時的一幕時不時在張玉勤麵前出現,使她不得安寧。
她尋了一個臨時的工作做著,小心翼翼的壓抑內心的怨恨,哪怕是這怨恨與等待將她折磨得不成人形。
白天時張玉勤尋了一份足以維持生計的工作,她還需要活著,為珠珠報仇雪恨。
舒佩恩能從她的眼神裡,看到她的決心。
這真是一個奇妙的過程,能將一個心如死灰,失去希望的女人演得如此活靈活現,胸中藏著恨,可眼裡又帶著穩。
江瑟表現方式並沒有苦大仇深的樣子,便那種灰心喪氣的感覺,流露在她一舉一動裡。
她吃飯時機械似的將大口飯菜吃進嘴裡,工作時死氣沉沉,這些細枝末節的東西,增強了她演技的說服力。
當張玉勤終於準備充分,如舒佩恩所想一般的,找上了駱慎時,兩位男女主演第一次同框在大屏幕裡。
這一刻真是值得人萬分期待的時刻,舒佩恩甚至聽到電影院中不少人傳來情不自禁的小小驚呼聲。
有些替她擔憂,又有些解恨。
替她擔憂是證明了劉業飾演的駱慎有多深入人心,他的那些惡,隱藏在他下垂著長滿了褶子的眼皮裡,佝著腰,束著圍裙,花白的頭發看得出來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修理。
而觀眾覺得解恨的原因,則又從另一方麵映證了江瑟先前的演技,有了她先前痛失珠珠時的表現,才會有此時她找到仇人時,觀眾替她真心的歡喜。
這種情況,有點類似於打乒乓球似的。
劇裡的主演們是站在球台一邊的對手,而觀眾似是站在球桌另一邊的對手,他們以精湛的演技調動觀眾情緒,這種感覺如喂了球給觀眾,而觀眾接收到這種情緒,再將自己的感覺反饋回去,一來一回,便抓緊了觀眾的心理。
駱慎所在的裁縫店並不寬敞,有些窄,已經是幾十年前的老房子了,光線也並不大好。
張玉勤進來時,他停下了手裡的活計,扯起腰間的圍裙擦了擦手,微抬了眼皮,打量著這位特殊的‘顧客’。
此時的兩個人明明沒有激烈的動作,沒有爭鋒相鬥的言語,可是相互之間充盈的那種緊張感卻使得電影院裡每一個觀影的人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兒,舒佩恩也激動得捉緊了電影院裡椅子的扶手,品味著這一刻電影中有深仇大恨的兩位主演的對決。
江瑟沒有被劉業的氣場所壓製,兩位主演的各有特色的絕望在此時碰撞開來,畫麵哪怕悄無聲息,可是在觀眾心裡,卻如炸燃了一鍋熱油似的,點燃了觀眾的情緒。
“駱慎嗎?”
她顫抖著聲音開口,打量著眼前這個男人。
江瑟的台詞功底不容小覷,她的聲音似哭非哭,帶著些許鼻音,有些輕,卻有意將每一個字拉長,帶著種歎息夾著幽怨,她說話時,甚至深呼了一口氣,衣裳領口處露出的鎖骨裡因為她呼吸的動作,而深深的凹陷了下去。
駱慎這個惡魔在她的注視下穩穩當當的坐在那裡,聽到她喚自己名字時,抬起了頭,嘴唇動了動,許久之後才扯出一個笑容,緩緩應聲:
“我就是。”
張玉勤緩緩踏入‘惡魔’的領地,她的鞋子踩在地上,發出細細小小的聲音,她一步一步逼近,眼神並不猙獰,可那種危險的感覺卻撲麵而來,使人渾身繃緊。
駱慎顯然也意識到了不對勁兒,他雙臂下垂,目光警惕著注意張玉勤的一舉一動,當她的目光與駱慎的眼神對上時,舒佩恩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兒裡。
他下意識的身體往前傾,瞪大了眼睛,甚至一隻手伸出來扶住了眼鏡,不願意錯過這兩人之間表演的點滴。
電影裡的兩人將各自的分寸把握得非常的好,張玉勤的隱忍下的瘋狂,駱慎老實皮相下的凶殘在此時交織,兩人目光碰撞的一瞬間,張玉勤笑出了聲。
駱慎也跟著陪笑,這一刻舒佩恩奇異的是理解張玉勤的笑容的,她活到現在,就為了將‘惡魔’找出來並逮到,此時看到殺女凶手坐在自己麵前時,她應該是有些輕鬆,像是萬裡征途走完了第一個旅程,又應該是有些感慨萬千的。
她笑容裡的東西包容了許多,來不及引人去探尋,舒佩恩此時腦海裡隻有一個念頭,《惡魔》這部電影如果隻看一次實在是太過可惜。
許多主演們要表達的東西,第一遍匆匆看完是不能完全品嘗出來的。
他將江瑟此時的眼神牢牢記在自己的腦海裡,他看到劉來與江瑟之間的對手戲,兩人有來有往,甚至這種相互之間的角力追逐,遠比先前兩位主演各自發揮時要更好一些。
駱慎在事敗之後,並沒有慌亂無措,他這樣的人,活著了無生趣,殺人對於他來說不亞於殺了一隻雞,他甚至沒有絲毫的悔改之心,被害人的母親找上門時,他也一點兒也沒有心驚的感覺,反倒帶著些興奮。
提起珠珠時,像是提到了一件自己精心完成的藝術品。
他甚至點燃了一支煙,有些享受一般幽幽的吐出了一口氣。
這一刻‘惡魔’的形象在觀眾眼裡被無限放大,趙讓成功的塑造了一個讓人恐懼的‘惡魔’,這一刻劉業點煙時的表情,在觀影群眾的心裡,才算是真正點了電影片名的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