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頭蛇不怕,你家老爺是過江的猛龍,誰要不服氣就掐死它!這大明的規矩你又不是不懂,做生意再成功,也抵不過官府一句話。最多一個月,宣府及大同所有商家都會低眉順目,俯首聽命。如此一來,你要做生意就順利多了。”
把沈泓哄著睡熟的李衿,剛進入小花廳就聽到沈溪這番話,不由抿嘴一笑:“旁人做官,初到一地,都是先跟地方官員和士紳聯絡,試著斂財,為何到了老爺這裡卻是先從做買賣入手?老爺就是與眾不同!”
“衿兒,這話是你可以說的嗎?”惠娘板起臉來訓斥。
李衿臉上的笑容消失不見,低下頭認錯,等惠娘側頭跟沈溪談話時,她衝著沈溪吐了吐舌頭,顯得嬌俏可愛。
雖然平時惠娘老是拿姐姐的姿態訓人,但李衿明白,惠娘不會真正怪責她。
姐妹間相處融洽,因為二人無親無故,都把彼此當成最重要的倚靠。
等李衿坐下,沈溪道:“我這不算斂財吧?旁人營商為的是個人享受……你覺得我這麼做是為了讓自己過更好的日子?”
惠娘道:“妾身明白,老爺的錢大多用到了正事上。其實老爺根本就不需要這些銀子,自打陛下登基,已賞賜沈家幾萬兩銀子,這筆錢沈家人幾輩子都衣食無憂。”
這話聽起來像是恭維,但沈溪卻從中感受到一絲無奈。
沈家人可不包括惠娘她自己,至少現在惠娘沒有資格登堂入室,很多時候,都是以一個外室的心態,幫沈溪做事情,根本無暇顧念沈家人立場。
沈溪主動岔開話題:“先不說賺銀子的事情,當務之急是建工坊……宣府這邊的工坊雖然由總督府牽頭,但具體還是交給商會打理,需要你們去發掘人才……若我出麵的話,劉瑾必會察覺,現在宣府風聲很緊,劉瑾無時無刻不想除掉我。”
惠娘顯得很緊張:“既如此,老爺就不該從總督府出來,行走在外……多危險?”
沈溪笑道:“我更擔心你們的安全……我打算安排你們住進總督府後宅,平時著男裝進出,不會有人留意……”
惠娘趕忙搖頭:“老爺,以妾身看來,不必那麼麻煩……老爺現在是眾矢之的,宣府鎮上下都盯著老爺,若老爺做出什麼異常的舉動,消息隨時有可能泄露。”
“無礙!”
沈溪道,“既然帶你們來宣府,就要有一家人的樣子,總讓你們住在外麵,我實在於心難安。我已著人把總督府後宅收拾好,隨時可入住。當然,你們不必每天都呆在總督府,該做什麼大膽去做,出入我會安排專人保護,總歸讓你們在宣府找到家的感覺。”
惠娘和李衿對視一眼。
在姐妹二人看來,沈溪有小題大做之嫌,就連惠娘自己都沒想過到宣府來是為了跟沈溪過夫妻生活。
……
……
沈溪難得跟惠娘和李衿團聚,當夜享儘魚水之歡。
一覺睡到大天亮,沈溪已不記得自己有多久沒睡得如此踏實了。
吃過早飯回到總督府,王陵之正在前院等候,一見麵就好奇問道:“師兄,宣府這地兒咱們人生地不熟的,你怎徹夜不歸?”
“這是你該問的事情嗎?”
沈溪火冒三丈,王陵之說話做事不經腦子很容易成為他身邊埋藏的定時炸彈,之前他多次提醒未果,讓他深感頭疼。
沈溪黑著臉來到書房,打量跟隨他進來的王陵之,問道:“有什麼事嗎?”
王陵之道:“拂曉那會兒,巡撫衙門送來公函,說是皇上要在宣府建行宮,請您出麵籌措銀兩。”
沈溪一擺手:“楊武哪根筋不對?他想討好劉瑾,自己想辦法就是,讓我出麵算幾個意思?我這就寫一封回函,你親自送到巡撫衙門,旁人問你,就說本官事務繁忙,無暇他顧,多餘的話一句都彆說!”
“是!”
王陵之神思不屬,大概還在想沈溪徹夜不回到哪裡去了。
王陵之帶著沈溪的書信離開,沒過多久,雲柳進入書房,這幾天她都在協調運送軍械物資以及遷移京城匠師到宣府。
雲柳神色不正常,眉頭緊鎖,奏報時心事重重。
沈溪詫異地問道:“怎麼,有事嗎?”
雲柳神色拘謹:“大人……可是帶了女眷到宣府?”
“嗯!?”
沈溪沉下臉來,看著雲柳問道,“你知道多少?”
雲柳低下頭,好似做錯了事,訥訥道:“卑職並非有意調查大人,隻是……”
沈溪搖頭輕歎:“有些事,我不是故意隱瞞,隻是不好啟齒……其實我也知道在情報係統逐漸完善後,終歸瞞不住你……但是,事關我的清譽,你知道的一切都要爛到肚子裡,半個字也不能傳揚出去。”
雲柳抬頭看著沈溪,神色淒哀。
顯然惠娘和李衿的事情,對她來說是個不小的打擊。
她心目中,沈溪一直高高在上,幾乎是完美無瑕的存在。但現在惠娘和李衿那敏感的身份,無異於給沈溪抹了黑,這是她不願接受的,就好像是一個粉絲絕對不容許偶像身上有一絲一毫汙點。
但她明白,這始終是沈溪的私事,她作為下屬或者妾侍,無法乾涉。
之前雲柳便已察覺一絲端倪,沈溪曾讓她派人保護惠娘一行,就算不知惠娘身份,早就知道沈溪有外宅。
沈溪也一直三緘其口,直到昨天她親眼見過惠娘,才最終確認這麼個可怕的事實。
“大人,張文冕不甘寂寞,今天分彆派人向宣府勳貴和士紳下帖,明文要求資助錢糧……一切都跟大人預料的一樣。”
雲柳心有旁騖地說道。
沈溪點了點頭,將手上卷宗放下,道:“張文冕要籌措銀子,敲詐勳貴和士紳最是方便快捷……此法我不但不出麵阻攔,甚至會暗中幫他一把,讓他可以順利回去跟劉瑾交差。”
雲柳微微頷首,但她目光呆滯,神色恍惚,顯然是心事重重,腦子裡全都是跟惠娘和李衿有關的事情。
……
……
朱厚照在將沈溪流放出京後,每天的生活千篇一律。
除了吃喝玩樂就沒有彆的事情了。
不過就算醉生夢死,偶爾清醒時依然會感覺空虛寂寞。
人生沒有目標,隻顧逸樂,隨著時間增長,作為皇帝還是想乾些不一樣的事情。
比如想想曾經刻骨銘心的鐘夫人,催問一下錢寧找人的進度,或者過問一下軍事上的事情,打探九邊是否有戰火等等。
朱厚照除了吃喝玩樂,唯一熱衷的事情,就是軍事。
這與其性格有關,朱厚照屬於那種爭強好勝的人,天生的好鬥基因,讓他對打仗有關的事情非常留心。
而一旦過問軍事,必然就會涉及沈溪。
三月二十九,朱厚照將劉瑾叫來,問詢行宮修建進度。
劉瑾前一天才得到張文冕回報,說是人到了宣府,正在籌措錢糧,至於刺殺沈溪的事情也在有條不紊進行中,但具體執行情況卻一筆帶過。
本來劉瑾覺得,朱厚照短時間內不會想起去宣府的事情,但未料不到一個月,就開始給他找麻煩了。
“……劉公公,你答應過朕,要在一個月內把行宮修建好,如此朕便可出發往宣府……你可是食言而肥?”
當朱厚照得知行宮修建沒落實,立即發起脾氣來。
劉瑾冤枉地說:“陛下,派人往宣府,翻山越嶺,怎麼都得半個月時間,等把銀子籌措上來,需要的時間更長,若再加上修建……陛下,時間實在是趕不及啊……”
朱厚照怒道:“既然你沒把握,當初就彆給朕承諾,做出保證又辦不到,分明是欺君,枉費朕對你的信任!”
被朱厚照教訓,劉瑾隻能低頭認錯,心裡開始琢磨怎麼解決這件事。
張文冕不在身邊,劉瑾發現自己對一些陰謀詭詐之事顯得力不能支,孫聰做事偏向正派,沒有張文冕那麼多陰損的主意,以至於劉瑾隻能靠自己腦袋想辦法。
朱厚照見劉瑾沉默不語,不想繼續糾纏不清,道:“不用刻意準備,朕打算這兩天就出發……朕不求住的、吃的有多好,隻需有個落腳的地方能填飽肚子就行,實在不行朕就住到沈尚書的總督府……以前又不是沒住過地方衙門……”
劉瑾最不願聽到的就是關於沈溪的事情。
謝遷這會兒已是日暮西山,沒辦法再折騰,但沈溪在宣府卻生龍活虎,劉瑾本指望張文冕半道截殺,但以現在的情況來看,計劃已失敗,刺殺沈溪麵臨長期作戰,這讓劉瑾很是氣惱。
劉瑾道:“陛下,您乃金枝玉葉之身,豈能隨便到那苦寒之地挨餓受凍?宣府遠在居庸關,這會兒那裡還有冰雪,陛下要顧念身體……請再給老奴半個月時間。”
朱厚照怒道:“半個月?朕沒那麼多時間陪你折騰,明天必須出發……你現在就去安排,朕會從豹房選派人同行,你隻要安排好往宣府的車駕便可!你留在京城,剩下的事情不需要你管!”
……
……
劉瑾很緊張。
朱厚照去宣府似乎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除非有什麼要緊事能把朱厚照留下來。
張文冕不在京城,江櫟唯也不在,劉瑾隻能去找花妃商議……在他看來,花妃是個睿智的女人,但凡涉及到朱厚照的事情,都可以找花妃幫忙。
花妃在豹房擺設最是雍容華貴的牡丹閣接見劉瑾。
這會兒花妃舉手投足間都帶著一股貴氣,平時有朱厚照疼惜,花妃地位堪比皇貴妃,在豹房沒人敢忤逆她。
劉瑾把朱厚照要去宣府的事情一說,花妃立即搖頭:“陛下已決定的事情,劉公公想讓妾身勸阻,讓陛下收回成命,這可能嗎?”
劉瑾笑盈盈道:“這世上除了娘娘您有這本事,誰人能行?”
“實不敢當!”
花妃微微搖頭,“沒有這麼大的頭,可不敢戴這麼大的帽子……陛下跟前最有手段和能耐的人,應該是您劉公公才是。”
因為花妃說話語氣淡然,讓劉瑾聽了不舒服,不太想低聲下氣跟這女人對話。但他又知道,朱厚照現在非常寵愛花妃,而且這個皇帝還是不在乎身邊人過往的存在,若花妃懷了龍胎,將來很有可能會像成化朝的萬貴妃那般權傾朝野。
這種女人不好得罪。
劉瑾道:“陛下去宣府,對娘娘您也不利……你想陛下為何要離京?還不是因為在京城住膩了,想換個環境玩耍?陛下到邊關隻是為行軍打仗?那多枯燥?沈之厚奸詐成性,若他找女人獻給陛下……”
花妃抬手阻止劉瑾的話,“如果劉公公靠編瞎才獲得今日地位,未免讓人失望。”
劉瑾本想哄騙花妃,但他發現,這女人根本不吃他這套。
劉瑾陰沉著臉:“總歸陛下留在京城,對娘娘來說才是最好的選擇,難道娘娘想跟陛下分開?花無百日紅,豹房內有不少女人得陛下寵幸,但最後的結果……可不像娘娘現在這麼風光。”
花妃道:“陛下之前已派人過來傳話,明日讓妾身一起動身往宣府。”
這下劉瑾徹底無語了。
他發現但凡和顏悅色跟花妃說話,自己根本占不到任何便宜,所以他臉色立即來了個晴轉陰,黑著臉用威脅的口吻道:
“娘娘,有些事最好適可而止,咱家可沒太多時間跟你廢話……陛下去宣府,咱家利益受損,娘娘的日子可就不好過了。”
花妃昂起頭,問道:“怎麼,劉公公想用以前那套威脅妾身?妾身現在倒真的想看看,公公把這些話說出來,陛下將如何處置妾身呢。”
“你……?”
劉瑾心高氣傲,豈能受得了這種窩囊氣?
他霍然站起正要發怒,忽然意識到眼前這位可是皇妃級彆的存在,按道理講就是自己的主子,好像他耍威風搞錯了對象。
花妃是個聰明的女人,沒有趕儘殺絕的意思,道:“妾身早不是之前謹小慎微需要步步為營的女人,公公最好也能識清楚自己的身份和立場,讓妾身幫忙可以,但若公公再拿這般無禮的態度,妾身就不客氣了!”
……
……
劉瑾接連在朱厚照和花妃麵前碰壁,無比懊惱,出了豹房後,整個人都快崩潰了。
“……一個出身卑微的賤女人,不知被多少男人玩過,居然有臉在咱家麵前耀武揚威?不就仗著被陛下稀罕幾天嗎,卻不知這天下男人都一個模樣,喜新厭舊,再過一段時間,看你還怎麼囂張?”
這會兒劉瑾隻能靠嘴巴來逞能,他的心態像是個得勢的潑婦,沒多少文化,能力主要體現在察言觀色、斂財以及跟人相處上,真正的辦事能力相當一般。
不過這種一般隻是相對而言,朝中大臣基本都是進士出身,學問在讀書人中絕對是萬裡挑一,他沒法比,但比宮內那些太監好多了。
就在劉瑾思索怎麼應付朱厚照的刁難時,馬車已回到自家府宅,他立即讓人把孫聰請來。
孫聰見劉瑾著急,猜出個大概,畢竟之前劉瑾說過朱厚照要去宣府之事。
“……克明,你趕緊想個轍,咱家之前去見過花妃那賤女人,她隻是應允幫忙說和,並沒有承諾什麼。”劉瑾這會兒也緊張起來。
朱厚照去了宣府,短時間內他這個司禮監掌印似乎大權獨攬,但長久卻不是好事,畢竟朱厚照可以隨時接見大臣,尤其是跟沈溪天天見麵,很可能回頭他就要遭殃。
孫聰道:“陛下既然執意要去宣府,公公為何不讓陛下去呢?”
劉瑾怔了怔,隨即生氣地道:“這是什麼鬼話?陛下去宣府,不是讓姓沈的小子再次得寵?你想讓咱家被姓沈的小子算計?”
孫聰苦笑道:“既如此,那公公為何不從沈尚書身上著手?”
劉瑾沒好氣地道:“這不是因為炎光無能,讓姓沈的小子活蹦亂跳至今?這會兒怕是又在宣府興風作浪了!”
“嗯。”
孫聰微微點頭,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看來要讓陛下打消去宣府的注意,隻有在京城製造些狀況出來……”
“什麼狀況?”劉瑾皺眉。
孫聰道:“陛下所好,不過醇酒佳人,若是普通女子,陛下大可帶到路上,所以……隻能寄希望於陛下念念不忘的鐘夫人……”
劉瑾一臉不悅之色:“這一時間如何把鐘夫人找回?克明,你到底有沒有認真幫我想主意?”
孫聰有些莫名其妙:“這主意不差啊……就算真的把鐘夫人尋回,陛下大可帶鐘夫人一起去宣府,始終不是良策。公公為何不設計,讓陛下覺得鐘夫人這幾日便會回來?”
“嗯?”
劉瑾受到啟迪,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
孫聰又道:“同樣的,不但可以利用鐘夫人,還可以借口宣府地方不靖,沿途匪患叢生,禦駕受到威脅,又或者用其他事情讓陛下受到牽絆,隻能選擇留在京城……如此一來,等過段時間陛下或許便不記得往宣府這件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