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溪不在家中,事實上這個時候他也不需要留下來。
關於朱厚照的決定,他提前便預測到了,他很熟悉朱厚照的性格,在之前所提方略中,便建議要將所有銀子退回,而朱厚照也是首肯的。
朱厚照再怎麼胡鬨,還算是個講道理的皇帝,若非如此,沈溪也不會為其效死命,或許會生出取而代之的心思。
當天沈溪離開沈家,到惠娘處留宿,他已提前跟雲柳那邊打過招呼,若有什麼突發情況,可以及時通知他。
畢竟第二天便是大朝會的日子,雖然沈溪不會參加,但仍舊是此番朝議的焦點人物,朝中上下都將注意力放在他身上,實在是避無可避。
“……老爺近來辦的都是大事,本以為今日不會前來。明日又是朝議的日子,為何不留在府上等消息呢?”
惠娘對沈溪的到來非常意外,覺得他不可能在這個節骨眼兒上到她這裡來。
“心煩。”
沈溪回答得乾脆而直接,“這理由惠娘滿意否?”
“噗哧!”
李衿聽到後不由笑出聲來,她覺得沈溪說話永遠那麼風趣幽默,壓根兒就沒一個大人物應有的架子。
惠娘沒好氣地白了沈溪一眼:“當著奴婢的麵,你也這麼說,真不知你這老爺是怎麼當的。”
沈溪笑道:“那惠娘你還在自家姐妹麵前頂撞我,是否也不尊重我呢?”
惠娘沒有搭理,不過沈溪所說是事實,雖然她平時對沈溪言聽計從,但偶爾會拿出一些這個時代女子少有的主見,跟沈溪對著乾。
等安靜下來後,沈溪仰著頭道:“處理宮中事務,讓人心神俱疲……北疆安定下來後,我本該有大把時間休息,不想根本閒不下來,先是負責司禮監掌印甄選工作,繼而又有番邦使節需要我去接待,恐怕以後還有其他事情需要我忙活……”
惠娘道:“那老爺未來一段時間彆過來了。”
沈溪搖頭:“不能將公事帶進私人生活中,那樣很苦很累……我願意抽出時間多陪陪你們。”
當沈溪說話時,一邊正在逗弄沈泓的隨安和東喜頻頻看他,似乎覺得這番話太過感情用事,不像是一個大人物該說的話。
直至現在,她們也隻是隱約知道沈溪來曆非凡,在朝中當大官,至於具體是什麼官,她們不太清楚。
以她們的見識,根本聽不懂沈溪跟惠娘、李衿的對話。
惠娘問道:“那老爺封爵的事情……”
“暫時沒音訊。”
沈溪微笑著解釋,“陛下這個人,想起一出是一出,不時鬨出一些動靜很大的風聲、雷聲,但最後雨點卻很小,所以從一開始我就沒抱有太大的希望。”
“其實想想也沒什麼,陛下這麼做不過是為了收攏我罷了,現在已安排我做彆的事情,他以皇帝的身份吩咐我做事,我除了遵從沒有其他選擇。到底他是君,我是臣,這關係不會改變。”
……
……
次日一大清早,紫禁城午門開始聚攏大批官員,當天正是舉行大朝會之日。
正德皇帝繼位後,朝事基本荒馳,雖然朱厚照是否上朝對於朝事影響不是很大,畢竟弘治皇帝給他留下很好的班底,朝臣以賢能者居多,但對於臣子來說非常希望獲得直接覲見皇帝的機會,這次朝會又是在對韃靼之戰結束後召開的第一次,使得大臣們對此都有很多期冀。
謝遷作為內閣首輔,自然成為所有文臣武將矚目的對象,因為是大朝會,很多久未露麵的人都現身了。
不過還是有兩位部堂級的人沒來,一個是兵部尚書沈溪,另外一個則是禮部尚書白鉞。
至於二人為何不參加朝會,大部分官員都很清楚,隻有少部分閉目塞聽之輩才在相見後多番問詢,隨後議論紛紛,現實是對沈溪不出席朝會頗有微辭。
“……於喬,此番上朝跟陛下奏事,全靠你了。”何鑒帶著幾名尚書過來跟謝遷打招呼。
謝遷乃是閣臣之首,本就肩負閱覽奏疏、擬定票擬的職責,使得地位突顯,謝遷對何鑒的態度尚可,不過見到何鑒帶來的幾人,臉色卻不是很好看。
兵部尚書沈溪沒來,代表兵部眾朝官的是左侍郎陸完,這位是謝遷一直抱有成見的官員,另外刑部尚書張子麟,也被謝遷看作是閹黨餘孽,至於工部尚書李鐩則跟沈溪過從甚密,禮部那邊沒一個人過來打招呼,也就站在最後位置的戶部尚書楊一清,謝遷還覺得順眼些。
無論謝遷是否待見,在彆人向他行禮後,他還是禮節性地點了點頭,算是還禮。
朱厚照登基四年多,朝中官員更迭頻繁,先是劉瑾打壓一批老臣,隨後又清算閹黨,短短四年間,朝中官員已換了數茬,這一批已算是比較穩固的班底,正德朝能當兩年尚書都算長久,眼下馬上又要麵臨新的更迭,至少白鉞和何鑒已明確提出告老歸田。
因為距離入朝還有一段時間,幾人便留在謝遷身邊,準備提前商議一下。
何鑒問道:“於喬,為何不見介夫?”
謝遷搖頭道:“前幾天他已回內閣輪值,不過今日以身體不適告假,大概不會出席這次朝會。”
何鑒歎道:“此番不知要更迭多少人,不過也好,現在朝堂一切穩定,我也能放心離開了。”
到此時何鑒對乞老歸田仍舊抱有很大的期待,旁邊張子麟等人紛紛出言挽留,畢竟何鑒這邊並不像白鉞那樣病得下不了床,還可以在朝中堅持幾年,發揮餘熱,但何鑒沒有妥協的意思。
謝遷早就明白何鑒的態度,沒有出言強留,但心裡卻打定主意,不會主動在朝會中幫何鑒請辭,他的目光一直瞄著宮門方向,似乎在期待什麼事。
……
……
對於朱厚照來說,朝會是最大的煎熬。
習慣日夜顛倒的作息,早晨這段時間最是疲乏,倒到榻上他可以一直睡到黃昏,他最喜歡的辦事節奏是在臨睡前大概處理一下政務,召小擰子問點兒事情,然後在睡醒時趁著梳洗再問問,大概就完事了。
但召開朝會卻不同,他得從豹房回到皇宮,盛裝上殿會見大臣,折騰一圈才能回到豹房休息,怎麼也要日上三竿,以他“日出而息”的習慣顯然身體承受不了。
大早晨朱厚照打著哈欠從豹房後院出來,小擰子已等候多時。
此時小擰子非常緊張,倒不是說他怕朱厚照不去參加朝會,反正以前朱厚照不知道放過多少回鴿子,並不差這一回,他怕的是朱厚照不給個準信,那些大臣前來問詢他不好解答。
“陛下。”
小擰子見朱厚照現身,懸著的心終於放了下來。
不過看到朱厚照一身便裝,並未穿戴龍袍寶帶,心不由又提了起來,這可不是要去參加朝議的節奏啊。
朱厚照道:“朕沒記錯的話,今天要在奉天殿行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小擰子謹慎地回答。
朱厚照輕輕歎了口氣:“沈尚書老是給朕出難題,本來朕說一個月舉行一次朝會,意思一下就行了,他非要一旬舉行一次,這不是折騰朕嗎?”
這邊皇帝一臉憋屈地抱怨,小擰子聽到後則腹誹不已:“這朝廷也不知道是誰的,您作為皇帝連朝會都不想參加,那朝事交給誰來打理?”
朱厚照又問:“大臣們都去皇宮了嗎?”
小擰子一怔,然後道:“奴婢並不知曉,是否現在派人去查查?”
朱厚照若有所思:“如果讓大臣們到豹房來舉行朝會,你看如何?這裡環境更隨便些,大家可以坐下來閒話家常,有什麼事直接跟朕說,朕當即批閱,不用回皇宮一趟那麼折騰。”
小擰子趕緊回道:“陛下,這樣做不合規矩啊,免不得要被言官非議,對陛下的聲名有損。另外,按照規定六品以上官員都要參加大朝,也就是差不多有一千名左右的官員參與,豹房這邊沒有那麼大的房子接見朝臣!”
朱厚照有些惱火地問道:“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到底朕才是皇帝,對朝事有最終的裁決權……沈尚書確定今天不參加這次大朝是吧?”
“是啊,陛下。”
小擰子臉上帶著委屈的神色回道。
朱厚照道:“他不去,朕去不去好像無所謂……嗯,朕有點困倦,還是先睡一覺再說吧。”
“那這次……該如何跟那些大臣解釋?”小擰子急忙問道。
在小擰子看來,皇帝去不去都行,他負責的是讓大臣們知道是否需要等候。
朱厚照轉過身,丟下句話:“讓他們先等等,反正朕去睡覺了,若中午醒轉的話,就去參加朝會,若睡不醒就算了……這麼早去皇宮沒什麼意思,以後把朝會改到卯時之前,亦或者申時、酉時,如此大家都好……”
說話間,朱厚照往寢殿去了,他說的這些似是而非的話,讓小擰子非常為難。
小擰子望著朱厚照的背影,心裡犯起了嘀咕:“意思是讓諸位大人等著?到時候看陛下的心情,是否有興趣見他們?這大明的官,可真不好當。”
……
……
眾官員基本後半夜就起床,稍作整理就出發,卯時前陸續抵達午門。
結果一直等到辰時中,才有當值太監出來傳話,讓大臣們進宮。
隨著宮門開啟,百官依次進入,過金水橋,準備穿奉天門,到奉天殿參與朝會。此時他們心裡都在琢磨皇帝是否已駕臨金鑾殿。
奉天門前,小擰子已等候在那兒,作為在司禮監掛職的太監,同時也是朱厚照近侍,此番專司前來傳話。
小擰子走到隊列前,朗聲說道:“諸位大人不必再向前,先在此等候覲見吧!”
一句話,便讓走在最前麵的幾位大臣心裡來了火氣。
怎麼著,讓我們來參加朝會,要麼舉行要麼不舉行,結果讓我們到奉天門前便駐足,這算怎麼個說法?
因為曾發生過劉瑾假傳聖旨舉行朝會,卻在百官列隊等候時發生嗬斥滿朝文武並捉拿朝臣下獄拷問的往事,使得官員們對於等候皇帝舉行朝會有一定抵觸心理,即便謝遷未參與那次事件,還是覺得如此漫無目的的等待不是個辦法。
謝遷上前問道:“擰公公,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擰子苦笑一下,湊到謝遷跟前,小聲說道:“謝大人,小的就不隱瞞您了,是陛下傳話,讓諸位大人先等,今日陛下是否會舉行朝會……小人也說不好。”
這話謝遷聽了很耳熟,仔細一琢磨,好像過去幾次參加朝會就沒有一次順利的,不過在他想來,在這裡等也比回去不知猴年馬月才能再次舉行朝會要好,有機會總得把握住,至於身體辛苦點似乎也就無關緊要。
謝遷黑著臉問道:“陛下現在還在豹房?”
小擰子想了下,斷然搖頭:“小人不能泄露太多信息,諸位大人先等著吧,若是覺得累了,三品以上官員可以到文華殿休息,其餘官員可以在奉天門、左順門和右順門的台階上坐下等候。”
說話間,小擰子特意看了看身後以及前麵左右兩側的台階。
“胡鬨!”謝遷沒說話,倒是心直口快的陸完先出聲,對小擰子的提議極為不屑。
小擰子瞥了陸完一眼,苦笑道:“若是陸侍郎覺得不合適,就當小人沒說,小人不能在這裡久留,隻是負責來傳話,回頭有消息的話,會第一時間過來通報諸位大人。告辭了!”
說完,小擰子急匆匆進了宏正門,假道文華殿,由東華門出宮返回豹房。
何鑒過來湊到謝遷耳邊問道:“於喬,這算怎麼個說法?”
謝遷瞟了何鑒一眼:“這還用得著解釋麼?估摸陛下睡過頭了,亦或者,是陛下故意為……嗯。”
有些話謝遷沒說透,但何鑒能理解,這大概意思是皇帝故意晾一晾滿朝文武,先給大家個下馬威。又或者說,皇帝就是這脾性,說過的話不算數,以戲弄大臣為樂,頗有點烽火戲諸侯的意思。
李鐩道:“我等是去文華殿還是留在這裡?不派人去請示一下陛下?”
謝遷語氣不善:“去什麼文華殿,這點兒苦都不能吃,還怎麼為朝廷做事?等著吧,總歸有機會麵聖,朝事積壓那麼多,是該跟陛下做一次總結,若長久不能麵聖,朝堂還算是朝堂嗎?”
何鑒搖頭苦笑:“就怕最後等來陛下,也隻是匆匆一見,陛下似乎對朝事……不太上心。”
……
……
沈溪從惠娘處回來,才剛進家門,便從朱鴻那裡得知小擰子派人來遞話關於皇帝懈怠朝會、可能會輟朝之事。
對於沈溪來說,這種情況見怪不怪。
沈溪沒有進內院見家中妻妾,而是先去了書房,現在他手頭沒什麼政務需要處理,寫了兩封信讓朱鴻送出去。
回到內院,時候尚早,他琢磨了一下,這會兒謝遷等人或許還在奉天門前吹冷風,他已經算是非常自在,堂屋內,謝韻兒正在跟小玉說著什麼,見沈溪進門來,二人連忙起身向沈溪行萬福。
“沒事。”
沈溪擺擺手道,“做你們的事情,若有打擾,我先回房去。”
謝韻兒道:“沒事需要避諱……老爺,是這樣的,府上下人來報,說這兩天咱們沈大小姐又在外搗鼓一些事,讓人無法省心。”
沈溪有些驚訝:“誰?亦兒?她在外麵闖禍了麼?”
沈溪對沈亦兒的事情了解不多,到底小姑娘長大了,由於自小缺少父母和兄長教導,沈亦兒調皮搗蛋慣了,他不想將精力分到管教妹妹上。
謝韻兒道:“亦兒拿了些銀子,說是要做買賣,現在已經倒騰起來了……如今銀子已經花出去了,真不知該怎麼收場。”
沈溪看了小玉一眼,小玉臉一紅,低下頭以避開沈溪的目光,顯然在這件事上她有失察之責,沈亦兒說到底是沈溪的妹妹,顯然關心程度還不夠。
沈溪笑了笑,說道:“她喜歡搗鼓,就讓她試試吧,何必勉強呢?再過幾年,便嫁出去了,大概就不需要如此費心了吧。”
“這麼胡鬨下去,還真不知將來如何嫁人。”
謝韻兒發愁道,“連老夫人都管教不好,除非老爺您親自教導,否則的話……真拿她沒辦法。”
沈溪坐下來,翹起二郎腿,優哉遊哉,大概問了兩句後,輕描淡寫地說道:“她想做買賣,便讓她做,將來嫁人時多費些心思,以咱們沈家如今的聲望,不愁找不到好夫家,你不用太過擔心。其實,她在外受點挫折沒什麼不好,若做買賣虧了,她總歸會收斂些吧?”
“老爺的意思是……”
謝韻兒望著沈溪,大概明白,沈溪準備給妹妹使絆子。
沈溪道:“丫頭大了,不好管教,那是天性使然,既然不能將她約束在方寸間,就給她一點壓力……這件事不需要你們操心,我稍微動點心思便可。”
謝韻兒點了點頭,臉上滿是慚愧之色,大概覺得自己沒儘到一家主母的責任,連這樣的瑣事都要麻煩沈溪。
而沈溪卻沒覺得如何,等小玉退下後,謝韻兒好奇地問道:“老爺今日無事?”
沈溪道:“旁人忙著上朝,我在家裡養閒,還是輕鬆自在點兒好……未來忙起來指不定成什麼樣子,現在就算給自己放個假吧。”
謝韻兒遲疑地問道:“老爺……好像對朝事不怎麼上心。”
沈溪微笑著說道:“還是韻兒你了解我……北疆形勢穩定後,感覺心裡緊繃著的那根弦忽然放鬆了,做什麼事情都沒精神!不過這樣也好,沒必要事事都追求完美,未來這段時間,我正好休息,不必跟人明爭暗鬥,一切順其自然吧。”
沈溪口中的順其自然,更像是隨口說說罷了,其實朝堂所有情況都為他掌握,儼然變成操縱木偶的牽線人。
……
……
朱厚照睡得很踏實。
大臣在不在宮中等候,又或者放鴿子對他有沒有影響,都無關緊要,他是一切以自我為中心的人,在體諒他人難處上還欠缺點功夫。
這會兒倒是張太後緊張起來。
張太後上午吃齋念佛時從高鳳那裡得知兒子再次放大臣鴿子的事情,獲悉大臣們都在奉天門外等候,張太後緊張地問道:“有人在那邊主持嗎?”
高鳳不明白張太後說的“主持”是何意,小聲道:“謝閣老在那邊支應場麵。”
張太後釋然道:“那就好,謝閣老老成持重,能讓人心安定下來……唉,幸好不是當初劉瑾胡作非為時,不然還不知道會發生什麼事情!對了,張苑還沒回朝是吧?”
“是啊,太後,昨日剛定下來的事情,張公公怎會這麼早回京城?”高鳳提到張苑,心裡多少有些憋屈,雖然這次司禮監掌印太監選拔中他沒蒙受什麼損失,連送給沈溪的銀子似乎都要退回,但張太後對張苑的器重還是讓他不甘心。
張太後站起身,在高鳳等人的攙扶下回到永壽宮正殿,揮手道:“讓皇後過來,哀家有話對她說。”
“是。”
高鳳不明就裡,趕緊去請夏皇後。
夏皇後正在跟小宮女嬉鬨,卻被張太後叫來,有些不明白發生了什麼,眼睛裡帶著一種萌萌的呆滯。
張太後將夏皇後外的所有人屏退,連高鳳都沒留下,這才和聲說道:“皇後,你入宮幾年了?”
“哦……”
夏皇後先是應了一聲,隨即仔細想了想,回答道,“三年。”
張太後歎道:“是啊,你來這裡都已經三年多了,卻還未曾跟皇兒合巹,自古以來如此胡鬨的事情,大概也就發生在你身上了,對此你不恨嗎?”
夏皇後目光中充滿疑惑,似乎她連什麼是恨都不清楚,然後直接搖了搖頭,腦袋就跟撥浪鼓一樣。
張太後知道這個兒媳有個很好的性格,雖然人有點愚笨,但卻實在,沒有那麼多花花腸子,張太後道:
“皇兒在豹房那邊一直不回,你連麵聖的機會都少有,哀家也不記得有多久沒見過他了,這孩子……心太野了,也是當初先皇跟哀家沒有好好管教他……”
夏皇後聽得雲裡霧裡,根本不知道自己的婆婆為何要跟她說這些。
對她來說,宮裡的生活簡單而充實,至於要不要跟人爭寵,對她來說無關緊要,反正宮裡沒人跟她爭就行了。
張太後最後道:“但如此長久下去,不是個辦法,遲早要將皇兒的心思收回來不可。本以為他出去打了場勝仗,回來後會有所收斂,誰知道卻變本加厲了……哀家思來想去,現在隻有一個辦法……”
夏皇後秀眉微蹙,直直地看著張皇後,似乎也很好奇,婆婆有什麼好辦法能把相公管教好。
張太後重重地點了點頭:“就是讓你也去豹房。”
夏皇後沒感到多驚訝,隻是好奇地問道:“母後,豹房在哪兒?”
張太後歎道:“就在皇宮外一處宅院,皇兒每天都待在那裡,隻有去豹房你才能跟他朝夕相處,如果你將他帶回宮來,你就是大明功臣。若你留在那裡,能成功帶回皇嗣來,你也是功臣,總歸……你必須要去豹房!”
……
……
對於夏皇後來說,沒有選擇的餘地。
從出生開始,所有的路線都是彆人為她規劃好的,衣來伸手,飯來張口,關於生活上的事情不需要她多思考,連嫁給誰未來要做什麼,她隻需要按照彆人吩咐的辦便可。
對她來說,這就是從一個院子搬到另一個院子的區彆。
張太後跟夏皇後交待了很多事,然後讓夏皇後回去做準備,最後將高鳳叫了過來。
等張太後把派夏皇後去豹房的事情一說,高鳳瞠目結舌,猶豫好半晌才結結巴巴回道:“太……太後,這……這樣……怕是不成體統!”
張太後陰沉著臉,說道:“哀家能不知道這樣做不成體統?但除此之外,還有彆的什麼好辦法嗎?哀家也希望皇兒跟皇後能在宮裡度日,好似當年先皇跟哀家一樣,但有這樣的可能嗎?皇兒現在的心,的確太野太不著調,哀家這個當娘的,難道眼睜睜就看他這麼繼續沉淪下去?”
高鳳低著頭不敢應答,關於抱怨皇帝的那些話,隻有張太後才有資格說,他作為皇家的奴才,連應話的勇氣都沒有。
張太後道:“不過也好,皇兒到底年輕,遲早可以回頭,再者也不是說就此離開京城,豹房距離皇宮不遠,讓皇後過去,能得到皇兒的心最好,最差不就是把人接回來,繼續獨守空閨嗎?”
高鳳想了想,的確是這麼回事,怎麼看都是穩賺不賠的買賣。
張太後又道:“但這件事不能為外人知曉,皇兒一個人在那邊胡鬨也就罷了,若皇後也過去的話,被人知道皇家的顏麵真就蕩然無存了。高公公,這件事你暗地裡跟小擰子說,那個小太監很機靈,等張苑回來後,你也可以讓張苑配合你行事,畢竟從施家台到京城沒多遠,也就這幾天的事情。”
高鳳問道:“太後娘娘,那皇後去……是以何等身份?”
“當然是皇後!”
張太後幾乎是脫口而出,等這話出口後,才意識到這是一種理想化的狀態,仔細想了想道,“若是以一般美人進獻給皇兒,皇兒怎會不認得?就算他多年未見皇後,忘記了相貌,回頭讓他知道了還是會犯擰……不如讓皇後以真正的身份去,隻是這件事需要嚴格保密。”
高鳳為難地道:“太後娘娘,既要不泄露風聲,還得將人送到陛下跟前,那可不是什麼容易事啊。”
張太後道:“所以才交給你去辦,還有小擰子跟張苑配合……對了,錦衣衛指揮使錢寧不也可以幫到你?”
高鳳低下頭,苦澀地回道:“回太後,如今陛下身邊最得寵的臣子,乃是從蔚州帶回來的江彬。”
“那就讓江彬也幫忙。”
張太後有些不耐煩了,厲聲喝道,“皇兒現在太過胡鬨了,說是要舉行朝會,還是上千人的大朝,結果把人丟在奉天門就不管了,他隻顧著在豹房吃喝玩樂,若再不找人將他的心拉回來,那以後就再也沒機會了……難道隻能眼睜睜看著大明皇帝繼續這麼胡作非為下去,把祖宗基業敗光嗎?”
“是,是!”
高鳳雖然覺得張太後出的這個主意是個損招,但依然隻能應承下來。
張太後道:“好好把這件事辦妥,需要誰幫忙,隻管說,左右不過是哀家一道懿旨的事情。”
……
……
紫禁城,奉天門外。
上千文武大臣都頂著寒風等候朝會舉行。
早晨天氣還不錯,太陽照在身上暖洋洋的,可臨到中午時忽然變了天,烏雲在北風的推動下席卷而至,把天空遮得嚴嚴實實,沒過多久開始下起小雪來,刺骨的寒風直往人脖子裡鑽,讓大臣們感覺分外寒冷。
京官多養尊處優,尤其其中大量勳貴,他們本不需去朝堂參與朝事,突然說舉行大朝,不得缺席,結果來了卻在遼闊的廣場上等候,這裡既不遮風又不擋雨雪,就讓他們非常懊惱。
好在沒人管束,他們可以兜著手,通過跺腳的方式取暖,還有穿得少的朝臣,試著找人弄衣服,一時間卻尋不到門路。
“這鬼天氣,要折磨死人啊!”張延齡屬於其中最遭罪那個。
雖然張延齡是武職,但打小便未吃過苦,尤其姐姐成為大明皇後之後,整個家族雞犬升天,他也活得無比恣意,屬於那種晚上睡得晚到第二天不到中午起不起床那種,但今天他卻很早便爬起來參加朝會,結果卻在奉天門外吹冷風,這讓他實在接受不了。
張鶴齡則早有準備,身上衣服非常厚實,此時站在那兒一動不動,整個人就像是樽雕像。
張延齡搓著手,走過去道:“大哥,我已經找人問過了,說是皇上壓根兒就沒從豹房那邊過來,要不咱回家去吧。”
張鶴齡睜開眼,瞄了弟弟一下,沒好氣地道:“要是你走了,陛下卻又來了,該怎麼交待啊?”
“還能怎麼著?就說本來就生病了,再吹這麼久冷風,身體實在受不了……你彆瞪我啊,今天不也有不少人病休?比如那沈之厚,到現在都沒看到他的身影,大概他早就知道這次皇上又要戲耍咱們。”張延齡不滿地道。
張鶴齡哼了一聲:“沈之厚不出席,那是早有定論的事情,現在所有人都看著你,你說走便走?連那些老臣,都還在那兒咬牙堅持,你一個年輕人卻撐不住,以後是否連京營軍權也要被朝廷收回,就因為你身體撐不住?”
張延齡苦惱地道:“大哥你嗆我作何?我這不是跟你就事論事麼?咱在這裡等著也不是辦法。”
“說說可以,但就是不能走!”
張鶴齡正色道,“看看,滿朝勳貴,就屬咱年輕,他們七老八十還在那兒有說有笑,就你撐不住?回你的位子站好,指不定什麼時候陛下就來了。”
張延齡臉上帶著不相信的神色,隨即去往張懋那邊去了,因為他想近距離觀察一下張懋的身體狀況,要是這位軍中魁首支撐不住,他就可以跟著混出宮去,法不責眾嘛。再者,他想知道張懋在跟旁邊人談什麼事。
不過張懋不是傻子,在場這麼多人中,本來就不分敵我,唯獨兩個國舅爺跟朝中文武大臣格格不入,因為張氏兄弟為非作歹慣了,之前被朱厚照教訓過一次,現在二人明顯被朝中人鼓勵。
“哈哈,這不是建昌侯嗎?有事嗎?”張懋見張延齡湊過來,不由笑著打招呼。
一群人馬上散開,都兜著手笑嗬嗬望向張延齡,這些人皆以張懋馬首是瞻,最讓張延齡不爽的是國丈夏儒也混在裡麵。
“沒事!”
張延齡黑著臉,用力跺了跺腳,“就是想到處走走,活動下身子,這天實在太冷了。”
張懋歎道:“沒辦法,陛下不來,咱作為臣子就隻能在這兒等候,若實在支撐不住的話,建昌侯可以請旨早些回去……每旬十日,朝會哪天都可以舉行,但今兒天氣不好,總不能讓這麼多人在這裡乾等吧?”
“誰去請旨?”
張延齡趕忙問道。
張懋有些驚訝,指了指張延齡:“建昌侯人脈廣泛,尤其是在禁宮擁有巨大的影響力,自然應該由你去啊。”
“哼,這老家夥!”
張延齡暗啐一口,連句告辭的話都沒有,便重新往張鶴齡那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