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懂得先下手為強的道理,即便他現在位於總督衙門內,安保方麵那叫一個固若金湯,但奈何整個總督府加上崔涯剛調來的官兵也隻有不到六百人,而地方官紳調個幾千人完全不成問題,他怎麼都不會把主動權拱手相讓。
馬九詫異地問道:“老爺,今晚就動手?”
“對!”
沈溪很快把調令寫完,遞給馬九,小聲吩咐道,“請崔指揮使進來,就說本官有重要的事情跟他談。你再派個人帶著這封信,從後門出府,往城東湖廣都指揮使司衙門,找蘇指揮使……算了,還是九哥你親自去一趟,路上如果有人阻攔,格殺勿論!”
馬九微微一怔,當即點頭:“是,老爺!”
馬九匆忙領命而去,沈溪則整理了一下官服,來到前麵的大堂接見武昌左衛衛指揮使崔涯。
崔涯對之前沈溪在布政使司衙門內遇到什麼事情不太清楚,好奇問道:“沈大人,您沒事吧?”
沈溪道:“多虧崔將軍來得及時,不然本官可能會為藩司衙門扣押,甚至死於非命!”
“這……這怎麼可能?”
崔涯瞠目結舌,不敢置信地說道:“沈……沈大人,您……您可切莫拿這等事開玩笑!”
沈溪見到崔涯如此反應,立即猜到,這位衛指揮使大人其實跟地方官紳有著利益上的來往,暗中有著勾連。
這也是沈溪沒有直接讓崔涯調兵入城的原因。
地方官府跟士紳的利益休戚相關,像崔涯這樣的武昌左衛指揮使,屬於世襲的武將,在非戰亂年代,想升遷非常困難,自身也屬於地頭蛇的一部分。
自土木堡之變後,文官地位急攀升,對武將雖然不太尊重,但到底還是顧忌武將手中的兵權。官員和士紳們為了把地方經營得鐵板一塊,絕對不可能放過統兵的將領,必然會給予崔涯這樣的衛指揮使好處。
正所謂吃人的嘴軟、拿人的手短,崔涯多多少少會為地方官紳做些事情。
而湖廣都指揮使蘇敬楊的情況則不同。
一省都指揮使這高位已非世襲武將能夠企及,蘇敬楊乃南直隸揚州府人氏,在湖廣之地做官有著時間上的限製,多則兩到三任,少則一任,沒有太多時間與本地官紳經營人情世故。在都指揮使與衛指揮使兩者中,沈溪隻能選擇與地方勾連較少的蘇敬楊!
沈溪當晚調集都指揮使司兵馬入城平息變亂,目的是在地方官紳反應過來之前,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掐滅一切變亂的苗頭,前提是不能走漏風聲。現在,他表現出對崔涯的絕對信任,其實是麻痹布政使司衙門和本地官紳的一種手段。
沈溪道:“今日幸好有崔將軍前來搭救,這個人情本官記下了。唉,本官根本就不想跟地方官紳有太多糾葛,但又怕有人生出不軌之心,對本官行凶,眼下隻能請崔將軍調兵駐守總督衙門。”
“明日,本官將請藩司衙門的官員和地方士紳到總督衙門來議事,希望事情能有個妥善的解決方法……”
崔涯聽到沈溪的話,不由長長地鬆了口氣。
身為世襲武將,崔涯統領著武昌左衛兵馬,一邊想從地方官紳那兒撈取好處,一邊又想攀附沈溪這棵大樹,最不希望兩邊起衝突。現在沈溪擺明了要和氣生財,崔涯感覺問題沒想象中那麼嚴重,心中的大石頭迅落地。
沈溪從崔涯麵部神情的細微變化,立即揣測出眼前的武昌左衛衛指揮使大人果然是個兩麵派。
沈溪現在就是要送出錯誤的信息,讓崔涯以為他可以從中斡旋,誰要是試圖打破眼前的平衡,他就會出麵偏幫另一邊。如此一來,崔涯當晚就會義無反顧地站在自己這個兩省總督一邊,保護總督府衙門的絕對安全。
沈溪暗道:“若我從開始就擺明立場,試圖依靠手中的兵權一舉打破湖廣的政治生態平衡,整頓官場吏治,清算士紳,崔涯必然會站在地頭蛇那邊,與我為難!”
“因為官紳給崔涯的好處是看得見摸得著的,而我能帶給他的前程則遙不可及!若現在蘇敬楊也為地頭蛇收買,我就隻能連夜離開武昌府,潛往江贛,希望最後不要落得個淒慘的下場才好!”
……
……
夜色凝重,總督衙門內燈火通明。
沈溪故意營造出一種如臨大敵的氛圍,讓布政使司衙門和地方士紳都把注意力放在總督衙門。
表麵上看起來,沈溪這個兩省總督非常的怯懦,但其實上這是他施展的障眼法,為的是儘可能隱瞞征調兵馬入城的真相。
沈溪坐在書房中,雙手撐著下巴,整個人顯得異常慵懶,嘴裡喃喃自語:“此番到湖廣後,怎麼整個人都鬆懈下來了?居然總試圖避免跟地方蛇們爭鬥……唉,這心態可不好,還未完全成年呢,就已失去進取心,對什麼事情都抱著得過且過的態度,難得糊塗,說不一定哪天就會糊裡糊塗地丟掉性命!”
就在沈溪自怨自艾時,馬九帶著人回來。他讓人守在書房門口,獨自進來奏稟:“大人,按照您的吩咐,一切已經準備就緒!”
沈溪見書房外的院子裡正有武昌左衛的巡邏隊伍經過,擺了擺手:“行了,你先回房去休息吧,之後有什麼事我再差遣你做。哦對了,去請崔將軍過來,本官有話對他交待!”
這會兒要讓湖廣布政使司衙門和城中士紳了解總督衙門的情況,隻能通過崔涯的口來進行。
按照道理,應該有人會猜到沈溪當晚會難,但因沈溪放出風,要在第二天跟地方官紳進行溝通,同時沈溪抵達武昌府後表現出來的懈怠,不但把外人給騙了,連他自己都不覺得有突然下殺手的可能!
事實上沈溪從一開始就沒準備對付地方官紳,但現在他被架在一個下不來台的位置上……他不過是出麵幫一下馬中錫,不要讓一省藩台在自己麵前被人謀害,但怎麼也沒想到會幫出問題來。
雖然是臨時惹來的一場暴風雨,但沈溪在布局上力求完美。
先把後路留好,如果湖廣都指揮使蘇敬楊跟地方官紳也存在勾結的狀況,那他便隻能悄悄遁走,把總督衙門擺明車馬炮,統兵殺個回馬槍。
如果蘇敬楊幫他,那當晚就直接把地方官紳一鍋端,從馬中錫中毒這件事情上查起,快刀斬亂麻把地頭蛇們的老底查個底朝天。
至於利益分配問題,完全可以放到後麵去解決,畢竟惠娘、李衿和宋小城的人馬還沒有到湖廣,這會兒要分配這塊大蛋糕為時尚早。
崔涯可不知道自己正在被沈溪算計,他恰好也想知道沈溪下一步動向,趁著沈溪傳喚,趕緊到後院書房問詢情況:“沈大人,這總督衙門裡裡外外都是人,會不會影響沈大人休息?是否需要撤去些?”
沈溪輕歎:“崔將軍有所不知,本官雖在東南和西北領過兵,卻怕死至極,若撤去人手導致總督府疏於防範,恰好有人對本官圖謀不軌,本官因此而死於非命,這責任誰來承擔?再者,本官常年住在軍中,根本就不怕嘈雜混亂,越是人多,睡得越安穩。”
崔涯笑了笑:“沈大人,朝中誰人不知您官威,敢在您的衙門內對您行凶?”
沈溪嘀咕道:“話雖然這麼說,但本官始終放心不下,還好有崔將軍領兵守護。這樣吧,今晚兵馬先彆撤了,本官會給予犒賞,並保證官兵們的夥食,等明早本官請藩司、臬司和地方士紳前來,把事情談明白,再把兵馬撤去也來得及!”
崔涯不疑有詐,行禮道:“末將領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