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帶著幾分鬱悶,回到自己的寢帳。
惠娘和李衿早在賬內等候,這一路行軍,跋山涉水,惠娘和李衿累得夠嗆,二女能跟隨沈溪走下來著實不易。
沈溪這時才發現當初做出的將二女帶在身邊的決定多麼不智,幾次想將她們送到安穩的地方,二女都予以拒絕。
尤其是惠娘,覺得跟在沈溪身邊,陪同沈溪作戰,平時跟沈溪說說話,照顧他的生活起居,是身為一個妻子最大的榮幸。
沈溪進來便道:“我祖母剛過世……”
李衿並不認識老太太李氏,自然也不知道這人對沈溪有多少影響,她之前雖然偶爾聽說過沈家的事情,但她知道的並不多。而惠娘則跟李氏認識,當初在寧化曾打過幾次交道,知道她是沈家的精神支柱。惠娘聽說此事,眼角流下淚水,道:“未曾想……老夫人便這麼去了!”
沈溪歎道:“惠娘,你不必太傷心,我跟祖母的關係,一向不是那麼親睦……小時候家裡條件不好,可供讀書的名額有限,她選擇栽培我兩個兄長讀書,我無奈下隻能跟母親進城,自謀出路。當然,若非如此也遇不到你,便不會有後來這麼多事情。”
“隨著我中狀元當官,官品比起當初祖祖父的府同知,不知道高了多少,祖母這一輩子的心願總算達成,她應該了無遺憾而去,我們沒必要為她傷心難過。這件事其實我早有預料,隻是現在要看看,朝廷是否需要我返鄉治喪,或者守孝……”
按照道理來說,祖母過世,沈溪不需要回去守製,即便要守孝也隻需七七四十九天,屬於守靈的範疇,但因李氏是寡居帶兒子,期間培養出一個狀元,兩個秀才,使得沈家中興。沈溪身為有出息的孫子,應該跟朝廷告假回去為李氏治喪。
但因沈溪背負戰事,即便他請辭,也無人可接替他現在的位置,軍中彆說副帥,就連倆監軍,張永和劉瑾也沒到來。
沈溪軍中的下手,隻有蘇敬楊和王禾,沈溪清楚二人不能承擔起一個主帥的職責,讓蘇敬楊和王禾領兵平叛,這場戰事非得打上幾年不可,又或者是地方上的叛軍分贓不平自行瓦解。要想二人快刀斬亂麻般結束戰事,可能性不大。
李衿好奇地問道:“老爺不是要領兵嗎?能回福建?”
惠娘瞪了李衿一眼,意思是不讓她說話,李衿低下頭不敢言語。
在李衿和惠娘相處中,雖然惠娘對李衿一直很好,當作親妹妹看待,但二人間始終惠娘是主,李衿為仆。
沈溪道:“話是這麼說,但若戰事不是很緊急,朝廷多少還是會恩準,畢竟當今陛下以孝義治天下!”
李衿似懂非懂,惠娘則擦擦眼淚,道:“有夫人、老爺回去,還有韻兒幫忙操持,大人應該不必過多擔心!”
沈溪笑了笑,他知道自己老娘有點兒本事,在操持家事上應該是把好手,喪事自然也不會例外,再加上沈家上下如今失去主心骨,隻有潑辣的周氏才能挑起大梁,指使起人來應該沒有任何問題。
沈溪道:“之前我已經讓五哥帶人回去,算算時間差不多該到了,再聯絡一下地方知縣衙門幫忙,料想問題不大,實在不行甚至可以請動府衙。現在沈家居住寧化縣城內,做什麼事情都很方便,不至於跟之前在桃花村那般,需要什麼都難以找到,全靠村裡人幫忙……”
李氏的身後事,沈溪不準備回汀州親自打理,家裡有那麼多長輩,完全可以把喪事辦得風風光光,少他一個不少。
如今沈溪要專心應對兵馬南下事宜。
靖州以南地區,雖然有一條官道連通通道以及更南方的洪舟、懷遠、融縣、柳城,但一直到融縣,這條官道均處於群山包圍中,基本沿著河穀狹道一路向南,不像之前即便道路再險峻,總有一段平壩地區可以休息,但這段路程即便紮營也隻能在山林間。
這片大山裡,少數民族村寨眾多,叛軍就潛伏在各個山頭,一個不慎就可能陷入重圍,沈溪行軍前必須要對官道周邊數裡的環境有著清醒的了解。
……
……
沈溪尚未從靖州城出發,通道縣知縣已逃到靖州求援。
通道縣知縣名叫胡慶,今年五十歲,卻是進士出身,但因朝中沒有人脈,又不舍得花錢,即便是三甲進士也沒法升遷,前後已經出任過四任知縣,都是在西南偏遠地區當縣令。
這次胡慶出任通道縣知縣不到半年,就因叛亂丟掉自己管轄的縣城,隻能灰溜溜帶著典史和巡檢司巡檢以及幾名土官,領著由衙役和巡檢司兵馬組成的兩百多人隊伍,名義上是來投奔沈溪,整合兵馬,其實就是殘兵敗將逃到靖州。
如果朝廷要追究胡慶鎮守不利之罪,胡慶就算不死,也會被抄家,他現在找沈溪,主要便是避免被朝廷清算。
胡慶是在沈溪領軍從靖州出發的這天早晨來到靖州城的,此時蘇敬楊所部兵馬已開拔,王禾所部跟著沈溪作為中軍出征。王禾親自押送胡慶以及幾名通道縣屬官到了沈溪中軍大帳外。
此時沈溪正在跟靖州知州張耀明談論後續防備事宜,但見一個年老體邁的官員,身著大紅官袍被人押解過來,臉上青一塊紫一塊,身上官袍到處都是破洞,不像是前來投奔官軍的知縣,倒好像是個被賊軍俘虜的落魄乞丐。
沈溪打量胡慶一番,儘管他早前已從雲柳那裡得到一些情報,但還是替眼前的官員感到可憐。
叛軍肆虐,最倒黴的就是這些地方官,尤其是文官。文官平時所學都是之乎者也,讓他們整頓兵馬跟叛軍交戰,簡直是不可能的事情。
而完全指望地方衛所和巡檢司兵馬,那跟等死差不多,以至於知縣在遇到叛軍攻城時,一律都閉城不出,但久而久之,縣城便會失守,一來是久守必失,二來也是最主要的一點,縣城內多少都有叛軍內應,作為防守一方總不可能一天十二個時辰都提高注意力,總有疏忽大意的時刻。
隻要守軍一個不備,內應便會發難,突然襲擊城門,迎叛軍入城。
王禾上來便喝道:“大人,卑職現擒拿通道縣知縣胡慶歸案……此人棄城投降叛軍,今日又想在大人麵前納降,實在是兩麵三刀之人,如此奸邪叛逆,當殺一儆百,以正視聽!”
胡慶見到沈溪,“噗通”一聲便跪倒在地,哭訴道:“沈尚書,您老可要明察秋毫,下官從未做出背叛朝廷之事,通道縣失守,跟下官沒有直接關係,乃是天柱千戶所兵馬馳援不利,這件事通道縣周邊人儘皆知,若大人不信,可以跟麾下之人求證,下官絕無半句虛言!”
胡慶那叫一個冤枉,自己是北直隸人士,到南方來做官,跟地方士紳語言都不通,更遑論叛軍?
現在被王禾誣陷他開城迎敵,他滿臉委屈,心中無比的酸楚。
沈溪道:“知道了……王將軍,你隻管整頓兵馬準備出發就是,胡知縣的事情,交給本官處理吧!”
沈溪打量胡慶,琢磨該怎麼處置才好。
站在帥案旁的張耀明臉色不是很好看,他和胡慶一樣城池都失守過,唯一的區彆是靖州現在被沈溪光複,如果不是沈溪,朝廷必會追究責任。
現在沈溪可說是他們的救星,有沈溪為他們正名,即便他們曾附逆反賊,沈溪也能給他們洗刷罪名。若沈溪不肯幫忙,那就算他二人是忠臣,沈溪也能給他們定上叛逆的大罪,甚至當場問斬,無人會為他們辯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