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月初九,在沈明鈞帶著妻兒回到寧化縣城六天後,一家人終於啟程返回汀州府城。
早前一天,楊文招就被楊家的家仆孫叔帶走,跟著父母回汀州府城。
楊淩和夫婦跟沈明鈞夫婦同路而來,卻沒有一同回去。沈溪猜想,楊淩和夫婦早一天回去,也是想有所準備,在年後官府放告之後,就會去告惠娘和周氏一狀,把楊家的產業奪回去。
雖然沈明鈞夫婦回沈家這趟鬨出一點不愉快,但李氏似乎很健忘,臨走時李氏臉上帶笑,親自帶著一家人送出門口,幾天都沒怎麼露麵的沈永卓也出現在送行的人群中。
頭年裡,沈永卓回到寧化之後,突然得知沈溪府試得案首,他非常失落。
作為沈家第三代人的大哥,他本來以為能給兄弟姐妹做榜樣,到頭來,不但府試沒過,連呂家小姐的婚事,也被呂家延後。
呂家的意思,不能打攪沈永卓考功名,所以想把婚事延後一年,其實主要是想看看沈永卓次年能否順利通過府試。
但迫於輿論壓力,呂家人那邊不敢輕言退婚,而沈永卓雖然不爭氣,但總算在年輕學子中也屬於上進的,以沈溪估計,無論沈永卓能否通過今年的府試,他跟呂家小姐的婚事都會舉行。
畢竟沈永卓老大不小了,呂家小姐那邊也拖不下去。
事情鬨砸,會令呂家聲名掃地,呂家再想把女兒嫁個好人家那可就難上加難了。
宋小城則是意氣風發。
回寧化不過幾天時間,他不但完成了提親,連婚事都辦妥了。本來宋小城還想請沈家人過去作客當證婚人,但聽說沈家這邊出了點兒事,他就沒敢提。但回到府城之後,謝媒的宴他還不得不請,到時候不但要請沈明鈞一家人,還會請惠娘和他一眾車馬幫的弟兄。大擺宴席。
“小掌櫃,沒事吧?”
宋小城趁著沈家人還在作彆的時候,叫沈溪到一邊,笑盈盈問道。
沈溪瞥了他一眼道:“六哥想有什麼事?”
宋小城緊忙擺手:“小掌櫃。你可千萬彆誤會,我就是關心一下你們的家事。絮蓮說,不感謝誰,卻要好好感謝一下咱小掌櫃,等回府城後。小掌櫃能不能幫忙……”
原來宋小城是有事相求。
宋小城說的,是他將來的住處問題。
雖然宋小城現在也算是有點兒本事,但以他賺的那點工錢,想在府城買個住的地方太難,但若租地方住,每月花銷不老少,雖然兩人的工錢完全可以承受,但到底有些心痛。以前他可以跟絮蓮分彆住在集體宿舍,可現在他跟絮蓮成婚,再住宿舍有些不像話。
宋小城的意思。是想讓沈溪幫忙跟沈明鈞夫婦商量一下,讓他住進原來的沈家院子,也就是藥鋪後巷那間小院。
沈溪道:“六哥怎不親自跟我爹娘說?”
宋小城苦著臉道:“這不是聽說你家裡出了事嗎?絮蓮特彆交待,不能打擾沈大哥和沈夫人,所以這事兒,小掌櫃幫忙跟大掌櫃說說就成了。”
才剛成婚,宋小城就絮蓮長絮蓮短的,沈溪暗笑之餘,點頭應允:“那我回府城跟孫姨私下裡說說。”
宋小城有股機靈勁,他跟沈溪相處的久。又得沈溪吩咐做了一些“大事”,他看得很透徹,沈溪就是惠娘的智囊,在惠娘那裡。沈溪說話比誰都好使,這也是他跳過沈明鈞夫婦直接來求沈溪的原因。
……
……
一行出發三天,正月十一傍晚,抵達汀州府城。
回到府城第一件事,周氏就是過去找惠娘哭訴,為了不讓沈明鈞知道。周氏讓丈夫早些去印刷作坊幫忙。
“……妹妹你說,他一家人這般對我,公平嗎?”
周氏很少有軟弱的時候,可在這件事上,她覺得非常委屈。連枕邊人都不能坦誠相告,隻有惠娘才能了解她的苦衷。
惠娘輕歎:“姐姐當初選擇瞞著家裡人時,不就料到會有這結果?卻不知楊家人從何知曉姐姐的事?”
沈溪吃著零食,道:“我想,應該是銀號的賬目被外人知曉了。”
周氏瞥了沈溪一眼,雖然她平日裡對沈溪凶,但她對兒子沒什麼秘密可言。那天楊沈氏責難她,要不是沈溪出頭,她還真不知怎麼應答。
惠娘一拍大腿,恍然道:“你看妹妹這疏忽,怎把這茬給忘了?我本以為銀號賬目隻有內部股東能見到,不為外人所知,就把姐姐那部分給記進去……倒是妹妹的不是。妹妹後麵就把賬目修改,不會再有同樣的事情發生。”
周氏歎道:“這怨不得妹妹你,要怪就怪老太太偏心。要不是她把相公的茶肆收回去,結果鬨得倒閉收場,我至於跟她隱瞞嗎?不過這樣也好,既然不認,那就索性隱瞞到底。大不了那些銀子我都不要了,留給妹妹你做生意,以後隻要妹妹記著我們,給我們口飯吃就成。”
惠娘一聽急了:“這哪兒成啊?該是姐姐的,妹妹一文錢也不會多要。”
說著惠娘看了沈溪一眼,補充道,“要不是妹妹認識姐姐一家人,當初妹妹的藥鋪都沒了,如今帶著曦兒還不知在何處漂泊。隻要姐姐不想說,都放在妹妹這裡,妹妹就是拚死也把姐姐的錢保管好。”
姐妹情深啊……
沈溪在旁邊看著,心想難怪外麵會有各種謠傳,惠娘和周氏的關係簡直好到非同一般。
普通人家的婦人,見到寡婦躲都躲不及,染了黴運克夫運上身不說,走得近了還容易讓自家相公多想,可偏偏周氏待人交心,而惠娘又感恩圖報,兩個女人就好像上輩子結下的情緣。
沈溪想,難道老娘和惠娘上輩子是夫妻,老天羨慕嫉妒,故意使壞讓她們這輩子投錯胎?
……
……
正月十三,衙門的放告日,楊家那邊就遞了狀紙到縣衙,狀告惠娘和周氏聯合侵奪楊氏祖業,除了不想用銀子贖買股份,反倒攀咬惠娘和周氏一口,說她們聯合奸商,故意抬高藥材價格,這才令楊氏藥鋪破產而尋求幫助,最終為惠娘和周氏所乘。
在大明朝,放告日是在每月逢三、六、九,允許百姓給官府遞狀紙,但若遇殺人放火這些嚴重的刑事案件,沒有放告時間的限定。
因為年初衙門也要放假,正月十三也是衙門年後第一次放告,結果就遇上“侵奪旁人祖產”這樣一個不小的案子,所涉案之人,還是商會會長陸孫氏,消息很快在汀州府內引起了轟動。
楊氏為了拿回祖產,也是提前有所準備,本來藥鋪內有惠娘特彆聘請的帳房幫忙管賬,但這帳房在頭年年底時就被楊家架空,年後楊家更是沒讓那帳房再去開工。
這樣一來,楊氏無論賺多少銀子,不用再支付給惠娘這邊,但年底時楊家卻以“年底成藥生意好”為由,從藥廠運了一大批的成藥過去。
因為楊氏賣成藥一向是事後結賬,等於被楊家坑了一筆銀子進去。
這也是楊家那邊早就存心不良。
本來有些事好說好散,賣成藥賺了錢後人家想拿回楊氏祖產是情理之中的事情,本來惠娘和周氏心裡有愧,大家坐下來講道理,以惠娘和周氏的身家,未必便會把這麼點兒錢放在眼裡。
可現在楊家卻耍陰招,先在沈家老太太那裡咬周氏一口,現在更是鬨上衙門,就算惠娘和周氏不想爭,現在也非要抗爭到底,不然彆人真的以為是她們姐妹二人設計侵奪楊氏的祖產。
楊氏那邊請了懂行的人遞的狀紙,惠娘畢竟不懂衙門上的事,隻好請人回來詢問。
平日裡給人寫狀紙的人,多少在衙門有點兒關係,按照這些人的意思,應該是“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在這時代,侵奪人家祖產可是大罪,若罪名成立的話,雖然不至於有牢獄之災,但可能會罰款挨板子。
這些人的意思,你陸孫氏是女流之輩,有頭有臉,又不差這點兒銀子,大不了兩邊協商,把股份還給人家就是。
或者是楊家那邊也看到惠娘這邊“不占理”,在正月十六的放告日,楊氏那邊加控了惠娘的一條罪行,就是惠娘用楊氏祖傳的藥方來生產成藥,並讓惠娘即刻停止對楊氏祖傳秘方的侵權,並且將藥方歸還楊家。
如果說之前楊家還隻是因為爭產而使用一些相對合理的手段,但在藥方問題上,楊家已經是徹底氣急敗壞耍無賴了。
惠娘聽到後,以她一向心平氣和的心態,也是氣得半晌說不出話來,《東郭先生與狼》的故事莫過於此。
倒是沈溪給惠娘打個眼色,意思是晚上商量一下。
在這個案子上,惠娘之前怕耽誤沈溪學業,一直沒去問沈溪的意思,她覺得,既然事情已經到了明麵上,能找彆人,為什麼還要麻煩沈溪?但現在問題越來越大,如果案子持續下去,不但要把楊氏藥鋪的股份無償還回去,還要把藥方交出來,再挨板子,她真心接受不了。
到了晚上,惠娘特彆說要留在藥鋪核算賬目,其實是想等沈溪晚上過去。
直到夜裡三更鼓響,四周萬籟俱寂,沈溪才從自家摸出來,因為離藥鋪遠了,他這一路緊趕慢趕,遇到更夫和巡街的士卒,還得躲到陰暗的角落等人過去,終於到藥鋪時,惠娘已經等得非常焦慮。
上了樓,沈溪把身上披的衣服解開,上來第一句話就道:“姨,你不用擔心,我想好怎麼應付楊家那邊。他們不是告我們嗎?我們反告回去,他們在縣衙告,我們去府衙告!官大一級壓死人。”(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