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正午,沈溪讓學生回去休息,當天沒有課程,之後的課業安排將由他來製定實施。
對於五軍都督府安排來的這些個學生,沈溪並不十分滿意,其中有幾個一看就是那種老兵油子,做事油滑,悟性很低,提高的空間不大。
其實在沈溪看來,挑選學生還是自己親自負責為好,應該選那些年輕有朝氣的基層軍官,但同時也要兼顧那些中上層將領,隻有係統而又全麵地提高軍官素質,才能增強大明軍隊的作戰水平。
無論是訓練,還是帶兵打仗,最重要的還是看將領的能力。
士兵單兵作戰能力無法在短時間內獲得提高,而且論身體素質,大明士兵不能跟草原上那些茹毛飲血的蠻子相比,隻能增加將領和士兵技能,依靠團體的力量取勝,而不是與其拚蠻力。
等安排好一切,沈溪帶著王守仁回到側院,才知道張懋和夏儒已早一步離開,隻有謝遷留在這兒。
謝遷打量沈溪,嘲弄道:“你可真夠忙的,半晌才過來,你可知英國公在這裡等了你近一個時辰才走?他可是有事而來。”
沈溪道:“學生要負責打理軍事學堂,剛剛才讓學員回去。閣老留下來,是有事要吩咐麼?”
謝遷看了王守仁一眼,道:“坐下來談話吧……伯安也過來聽聽,乃是關於兵部安排兵馬出征之事。之厚,你在朝會中可是跟陛下許諾儘快出兵,兵部有詳細方案?誘敵之策,實施宜早不宜遲!”
王守仁驚訝地問道:“謝少傅也認為應馬上出兵?”
說完後,王守仁意識到自己僭越了,內閣首輔和兵部尚書對話,他不過是五品郎中,沒資格搭茬。
謝遷聽到這話不由皺眉,並非認為王守仁不識禮數,而是覺得這個年輕人對戰爭似乎過於熱衷,以其弦外音,似乎也很支持出兵誘敵之策。
隻有沈溪對王守仁的性格把握精準。
沈溪願意提拔王守仁,乃是這位同年的思想比這時代的人都要先進,這可是大明少有的軍事家,人才難得,而且王守仁乃是心學之集大成者,是個具備思想家、文學家、哲學家潛質的大軍事家。
王守仁沒有通常儒者的封閉自守,強調經世致用,知行合一,乃是真正的人才。
沈溪道:“出兵之事,兵部自會安排,閣老不必太過擔心。就算誘敵,也不必出動太多兵馬,這件事學生會親自跟陛下奏稟!”
謝遷目光中露出幾分惱色,質問道:“沈之厚,你怎總是如此剛愎自用,有什麼事不能跟老夫說?難道你不調用京營兵馬?”
沈溪點頭:“學生還真沒打算出動京營兵馬,調動的乃是居庸關的軍隊,由隆慶衛指揮使李頻負責,閣老對此人應該有所聽聞吧?”
“不行!”
謝遷當即否決,“李頻雖有一定的能力,但奈何此人跟閹黨有勾連,他是劉瑾的人,你不會連這個都不知曉吧?”
沈溪卻顯得無所謂:“隻是誘敵出兵,管他是誰的人?難道劉瑾會在這件事上會出麵阻撓不成?”
謝遷道:“你明知劉瑾會出麵阻撓,還執意薦舉此人,莫非是想要跟你自己的前途過意不去……”
說了一半,謝遷突然停頓下來,皺眉沉思,揣摩沈溪這麼做的目的。
謝遷性格衝動,喜歡以長者的姿態教訓後輩,不過等他反複斟酌後,發覺事情不是他想象的那麼簡單。
最重要一點,就是沈溪做事巧妙圓滑,最擅長玩陰謀詭計。
“你不會是……想讓劉瑾出麵阻撓,讓李頻派兵誘敵之事不成,這樣即便事後惹怒陛下,你也可從中推脫轉圜吧?”謝遷打量沈溪,再次問道。
沈溪搖頭苦笑:“難道在閣老心中,學生是那種為達目的不擇手段之人?”
謝遷本想說“是”,但見王守仁在旁好奇傾聽,便不再說下去,起身道:“既然你已有詳細方略,那老夫不再多問,但你要記得,這次出兵誘敵,最好草草收場,之前朝堂你所提不得人心,就算最後能跟你說的那樣,平掉韃靼,但你可有想過如此要耗費多少國力?這件事,最好到此為止!”
沈溪站起身來,微微行禮,沒有說什麼,因此算不上是領命。
謝遷道:“老夫這就走了,若你麵聖後,得到陛下授意,最好回來跟老夫說說!不必相送!”
……
……
謝遷不願跟沈溪多說,主要是考慮到這個孫女婿似乎刻意隱瞞了很多事情。
沈溪和王守仁送謝遷離開,收拾心情準備離開軍事學堂。
路上沈溪對王守仁道:“關於謝閣老所言,伯安兄不必往心裡去,閣老現如今最在意的是不能讓大明涉險,再過兩日便是陛下大婚,一切都要保證婚事順利進行!”
王守仁點頭:“之厚,你還有何吩咐?”
二人因為是同年進士,在很多問題上,不用太拘謹,說話相對隨意。
沈溪道:“軍事學堂過兩天就會開課,伯安兄可能需要在兵部和學堂兩邊走,我沒太多時間兼顧,隻能先委屈伯安兄你了!”
王守仁愣了一下,想說什麼卻欲言又止。
沈溪察覺到這一點,沒詳細過問,他跟王守仁間始終無法做到完全心意相通,他不需要對王守仁推心置腹,對於這些個有思想、有見識還有成就的曆史名人,沈溪一向抱著敬而遠之的態度。
沈溪跟王守仁分道揚鑣後,先回兵部,將之前早準備好的兵策拿在手上,準備覲見朱厚照。
從兵部衙門出來,沈溪沒選擇是去皇宮還是豹房,這會兒他不知朱厚照在何處,需要先見一下雲柳,問雲柳一些事情。
宣府韃靼寇邊,所有情報都是由雲柳掌握的斥候提供,比起朝廷的情報係統反應還要快,這足以證明沈溪手裡的情報體係已逐漸成型。
這可是隸屬沈溪自己的係統,不需要對朝廷負責,他手底下的人,不屬兵部或者五軍都督府,也跟東廠和錦衣衛無關,雲柳就是這批人的直接領導。
雲柳道:“……大人,以調查到的情況看,韃靼原本的攻擊目標是延綏,但因草原上情報獲取相對滯後,未知大人卸任三邊總製,畏懼大人威名不敢侵犯,於是選擇劫掠宣府,一連數日襲擾後,宣府周邊亟待收獲的良田荒廢下來,韃靼人劫掠不少糧食,但人畜基本無損!朝廷兵馬留守城塞內,城外已不見百姓蹤跡!”
沈溪點了點頭,此時他需要盤算一下具體策略。關於韃靼人出兵之事,沈溪心中自有想法,過了半晌,才道:
“按照以往韃靼犯邊規律,到六月中下旬,襲擾就會結束,若韃靼侵犯的是三邊,那京城鞭長莫及,但奈何此番韃靼所犯乃是宣府,情況大為不同,我大明京師兵馬可隨時馳援……”
雲柳顯得很擔心:“大人,韃靼襲擾兵馬不多,未必是其汗部主力,若我軍輕易出擊,可能為達延汗庭所趁。”
沈溪道:“又不是要跟韃靼兵馬決戰,根本不必在乎其是否為主力,就算一場斬敵幾十人的小勝,我也能堵住朝堂上那些質疑我施政方略的人的嘴。若要大力推行基本國策,讓劉瑾對我無可奈何,隻能先在戰場上取得一些成績。”
雲柳終於明白,沈溪的目的並非是滿足皇帝禦駕親征的心願,而是想取得一場對外寇作戰的勝利,鞏固他兵部尚書的位置。
雲柳問道:“不知大人有何吩咐?”
沈溪道:“關於邊關的情報,不能有絲毫懈怠,之後我便進宮麵聖,讓陛下同意從隆慶衛調兵,這次戰事不容有失,韃靼經曆前幾年失敗,汗庭聲勢大衰,已呈強弩之末勢頭。若在如此境況下,我大明與其接戰依然失敗,我這個兵部尚書恐怕隻能引咎辭職了!”
雲柳聽到這裡,不由一凜,有些遲疑地問道:“大人,有必要如此激進嗎?”
沈溪笑了笑,道:“若我什麼事都不做,非議聲將會連綿不斷。我的許多處事手法,旁人都認為不可取,隻有拿戰績說話,才能讓那些人閉嘴。這世道就是如此,既然我不是以資曆當上兵部尚書,而是以功績,那就必須要保持對外敵每戰必勝,否則彆人會拿我的年歲來說事,處處予以掣肘!”
雲柳聽到沈溪評價自己的言語,就算隻是引用彆人的評價,也有些於心不忍,當即言辭懇切地道:“大人一心為朝廷,不應受到如此質疑。”
沈溪搖頭歎道:“世道如此,怨不得旁人,更何況現在閹黨得勢,我這麼做主要還是為了讓閹黨閉口。”
“李頻出兵,需要你在暗中出謀獻策,這次也是我不能親自上戰場的戰爭,運籌帷幄決戰千裡之外,談何容易?”
……
……
紫禁城,乾清宮。
朱厚照剛從宮外豹房回來,沒等他上床躺下休息,便得知自己的母親張太後往這邊來了。
此時朱厚照精神萎頓,根本不想出去見母親的麵,便讓張苑前去阻攔,說自己生病需要休息靜養,結果張太後強硬地闖進他的寢殿。
“……母後,您這算什麼?朕正在休息,您大大咧咧闖進來,是否有些不合規矩?”朱厚照沒辦法安睡,氣急敗壞之下衝著張太後嚷了起來。
張太後對侍立一旁的太監和宮女道:“退下,這裡沒你們的事情了!”
到了這個時候,張太後終於忍不住心中火氣,準備像火山爆發一般徹底噴發出來,向兒子發難。
太監和宮女趕緊撤下,朱厚照有些心虛地打量自己的母親,但見張太後側過臉來,未等太監和宮女完全離開,便大聲喝斥:“你這是要休息嗎?看看你這一臉憔悴的鬼樣子,分明是剛從宮外花天酒地回來!你當哀家對你的事情一概不知?”
朱厚照雖然平時對奴仆和大臣呼呼喝喝,顯得高高在上,但在他老娘麵前,完全還是個孩子,不過此時他正值青春叛逆期,因身邊一**邪之人諂媚,就好像脫韁的野馬,沒人能拉得回來。
朱厚照當即不滿地抗議:“朕乃九五之尊,去何處似乎不用向母後請示吧?”
張太後怒極反笑,厲聲喝問:“虧你還知道自己是個皇帝,你看看你現在,一副萎靡不振的模樣,哪裡有一點你父皇剛登基時的威嚴?你這麼不成器,但凡你父皇有另外一個兒子,絕對不會讓你繼承皇位!”
朱厚照瞪大眼睛,氣得一張小臉漲得通紅:“母後,朕現已登基為帝,乃真龍天子,您這麼說怕是不那麼合適!”
張太後道:“哀家說的話,便代表你父皇的意思!你登基以來自己做過什麼對大明有益的事情,難道不知?身為一個皇帝,不思江山社稷,成天遊手好閒,隻知道吃喝玩樂,作為一個君主,你對大臣沒有起到表率作用,你的臣子想見你都不是什麼容易的事情,你這麼做對得起你父皇嗎?”
因為恨其不爭,張太後語氣非常重。
雖然她話說得一點都沒錯,但奈何朱厚照壓根兒就沒有自知之明,此時他自我感覺良好,覺得自己完全當得起千古明君的讚譽。
朱厚照道:“母後,平時朕不問朝事,那是因為朝廷沒什麼大事,一些瑣碎的小事,交給朝臣處置便可,父皇也不是每件事都親力親為。如果遇到大事,朕還是會親自過問,朕現在也會上朝,打理朝政,母後不信的話……可以去問那些太監!”
張太後咬牙切齒地道:“你要是每天都上朝,何至於讓哀家擔心?你天天到宮外廝混,幾日甚至十幾日都不曾登臨朝堂,大臣有了事情,能找到你人嗎?”
朱厚照依然強行為自己辯解,道:“母後說的不對,朕昨日便為宣府韃靼犯邊之事,召集大臣舉行大朝會,朕還給予沈尚書權限,著其調兵遣將;朕還打算將來禦駕親征呢……朕的確做了事情,隻是母後看不到而已!”
“你!”
張太後瞪著朱厚照,厲聲喝斥,“簡直胡言亂語!”
恰在此時,外麵突然傳來張苑的聲音:“陛下,太後娘娘,乾清門外……兵部沈尚書求見!”
朱厚照怕被張太後問責,聽到這話,好像找到救星一樣,不過救星不是沈溪,而是張苑,在朱厚照看來張苑來得正是時候。
朱厚照趕緊道:“看吧,母後,沈尚書進宮來了,他是兵部尚書,原本沒有進宮權限,不過朕給了他隨時麵聖的權力,因為朕知道邊關戰事著緊,關係大明江山基業……母後,現在朕要去過問朝廷大事,您要是沒事的話,可以先回去歇著了!”
張太後此行來找朱厚照的目的,是要說關於大婚的事情,隻是氣不過朱厚照每天都出宮吃喝玩樂,身為母親她連見上一麵都難,這才出言指責兩句。可是,她萬萬沒想到沈溪恰好進宮來見駕,影響到她教育兒子。
“你……先且留步,哀家還有話要對你說!”張太後想叫住朱厚照,但此時朱厚照腳步不停往殿門而去,側過頭回答:
“母後,朕很忙,沒時間聽您說話,有要事可直接交待張公公,朕回來會問他是什麼事,兒臣這就去了!”
說完,朱厚照人已經出了門口,往前麵大殿去了……這次他沒有因為沈溪打攪他睡覺而發脾氣,除了他的確想知道沈溪的計劃外,還在於如此正好可以逃脫老娘製裁,故此雖昨晚徹夜未眠他整個人已經很疲倦了但依然能做到一路小跑。
等朱厚照人走遠了,張太後看著門口方向,依然怒氣衝衝。
門口站著個不明就裡的張苑,此時這位禦馬監掌印耷拉著腦袋,按照朱厚照吩咐,他要在這裡聽候張太後交待事情,不得伴駕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