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寒意未退,夜涼刺骨,趙禎也不回到殿內,就躺在殿前等著他的臣子們來見他。
......
不多時,文彥博、王安石等人來到福寧殿前。
也許是剛剛唐奕在宮門外的那陣咆哮喚起了他們的一絲人性,也許是做做樣子,文彥博見官家大冷的天就趟在外麵,急忙上到趙禎身邊:“陛下,龍體要緊,我們還是進到殿裡說吧!”
“不用。”趙禎淡淡地笑著。“心裡挺暖和的。”
“......”
文彥博怔了怔,一時之間,沒明白官家這話裡到底有什麼意思。
“寬夫啊...”卻是趙禎看出了文彥博的迷茫,用隻有二人聽得見的聲音道,“愛卿什麼都好....就是......”
後麵的話趙禎還是沒說出口,到了這個時候,他還在想著為臣子留一個台階,彆讓他下不來台。
其實,趙禎很清楚,文彥博急衝衝的上到近前,三分是真情,七分......還是為了揣測他這個皇帝的心思。
偏頭看向群臣,內侍們已經在殿前掌了燈,一片通明,倒是看得真切。
“外麵清肅,咱們就不進去了。”
眾臣不敢違抗,彎身行禮,“喏。”
待大家都起了身,趙禎不急著說話,目光在每一個人的臉上掃過。
都在這兒了,有親人,亦有臣子。
該來的,不該來的,都在這兒了。
甚至有幾個金發碧眼的外域人,想來應該是唐奕從西方帶回來的。
唯獨......
“怎麼不見範公在此?”趙禎找著範仲淹的身影。
李秉臣急道:“範公尚在回山。”
“哦。”趙禎點了點頭,隨之由衷道。“範公還是中正的啊!”
吩咐道:“去把範公請來!今夜,不能沒有他。”
說著話,又看向幾位宗親,“皇兄、皇弟,到朕身邊來。”
他說的是趙允弼等人。
“你們應該是和朕站在一頭兒的吧?”
趙允弼一怔,領著一班宗室皇親急急上到趙禎身邊,用行動表明他們是一頭兒的。
接著又吩咐李孝光,把皇後、太子、宗麒、苗妃都叫過來,站在自己身側。
最後。
“福康、君丫頭、蕭丫頭,你們也過來,讓朕看看你們的孩子。”
“.....”
這下,下首的一眾臣子們不淡定了。
......
————————
其實,他們進到宮中,心裡都有疑問,癲王出去了,什麼也沒發生。
而那場詭異的焰火之後,皇帝又下了一道今夜通宮的旨意,隨之就是召見群臣。且是太子黨、癲王黨一並召見。
這本來就讓所有人摸不著頭腦,而剛剛官家對趙允弼說的那句話,更是讓大家心懷忐忑。
所有人不禁要問,趙允弼是官家那一頭兒的,那我們......是哪一頭兒的?
誰也說不清了。
再然後,太子和皇長子站在了官家身邊,說明這兩兄弟是一頭兒的。
這本來就很詭異,結果,再再然後,唐瘋子的家眷也站到了官家身邊。
特麼,唐瘋子也成官家那一頭兒的了......
大夥終於明白了,和著你們一家子都是一頭兒的,就我們不是一頭兒的。
而官家下麵的一句話,讓大夥兒更是不由得脊背發寒。
做完這一切的趙禎掃視全場,“都鬨夠了嗎?”
“臣等有罪!”
“臣等萬死!”
“臣等愧對陛下!!”
撲啦啦拜倒一片,無不山呼哀哉。
“哎....”趙禎看著一眾臣子,本來要說幾句重話,卻是到了嘴邊也沒說出來。
哀然一歎,“哪來的罪過呢?你們沒錯....”
“是朕錯了啊!”
一切的根源都在他這個皇帝,他用正常的思維去揣測一個不正常的人。可笑的是,那些他所在乎的東西,那個小瘋子根本不在乎。
懇求地看著眾臣,“到此為止,好嗎?”
“臣等...遵旨。”
出聲的是文彥博,不管真假,他聽到趙禎說到此為止,心中不是挫敗,亦不是遺憾,而是隻有感激。
這是一個癲王必勝的局麵,不到此為止的結果已經沒有懸念。那就是剛剛在宮門前幾乎就要發生的結果,涯州軍會從他們的屍體上碾過去。
官家說到此為止,那是在給文臣留下體麵,也是在救他們。
“謝陛下隆恩!!”
有文彥博帶頭,多數文官明白這裡麵的道道,皆是躬身下拜,唱喏遵旨。
唯王安石、包拯、唐介、富弼,四人直身未動,雖是無言,但卻默默地看著趙禎。
趙禎一笑,對四人道:“愛卿且放心。”
說著話,又對趙允弼道:“明日宗正寺擬一道劄子,擇日賜封皇子趙宗麒為晉王,宮外建府。”
又對文彥博道:“愛卿記得與太子、皇後審議,儘早頒旨吧!”
“臣....臣遵旨......”
文彥博都聽傻了,心道,這鬨的是哪一出?
趙禎這個旨意,明麵上是冊封宗麒為晉王,可同時也是告訴大家,告訴王安石、富弼等人,趙宗麒隻是晉王,太子還是太子,日後接掌皇位的還是太子。
可是,這沒道理啊!
要知道,唐奕大軍壓進,文扒皮就已經知道大事已去,罷黜太子,另立趙宗麒,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
可是,唐瘋子鬨了一通,太子還是太子,這就有點說不過去了吧?
不過,說不過去也無妨,太子還是太子,說明他們贏了。
王安石、包拯、唐介聽到這個結果,立時高揖大禮下拜,“陛下聖明,臣等領旨!”
王安石更是起身之時,向身旁的石進武、王守忠等人露出一個勝利似的笑意——太子得國!!
這意味著,他們這些從龍之臣賭對了,而那些反對派的將門,那些綁在唐子浩身邊的利欲小人,終不能如願。
依今天的情形,唐奕應該沒有什麼大事,依就可以逍遙快活。
可是,王介甫不在乎,唐奕是不是安好,於他沒有任何利害關係,隻要今天這一場贏了,那士大夫就已經有了製衡的資本。等太子一登基,依然可以把那些小人,一一剪除。
......
那邊,癲王係的人們卻是不淡定了。他們不知道唐奕進來是怎麼說的,怎麼辦的事兒,到頭來怎麼還是太子!?
唯獨賈昌潮,站在人群之中欣慰點頭。
他沒有信錯唐奕,那個瘋子在天下皇權麵前依舊是他。
王守忠等人眉頭緊皺,衝動之下,正要上前諫言,卻被王德用一個眼神瞪了回去。
“且等等!”
而趙禎看著唯一還沒有表態的富弼,一時間也沒太明表富彥國心裡到底在想什麼。
不過不重要,暫且先把富弼放到一邊,看著下首表情各異的臣子們。
“朕知道,你們有人滿意,有人不滿意。”
“不過,先等等再說。”
“朕把你們叫進來,還有另外一個事情,要當眾來辦。”
“陛下請講,臣等必從!!”
文彥博心情大好,自是願意成全。
“嗯。”趙禎來著頭。
“朕要....”
“另立,遺詔。”
嘎!?
文彥博又差點沒噎著,另立遺詔??另立遺詔你當著群臣的麵兒說什麼啊?
遺詔這個東西,除少數重臣,一般臣子除非到皇帝死了之後,是不可能知曉的。
“陛下...”
可惜,趙禎根本不給文彥博等人說話的機會。
隻聞他悠悠然道:“朕自知時日無多,已得先皇召喚,莫敢不從......”
“為保我皇宋萬世之基,特以殘軀立此遺命以戒後人。”
“其一,太子仁厚,睿德善政,繼我大統,以保皇宋安泰。”
“其二,皇後曹氏,雖仁笑慈善,明斷勤思,然後宮攝政終非長久之計,遂,太子即位,皇後不得垂簾,不得佐政,不得善越。”
......
這個“其二”一出,文彥博、王安石眼睛都開始冒綠光。
官家可以啊!夠意思!!
皇後不垂簾,太子又年幼......那他媽的,大小權務,還不都是他們這些相公們的!?
雖不知道趙禎是對他們的信任,還是在補償這一次的驚嚇,但是結果已經有了,讓眾人怎麼能不高興!?
......
“其三......”趙禎還沒說完。
“其三,唐子浩....”
唐瘋子的名字一出,大夥兒的心立馬又提了起來。
隻聞趙禎道:“唐子浩複燕之功,開疆擴土之勞,實我皇宋之棟梁也。”
“雖有小錯,然瑕不掩瑜,癲王之稱,有悖公允,特賜丹書鐵卷,封親王,名曰:鎮疆,世襲子孫萬代。”
......
大夥兒聽的直咧嘴,心裡甚至有點嫉妒,官家對唐奕當真是太寵愛了,把封王聖令都放在遺詔裡了。
這樣一來,不但無人可反對,而且唐奕不接也得接,先皇遺命,那可沒法抗旨了。
至於什麼免死金牌,世襲子孫......還萬代!?
雖然有點過分,可是,也能理解。
雖然不知道官家和唐奕在宮裡發生了什麼,但是結果確實是唐奕妥協了,不然也沒有太子即位這個說法了。
總之,唐奕帶著兵來,卻沒能成事兒,不管是什麼原因,總要給些補償嘛。
再說,與太子繼位,還有皇後不垂簾比起來,這等小事,已經不算什麼了。
這事兒連王安石都覺得說得過去,應該的,唐奕的功勞確實當得起一個鎮疆王,更當得起一個丹書鐵卷。
隻要皇權在他們這邊,即使給錯了,將來也可以把給他的,變成不給他的。
......
“其四.....”
怎麼還有??
大夥兒心說,該安排的已經都安排了,還有什麼沒交待的?
......
但有人不這麼想。
還真有!!!
文彥博一振,隻覺心跳都漏了一拍。
剛剛他忽略了一點,那就是,皇後不垂簾,太子尚年幼,剛才隻顧著高興,卻是忘了,官家不可能不知道這一點,官家怎麼可能放任十一歲的小皇帝在帝位上無依無靠呢!?
文彥博想到了一個職位,雖然在大宋百年曆史之中從未出現過,但是,依現在的情形......
這個職位,很可能要出現了!!
......
沒錯,文彥博猜的一點都沒錯,包括王安石、富弼等人也猜到了這一點——
顧命大臣!!
按趙禎現在的遺詔,他要任命顧命大臣。
會是誰?
文彥博??
富弼??
應當就是這二人之中,不做他選。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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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禎確確實實要任命大宋開國百年的第一位顧命大臣,不過....
嗬嗬,偏偏就是文官眼中,不做“他選”的那個“他選”。
“其四!!!”
“太子年幼,恐,難當政務。”
“詔命!!”
“鎮疆王唐奕,輔政理事,直至天年!!”
......
“直、娘、賊!!”王安石聞罷,差罵出聲。
文彥博則是腦袋嗡的一聲,險些栽倒。
鎮疆王輔政....
鎮疆王輔政!!!
媽了個巴子,唐奕要是輔政,誰當皇帝還有什麼分彆?
剛剛還在狂喜太子黨的勝利,結果,趙禎來了個急轉彎,太子是得位了,可是,文扒皮發現,這個“太子黨”....
原來沒贏!!
“好!”
石進武、龐籍等人聽了趙禎的“其四”,猛的大喜,暗暗大叫:“好!!!”
他們扶植的不是太子,也不是趙宗麒,他們要扶植的是唐奕。
隻要唐奕上位,誰當皇帝,都是一樣。
“爺爺!”王守忠更是激動的,下意識看向王德用。
“成了!!”
“呼......”
王德用長出一口濁氣,確實成了。
那接下來....
......
——————————
“陛下!!萬萬不可!!”
王安石終於回過神來,猛然大叫,響徹整個福寧殿前。
趙禎眉頭一皺,“有何不可!?”
“陛下!”王安石徹底急了。“癲王當國,臣以為萬萬不可!!”
趙禎不為所動,“是鎮疆王,不是癲王。”
“不管是鎮疆王,還是癲王,隻要是唐子浩,皆不可當國!!”
“大宋開國百年,寧用內宮當政,亦不放權外臣輔政,陛下不是不明白其實的道理!!”
“何況,唐子浩還是一個異姓王爺!”
......
其實,大宋朝幼主即位,不取顧命大臣,而唯用後宮,是有原因的。
大宋士大夫與天子共治,相互是製衡的關係,不單單是士大夫製衡天子,天子也在製衡士大夫。
顧命大臣,即是文官,等於是士大夫把皇權那一部分也掌握在了手裡,所以從不先例。
而大宋一般用太後垂簾,那是因為皇後一般皆出自將門,與文官天然對立,形成一種新的製衡。
所以,顧命輔政一說,曆來新舊交替時提都不會提。
那話說回來,剛剛趙禎的意思已經很明白了,為什麼沒人反對呢?
很簡單,因為在現在這個局勢之下,將門與軍隊倒向癲王,士大夫需要把權力儘數掌握在自己手裡,需要一個一言九鼎的顧命大臣來打壓囂張的將門。
可是,這個顧命大臣必須是士大夫才行,若換了彆人......特彆是唐奕,那特麼就另說了。
王介甫現在拿大宋沒有過輔政之臣說事,也是逼到沒法了,在這沒理辯三分呢!!
趙禎默默地看著王安石,良久,卻是轉頭問向文彥博,“文卿以為...合適嗎?”
“......”
“這....”文彥博啞火了。
他雖然也反對唐奕輔政,但是,他不能說他反對。
因為,他比王安石懂得審時度勢的多,現在出聲兒,就是找死。
“臣...臣....臣並無異議。”
“嗯。”
趙禎滿意地點了點頭,回頭對王安石道:“看來,除了王卿,彆人倒挺認可癲王。”
彆人趙禎根本就沒問,王安石眼神仿佛要殺人,惡狠狠地瞪著文彥博,瞪著富弼,瞪著包拯、唐介。
“你們....”
“皆國賊爾!!”
王天真要是懂得縮頭,他就不是王天真了,縱使刀山火海,王天真也敢衝一衝,闖一闖。
此時雖然隻有他一個人在戰鬥,他也絕不會退縮。
“陛下!!”
“好了....”趙禎打斷他。“介甫啊,要知進退。”
這話說的已經近乎漏骨,意思就是:你彆再鬨了,朕不是在害你,而在救你。等著唐奕來處理,光燕雲那一件事,就夠你死八百回!
“陛下....”
此時卻是包拯、唐介看不下去了,他們想出頭,幫王安石說句話,唐奕輔政確實不太合適。
“此事就這麼定了,文卿,擬旨吧。”
趙禎當然也不給他們說話的機會,這二人與王安石有本質的區彆,他們隻是單純的覺得不合適。
“陛下!!!”
有人聲援,王安石更是來了精神,絕不能讓官家把這道旨意坐實。
“陛下,縱使顧命輔政之事尚有可行之處,但是......”
王天真正麵剛不過,又開始想彆的路子了。
“一指場中涇渭分明的兩派!!”
“今天呢!?”
“今天這個局麵,如何收場!?”
“......”
趙禎也就是病著,實在沒力量生氣,不然非得好好罵一罵這個拗人!!
朕不就是在幫你們收場嗎?難道你讓唐瘋子來給你收場??
......
可是王安石拚了!
信念這個東西,有時候是力量,是正義;有時候,那就是自裁的刀!!
而此時,王安石已經分不清這是他的力量,還是架在自己脖子上的刀了。
“癲王率兵進犯,大鬨皇城!!”
“石進武、王守忠置守土之責於不顧,萬裡而還,為癲王助陣!!”
“此等置家國於不顧,亂政叛國之舉,難道陛下當天下百姓都是瞎子嗎!?”
“陛下!!”王安石淒然急呼。“百萬開封城民可是眼睜睜看著呢啊!!”
“如若就此揭過,王法何在!?我大宋皇家的威嚴何在!?”
......
這邊王安石還沒說完,那邊文彥博已經忍不住了。
“王介甫!!你閉嘴!!”
你大爺的,你自己想死,非拉上我們嗎??
但是,文彥博想阻止已經晚了。
龐籍聽罷,嗤之以鼻,憤然嗆聲:“石將軍、王將軍,也隻是人回來了,兵還守在四邊。”
“不像某人...假傳聖諭,若不是狄青忠肝義膽,冒死抗命,恐怕燕雲現在已經易主了!!”
....
此時此刻,文扒皮恨不得給王安石跪下!!
你特麼要鬨哪樣啊???
自己想死,非拉上我們墊背嗎??這特麼不是明擺著嗎?癲王係腦子有坑不跟你對著揭短。
他哪知道,王安石就是自己想死,拉上他們墊背!!
王天真的執著已然瘋魔,他寧可賠上自己,賠上文富,賠上將門,也要把唐奕從輔政理國的位子上拉下來。
....
——————————
事情到了這一步,已然是再無轉圜,趙禎就算想和稀泥也萬萬不能,滿朝文武、外邦使節,皆在側聽得真真切切。
這麼大的事兒要是還置之不理,那不光是皇家顏麵掃地,大宋朝的精氣神也同時垮了。
......
人群之中,老將王德用一歎,心道,終還是走到了這一步。
看了眼富彥國,低聲對王守忠道:“該你了...”
王守忠心中一緊,“爺爺!!不能....”
王德用登時大怒,“壞我大事,老夫生剝了你!!”
“....”
王守忠眼淚就下來了,他知道爺爺心意已決,無有更改,紅著眼睛,猛一咬牙,木然地緩緩行出隊列。
“臣....有本奏!!”
場中一滯,萬沒想到,這個時候,王守忠會出來摻合。
趙禎也有意外,悵然道,“何奏。”
王守忠兩行熱淚涓涓而下,“臣....檢舉!!”
“臣....檢舉魯國公王德用,是為....罪...首!”
“臣檢舉......”
“王德用利用軍中影響,密令臣與石進武、龐籍等人串聯,暗擁鎮疆王,實則為己牟利!!”
“前,密謀回師兵諫。”
“今,不召自回,皆是家祖所謀!!鎮疆王....”
“具不知曉!實乃.....”
“實乃!!”
“實乃家祖,一人之罪!!”
“......”
“.......”
“......”
滿場皆肅,落可聞針。
趙禎靜靜細聽,麵無表情,眼神....不看王守忠,更不看王德用,而是盯著王安石,冷的近乎冰點。
良久,趙禎才艱難開口:“王德用....何在?”
“老臣....在。”王老將軍平靜出班,平靜拜禮。
“你可...知罪?”
“老臣...知罪!願領....罪責!”
趙禎點點頭,抬眼看向王安石。
現在,趙禎有點明白,為什麼唐奕對這個王安石始終不喜了。
這個人..有才。
這個人...也有忠心,更有能力。
可是,這個人缺點,太致命了,一個不好....
比如現在,是要壞事的!!
悠然開口,“既然如此,那就一並處理了吧。”
“王老將軍已然領罪,那假傳聖旨之事。”
王安石沒怎麼樣,文彥博差點沒癱地上,他特麼也是罪首之一啊!!
正在琢磨,在趙禎深挖之前怎麼逃過一劫......
其實,現在文彥博心裡有一個念頭,隻不過一閃而逝!!!
那就是,他要把所有的罪責扛下來,因為隻有這樣,此時的影響才不會大到撼動整個朝堂。
可惜,文扒文終究還是沒有那麼高尚。
突然,身邊的富弼昂然出聲:
“臣....領罪!!”
“.....”文扒文都傻了,沒明白富弼領的哪門子罪?
富弼已經出去了。
“臣自領罪責。”
“假傳聖旨一事,蓋臣一手所為,望陛下責罰。”
....
趙禎怔怔地看著富弼......
眼神之中,沒有怨恨,而是....
感激!!
這個時候,也隻有富彥國能站出來了。
趙禎當然不知道,富弼在這裡麵起了什麼作用,他更不知道,要不是富弼急中生智在最後加的那十二個字,燕雲可能真的就丟了。
可即便是他什麼都不知道。他依然感激富弼。
就像他,感激王德用一樣!
因為,這二人在保,一個在保唐奕!一個......
在保社稷江山!
如果這件事依著王安石鬨下去,不管是假傳聖旨,還是癲王係逼宮,一大批人要受到牽連,一大批人要跟著王安石一起倒黴。
都什麼人呢?西南的軍、政兩位大員,石進武和龐籍,西北的統帥王守忠。
明確支持唐奕的丁度、宋庠、楊文廣......
看看這都是什麼人,大宋一大半的國防,還有外務,直接就垮了。
而另一邊呢?
文彥博、富弼、王安石,這些直接參與假聖旨的人,一定是跑不了了。
曹皇後有賣國存私之嫌,太子有監國不利之錯誤。
包拯、唐介、文武百官有監察不嚴,玩忽職守之罪惡。
這邊又都是些什麼人?
真要處理,大宋朝還哪裡剩得下治國之人?三省六部一個相公都剩不下!!
趙禎之所以要趕在唐奕前麵先把大局定下來,就是避免唐奕腦袋一熱,真把太子黨的文臣都拿掉。
沒人了,那朝堂還怎麼維係??
結果可好,王安石拚了,不顧一切,要不是富弼,都得給他陪葬。
這才是真正的大義,是真正的忠良!
王德用和富弼這是在用惡心自己,來保全大宋社稷。
......
——————————
趙禎心知,在場的這麼多人,也許唯一沒有罪過的人,就是王德用和富弼。
可是....
此時此刻,他必須做一個昏君,必須讓這二人承擔所有。
這就是政謀,是為君者的無奈!
這也是小瘋子最討厭的東西,最憎惡的東西!
也許...
趙禎暗歎,是該讓唐奕來整治一下這扭曲的“道理”了。
雖有為難,可是最後,趙禎還是把兩個最不應該治罪的人....
治罪了!
“王德用.....”艱難開口。“結黨營私...陷鎮疆王於不義.....”
“罷去官職,爵位,貶為庶民....”
“禁閉...回山。”
“富弼....”
“假傳聖意...妄受聖恩....”
“貶降三級,流放...涯州。”
眾人聞旨,一陣哀戚,明眼人都知道,這二人是替他們受過。
而二人所承擔的罪責,哪一條都夠死罪,可處罰很輕,看似不痛不癢。
但是,在場的所有人更清楚...
此詔一下,王德用、富弼一世英明儘毀!
對於他們這個層次的名臣來講,這比殺人,更殘忍!
....
————————
“陛下!!”
王安石怎麼可能接受這個結果??王天真到了這個時候還在拗!
“王德用這明顯就是壯士斷腕,丟車保帥!!”
“富弼之言,也非....”
“夠了!!”
趙禎真的怒了,用儘所有力氣暴怒狂吼!!
“你...你要鬨到什麼時候!?”
“我...”王安石一陣氣結。
官家怎麼就不明白呢??唐奕上位,他們將門什麼沒有?
還在乎一個王德用?
官家那裡說不清,隻得把矛頭對準彆處。
猛的甩頭,瞪著王老將軍!!
“你!!”
“你好手段!!好心機!!”
“你....你是亂臣!!是國賊!!”
....
“哼.....”王老將軍輕蔑地斜了一眼王安石,連正眼相對都是欠奉。
言語之中,沒一絲一豪的尊重。
“老夫是亂臣不假...”
向趙禎一拱手,“畢竟忤逆天家,犯上作亂這是無可辯駁的,老臣願以死謝罪!”
“可是....”
老將軍話鋒一轉,朝著王安石湊了上去,“老夫忤逆,出賣的是自己.....”
“你呢?”
“你出賣的是燕雲!是大宋的土地和百姓!”
猙獰的麵容嚇的王安石一縮。
“我...”
王德用根本不想和他廢話,這種人,不值得!
“嗬嗬....”輕蔑再笑。
“國賊?”
“不敢當。”
“沒有你敢偷!!也沒有你賣的徹底!”
說著話,退回班中,不與王安石再爭論半句。
.....
王安石縱有千辯之口,此時也被老將軍頂的半句話也說不出來,麵上青一陣紅一陣。
錯愕之間....
隻聞上首的官家,悠悠然的一句話.....
“介甫啊....你險些毀了朕的一世英明啊.....”
轟!!!
王安石猛的怔住。
倒不是幡然悔悟,而是他知道,官家的這句話,意味著什麼——
他政治生涯....結束了。
......
陷官家於不義,這種話從官家嘴裡說出來,那他隻有一條路可以走,辭官謝罪!
就算他不想辭,身後那些如刀子一般的眼神,也不會放任他不辭。
那是一句,誅心之言。
剛剛官家對所有太子黨和所有癲王係,沒說過一句狠話,對文彥博沒說過一句狠話......對想幫自己的包拯、唐介沒說過一句狠話。
甚至對犯下忤逆大罪的王德用、富弼也沒說一句狠話。
偏偏對他王安石.....
他知道,結束了。
......
萎靡的看了看場中各位,突然發現,他真的是一個人在戰鬥....
向著趙禎躬身一禮,“臣....突感不適,暫請告退。”
“望官家恩準。”
“嗯...”趙禎冷冷的點著頭,“去吧....”
“安心養病,你的政務,有人會替你處理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