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娘屍體運回來的第一時間,沈溪便遣人到詹事府請假,準備為惠娘守靈。
當天狀元府內設靈堂,為惠娘停靈,沈溪就是要把動靜搞得大一些,讓所有人都以為惠娘確實已經死了。
沈溪在靈堂內為惠娘守靈,也是表現出對謝遷、劉大夏等人的不滿我幫你們做事可以不計回報,你們就這麼把人給害死了,我現在懷疑人是被你們故意放火燒死的!
在朝臣中,第一個過來探望的是沈溪最敬重的謝鐸。
當初謝鐸跟惠娘之間也有一麵之緣,在得知惠娘的死訊後,謝鐸甚為感慨,親自到沈溪府上來吊唁。
沈溪作為主人出迎,二人一起到了後堂,謝鐸把詳細情況一問,搖頭歎息:“陸孫氏為嶺南百姓種痘救人,其法傳遍大江南北,如今連京城各處的百姓都在為她立生詞。這一去,實在是天道不公。”
沈溪點頭:“掌櫃的的確救人無數,自己卻未得善終。”
謝鐸歎道:“老夫必當進奏朝廷,請陛下為陸孫氏誥封,說起來老夫當初還是奉皇命去的嶺南,匆匆一彆已近九載。”
儘管謝鐸也是事後才來,但沈溪聽了這話卻非常感動,彆人生怕跟一個商賈女子沾上關係,唯獨謝鐸卻不避嫌前來吊唁,還主動提出為惠娘請封誥命。
惠娘本身有禦賜“女神醫”的封號,再加上惠娘到死都未改嫁,算是貞婦,按照道理來說可獲得貞潔牌坊。就算惠娘犯下行賄之罪,但案子畢竟沒有審結,惠娘又非畏罪而死,朝廷的確不該再繼續追究。
“多謝謝師仗義執言。”
沈溪起身,恭敬向謝鐸行禮。
“起來起來,老夫是秉承本心而為,可不是為了要你的感謝。”謝鐸慨歎,“老夫與陸孫氏算是有幾分交情,怎麼都得為她上炷香。”
說完,謝鐸在沈溪的陪同下到前院大堂的牌位前上香,院子裡的街坊四鄰好奇地揣度這個儀態不凡的老者是誰,等得知是當朝禮部侍郎兼國子監祭酒時,無不驚愕。
在普通老百姓眼中,侍郎已經是非常大的官了,而那些通文墨的人更是知曉,這位國子監祭酒可是公認的大明學識最淵博之人,最重要的是,國子監祭酒算是名義上天下所有學子的先生。
“這個陸門孫氏真是好命,沒兒子,卻有狀元郎為她守孝,現在還有侍郎這樣的大官來給她吊唁上香,要換作是我,死了都值得。”
“也不看看自己什麼德行,你死了誰來吊唁你?最多是你家那些窮親戚。”
謝鐸上完香,在沈溪的陪同下一起出來,到門口馬車已經備好,卻有個人正在馬車旁暗自垂淚,正是陸家的舊人寧兒。
此時寧兒一身男裝,跟隨謝鐸前來,卻沒資格進去給惠娘磕頭,隻能在外麵等候。
“謝師,恭送。”沈溪行禮道。
謝鐸點頭,在寧兒攙扶下上了馬車,馬車緩慢而去,逐漸消失在胡同儘頭。
沈溪望著馬車逝去的影子,呆滯了好一會兒,正要回去,卻見遠處又有馬車過來,這次從馬車上下來的卻是沈溪的舊友蘇通。
“沈老弟為兄是前來吊唁的!”
跟謝鐸的真誠相比,蘇通嘴裡的吊唁就顯得惺惺作態了,蘇通跟惠娘並不熟,來了居然作出哭腔,若是不知的還以為是孔明哭周瑜。
沈溪苦笑了一下,無奈搖頭,難得蘇通有這份心,他也不奢求太多。
請蘇通到了裡麵,蘇通上去就給牌位上香,之後才問道:“沈老弟,當家的好端端的,如何就亡故了?”
“你是從哪裡得知我孫姨亡故的消息?”沈溪反問。
蘇通支支吾吾:“昨日與一乾朋友吃酒,聽聞當家的遭逢意外,非常震驚。今日出府來聽聞府上吊唁,特意趕了過來”蘇通道,“隻是為兄並不知曉其中緣故。”
沈溪點頭:“說來話長,其實不過便是民不與官鬥。”
“唉!”
蘇通聽了歎了口氣,“如今在下不過一介舉子,何嘗不知其中艱辛?但世道如此,奈之若何?”
蘇通也是官宦人家出身,但到他這一代,除了認識一些當官的朋友,已經沒有太大的靠山,蘇通自己便曾為汀州知府的孫子高崇所打,也是因為他無權無勢。
蘇通品性算不上惡劣,他之所以那麼堅決要往上爬,不過是這時代所有讀書人的共性,說是為國為民,其實是為了能晉身到士族階層,從被統治者變成統治者。
第一天的吊唁,沈溪接待了不少人,當官的隻有謝鐸一人,彆的官,就算是沈溪在翰林院或者是詹事府的同僚,聽聞消息後都沒有上門祭拜的意思。
死的隻是個商賈,還是孀婦,更是戴罪之身,誰都不願跟惠娘有牽連。
當晚,沈溪親自為惠娘守靈,陪他的是謝韻兒和陸曦兒。
謝韻兒一直在幫沈溪燒紙,而陸曦兒哭了一會兒後,就倚靠著沈溪睡著了,沈溪不願吵醒她,輕輕把小丫頭攬在懷裡。
“相公,您這些日子太操勞,還是回房休息吧,這裡有妾身。”謝韻兒流著眼淚說道。
“沒事。”沈溪輕歎,“我挺得住,從小都是孫姨照顧我們,若是連最後一程都不能送她,我於心難安。”
謝韻兒是個說到做到的人,她說要陪沈溪,就真的陪沈溪守了一晚的靈。
到了第二天上午,她才在沈溪的堅持下,依依不舍回房休息去了。至於白天,則是林黛過來陪沈溪和陸曦兒守靈。
上午,沈家門口來了一頂官轎。
因為有官兵護送,沈溪作為家主不得不出來迎接,卻見謝遷黑著臉從官轎上下來,抬頭瞪了沈溪一眼,神色中帶著幾分苛責。
謝遷連招呼都沒打,直接便往府邸大門走去,街坊一看就知道來者不善,紛紛避讓。
謝遷到了前院正堂,人停了下來,並沒有急著往裡走,從懷裡拿出一樣東西,遞給沈溪道:“自己看吧!”
沈溪打開來,卻是一份敕命的詔書,封陸門孫氏為“孺人”。
在大明朝,凡五品以上官員有功,封誥命夫人,一品、二品官員的正妻叫做“夫人”,嫡母叫做“太夫人”。三品是“淑人”,四品是“恭人”,五品是“宜人”。五品以下,是敕命夫人,六品叫“安人”,七品及以下為“孺人”。
生時受封為“誥封”,死後則是“誥贈”。
無封無品叫娘子。
但這隻是一個封號的問題,在家裡隨便稱呼娘子、安人、夫人都沒人管,可當官的卻很在意為自己的母親和妻子爭取誥命。
“謝閣老,這是何意?”
沈溪見朝廷隻是封了個敕命的“孺人”,明擺著輕視惠娘既然是皇帝親自冊封,對象又是曾經活人無數,甚至被譽為萬家生佛的女神醫,你怎麼也該封個誥命,現在倒好,隻給個“孺人”,還不如不封。
謝遷沒好氣地道:“怎麼,不滿意?”
沈溪的確沒有不滿意的資格,仔細想來,有總比沒有強,有了這敕命的封號,至少惠娘的罪名被洗去了,而陸家也不會再有罪,至於產業能否拿回來無關緊要,最重要的是陸曦兒不再是罪人之女,將來可以堂堂正正做人。
“學生謝過謝閣老。”沈溪恭恭敬敬行禮。
“謝我作甚?要謝,去謝陛下還有謝老祭酒。”謝遷提及謝鐸,語氣中多了幾分恭敬,畢竟論學識涵養,謝鐸猶在他之上。但因他地位更為顯赫,使得朝中之人提到“謝先生”,首先想到的不是謝鐸,而是他謝遷。
沈溪再度行禮:“恭送謝閣老。”
“喲嗬,你倒是挺著急的?怎麼,覺得老夫在這兒會擾了靈堂?不許我進去上炷香嗎?”謝遷翻著白眼道。
沈溪作出“請”的手勢,就見謝遷一步步進到靈堂,先四下打量一番,這時女眷已起身避退。
謝遷上去拿了香,卻並非一炷,也非三炷,而是取了兩炷,點燃後,也沒行禮,直接把香插在香爐之內。
沈溪知道,這是有講究的,兩炷香的意思,是說謝遷心裡有愧,配不上三炷,說明謝遷心裡自責,但他隻是好麵子,不想表達,卻用這種方式告訴沈溪,他對惠娘的死非常難過。
上完香,謝遷不多做停留,轉身出門,沈溪親自相送。
到門口時,謝遷轉過身道:“朝廷的差事,你還是得兼顧,難道無親無故,你還要為她守製不成?”
就算沈溪想為惠娘守製,也找不出任何理由。
因為認真說來,沈溪跟惠娘之間沒有任何血緣關係,同時由於陸曦兒沒有入門,連妻族都算不上。現在他替惠娘收殮,已經算是仁至義儘。
在謝遷認知裡,既然你已把心意儘到,就早點兒回去完成你的正事,彆因為一個孀婦的死影響你的前途。
此舉雖然看似現實,但其實謝遷也是在為沈溪著想。
沈溪想到之前在謝府裡對謝遷有所頂撞,現在謝遷還能這麼心平氣和來勸他,他就算對謝遷有所不滿,也適當會消減許多。
“閣老放心,待陸孫氏下葬之後,學生自會跟朝廷有所交待。”沈溪沒有說回去,也沒說請辭,一副要繼續考慮的樣子。
謝遷看了看沈溪,搖搖頭,俯身鑽進轎子,轎子起行時沈溪仍舊能聽到唉聲歎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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