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師,紫禁城,乾清宮。
朱厚照此刻正麵對蕭敬……蕭敬帶楊子器去了一趟施家台泰陵,回來後向朱厚照奏稟,朱厚照為求公允,將內閣三名大學士和六部尚書、侍郎,都察院左都禦史以及各寺司卿、五軍都督府左右都督全都給叫了過來,讓他們旁聽見證,自己懲罰楊子器沒有任何錯誤。
“……陛下,老奴往泰陵看過,的確沒有金井出水的情況,玄宮內乾燥,或許與今年入夏後一直沒有下雨有關!”
蕭敬也曾想保楊子器,但他膽小怯弱,最後的結果就是實話實說,也不管這中間是否有貓膩,看見什麼說什麼。
但他這番話,無異於推楊子器去死。
朱厚照怒氣衝衝:“今年入夏以來北地大旱,這就是老天爺對我大明的懲罰……連皇陵修建都因為瑣事耽擱,有人居然貿然提出遷址,真是膽大妄為!至此諸位臣僚還有何話可說?”
在場大臣沒一人能為楊子器辯解。
就算是指派楊子器去泰陵的劉健和李東陽也無話可說,因為他們知道自己說多了隻會遭致朱厚照更多忌恨,對楊子器不利。
劉健瞪了謝遷一眼,因為讓朱厚照派人帶楊子器去皇陵修建現場求證的正是謝遷,現在這主意快要將楊子器害死了。
朱厚照怒視滿朝文武大臣,厲聲喝問:“蕭公公,現在姓楊的在何處?朕要好好審問他,到底是誰指使他,竟敢以皇陵之事欺君,哼,朕要親自問個明白!”
謝遷上前道:“陛下,此事萬萬不可,在朝堂公然審問犯官,為大明律法所不容,犯官無權進入乾清宮!”
朱厚照對謝遷的回話還算滿意,點頭道:“那朕不審他了,將之押入天牢,回頭朕準備好好懲戒……哼哼,退朝吧!朕要回去休息了!”
說完,朱厚照得意洋洋,直接往乾清宮後廡去了,劉健和李東陽等人儘管都想幫楊子器說話,但最後卻無一人敢出來為楊子器求情,眼睜睜看著楊子器去了一趟施家台回來又被押進錦衣衛詔獄,隨時可能殺頭。
朝會散去,劉健怒視謝遷,正要上前質問,謝遷卻好像沒事人一樣往宮門而去,劉健最後忍住火氣,沒有出言指責謝遷,因為他知道這件事怪不到謝遷頭上,之前謝遷其實也是想幫楊子器,結果幫了倒忙。
李東陽問道:“希賢,今日之事當如何處置?難道看著名父受難不管?”
“能怎麼樣?”
劉健苦惱道,“回去後,召集翰苑群賢商議,寫一份聯名上奏,看看能否勸陛下回心轉意!除此之外,就看名父的命了……”
李東陽還是不解:“照理說就算皇陵出水被人堵住,也斷不至於到乾燥的程度,難道其中有什麼名堂?”
劉健搖頭:“恐怕隻有去問蕭公公才知曉,但看情況,蕭公公在這件事上也不敢偏幫名父……這件事按照我之前所說的辦吧,讓翰苑那邊出麵求情,到底是天下讀書人的楷模,或許陛下會給點兒麵子。”
……
……
朱厚照回到乾清宮寢殿,臉上帶著解氣的笑容,握緊拳頭道:“哼哼,朕從未有今日這般揚眉吐氣過……朕就喜歡看劉少傅和李大學士窘迫的模樣,讓他們老是給朕找麻煩,就算他們派楊子器去皇陵找茬又如何,最後還不是被朕拿下?哈哈!”
劉瑾笑著回道:“陛下能在朝臣前樹立威信,可喜可賀,想必以後不敢再有人在陛下麵前有僭越的行為!”
“嗯!”朱厚照點頭道,“說得好,就應該這樣,朝廷乃是朕的朝廷,他們說的能算數嗎?朕就是想讓大臣們知道,朕讓誰生誰就可以生,讓誰死誰就得死。這正所謂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
劉瑾體會到朱厚照的高興勁兒,問道:“陛下,不知您準備如何處置楊名父?”
朱厚照想了想,道:“先關押著吧,朕之前說過,要將他殺頭或流放,現在北方大旱,一定是因為這次事情驚動太大,連先皇都不庇佑我大明。這一切罪責,都歸在姓楊的身上,不殺他不足以平民憤!”
劉瑾點頭:“陛下說得是,但就怕殺此人不易。老奴聽聞,民間對此人評價極高,很多人都說他不畏強權,還說他這次去泰陵寫了一首詩,說是他知曉幾位督工已將出水的金井泉眼堵上,抱有必死之心……陛下如果殺了他,可能會失去民心!”
朱厚照的臉色變得異常難看。
旁邊張苑幸災樂禍,心想:“本以為你劉瑾有多高明,沒想你居然在陛下麵前說這些,分明是找死啊!”
但令張苑意外的是,朱厚照神色深沉地問道:“那朕該怎麼辦?”
張苑一時間沒反應過來,皇帝這個時候不應該嚴詞喝斥嗎?為什麼會問一個太監的意見?
對此張苑理解不了,其實朱厚照要懲戒楊子器,隻是為了跟劉健和李東陽慪氣,現在目的既然達到,朱厚照開始在意起自己的名聲來。
朱厚照也覺得就此殺掉楊子器似乎有些過分,但他礙於麵子,一直喊打喊殺,實則也知道空穴來風未必無因,楊子器如果沒有確切的把握,豈能輕易上書朝廷?但知道是一回事,要打壓內閣的權威是一回事,此時事情分出勝負來,他對於楊子器也就沒有那麼大的氣了。
劉瑾道:“老奴聽聞,之前謝閣老去見過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說及此事,似乎兩位老人家對楊名父有些同情。”
“如果陛下去請示一下太後和太皇太後的意見,赦免楊名父的話,那天下人都會說,陛下既是仁慈的皇帝,又是孝順的皇帝……老奴愚鈍,所提不過是自己的一點淺見,請陛下恕罪!”
朱厚照稍微一琢磨,牙關發出“嘶”地一聲,點頭不已:“說得倒是有幾分道理……劉公公,這件事你是如何知曉的?”
劉瑾試探地道:“老奴知道陛下為此事煩憂,便留意一下,正好得知那日謝閣老進宮向太皇太後和太後娘娘請安,似乎說及此事,老奴便想陛下正為此煩憂,便試著想了想,提出愚鈍之見……”
朱厚照非常滿意,稱讚道:“唉,朕本以為宮裡都是一群酒囊飯袋,隻管領俸祿卻不乾人事,沒想到還有劉公公這樣時刻為朕思慮之臣。”
“劉公公,這件事你做得很好,朕這就去見母後和太皇太後,試著跟她們說說,再聽聽她們的意見。劉公公,朕先賞你在朕身邊伺候,順帶跟母後說,讓你領了禦馬監的差事,你意下如何?”
劉瑾喜不自勝,卻表現出一副誠惶誠恐的模樣,道:“陛下,老奴何德何能……”
朱厚照笑著說:“謙虛的話你不必多言,朕認為你有能力,以後朕還想提拔你進司禮監……哦對了,張公公平時做得也不錯,值得嘉獎,不過張公公要照顧好朕的起居,朕就先不把你委派出去了!”
朱厚照對於收買人心日益嫻熟,看到張苑在旁邊聽著,知道自己提拔了劉瑾而不提拔他會顯得厚此薄彼,若因此引發怨恨就不好了,於是順便提了一嘴。張苑信以為真,行禮道:“陛下,奴婢不敢居功,一切都是劉公公的功勞!”
“哈哈,好,好,朕身邊有你們這些忠耿之臣,以後再也不用聽朝中那些老匹夫……咳咳,大臣們說什麼,你們儘心為朕辦事,朕一定會有嘉獎!”
朱厚照空口白話許下承諾,早已習以為常,他也知道自己手頭沒什麼權力,就算要提拔一個太監,都要先去征詢張太後的意見,此時也隻能用這種方法拉攏人心。
……
……
如劉瑾所言,謝遷之前的確見過太皇太後王氏和太後張氏,詳細呈奏楊子器的事情。
謝遷腦子靈活,知道跟朱厚照說這些沒用,不如去見兩位養尊處優的太後。太皇太後這幾年一心向佛,對於塵世間的事情,有極高的包容性。而張太後自己更不願意在丈夫陵寢修建之事上殺人。
朱厚照這一去說,不管是張太後還是太皇太後都當場表態:楊子器不能殺!
皇陵修建中有沒有出水無關緊要,人心才是最重要的,一個大臣不能因為他風聞奏事而被殺,這體現不出皇帝的仁慈,所以太皇太後王氏建議朱厚照將楊子器放了,最好官複原職。
以往朱厚照非常任性,這種話肯定不聽,但這次卻老老實實應承下來,並且將三位內閣大學士叫進宮中,特地傳達自己的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