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修和法正的互毆除了讓公孫大娘看個樂子外,其實什麼都算不了。
畢竟嘛,兩個束發少年的互毆而已,而且一個確實嘴賤,一個確實心眼小……公孫大娘都說了,十五見老,這倆人到死恐怕都改不了這毛病了。
至於說義從內部的團結?
對不起,沒這說法。
或者說,公孫珣的白馬義從作為一個前途遠大的半軍事半政治組織,在第一次擴大以後便已經是公認的派係林立了,等到公孫珣成為一名真正可以予以這些人大前途的強力人士後,這種鬥爭便乾脆流於表麵了:
譬如說,當初討伐黃巾的時候,魏越就曾經代表著雁門出身的義從們對公孫珣大批招納冀州軍人入白馬義從而感到‘不安’,隻不過在呂範那兒就被瞪回去了而已。
後來韓當、魏越、成廉這批人都成了氣候出來了,白馬義從中便是幽州本土勢力一家獨大,所謂田疇、田豫、文則、焦觸、張南、楊開,老的舊的,世族的寒門的良家子的,有一個算一個,全都是幽州本土人士,外加濃厚的昌平色彩,以至於其他籍貫的人不免受到排擠。
而好不容易一場討董大戰,大家算是並肩浴血,掃除了多餘隔閡,卻又麵對著一場新的人員輪換——二田之外,加上趙雲、文則、楊開紛紛提拔外放,然後白馬義從隨即迎來了大批公卿子弟與關西子弟。
正因為如此,這一次義從中乾脆出現了三足鼎立的局麵……賈逵和他的河東小夥伴們來的再晚那也是討董前的老資格,所以很快受到了義從中剩餘幽並籍貫老兵的支持,頗有超然的感覺;而公卿子弟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本身就是作為一個完整團體從小皇帝身邊搬過來的,按照家門、父輩聲望自有自的生態,不過由於劉璋這個人確實老實了點,所以更年輕的楊修反而成為了領袖;至於其餘關西新人,包括部分涼州人質,看起來既沒資曆也沒家門,法正和孟達更是被人嘲笑的偏門出身,可誰讓張既、龐德這一文一武、一三輔一西涼是衛將軍欽點的兩個白馬義從新首領呢?
縣官不如現管啊。
總之,三者互相對立,已經糾纏了小半年了,但隻要他們不耽誤公事,公孫珣也懶得管他們私下如何。
最後,至於說這件事情的起因,也就是所謂的關西本土士人擔憂衛將軍不給他們官做,說實話,公孫珣也不是很在意。
原因很簡單。
首先,公孫珣並不準備慣著這些人,如果昌平來的這些人確實能夠有效填充幕府、中樞以及三輔河東這些地方上的官缺,那他沒理由不用自己的子弟兵。
不然呢,真要他一個衛將軍三請四請的去找什麼名士?你是姓諸葛還是姓荀?
其次,公孫珣也並沒有準備操之過急,立即在三輔搞什麼科舉試點並廢除察舉製之類的……因為這個問題可能比度田都要敏感,畢竟嘛,度田侵犯是豪強的經濟利益;而廢掉廢除察舉製是對掌握政治特權的世族以及天下所有士人的巨大精神衝擊。
所以還是那句話,需要巨大的、前所未有的軍事勝利作保障。
實際上,在這之前,不管自投名剌自薦於衛將軍府的效果如何,公孫珣都準備在一定時期內保持這種雙軌運作模式……換言之,下麵州郡舉薦的孝廉他照樣認,反正最後用誰不用誰到他這裡才說了算。
“還得積蓄錢糧,穩固防禦,然後及早出兵才行。”翌日,從杜陵回來的路上,機會難得,公孫珣乾脆坐到了車裡與自家母親攀談起了自己的未來種種設想,然而其人與母親議論了半日,最後也隻能如此感慨了。“早日出兵,方能攜威做事,早日出兵,才能避免世族豪強合流為門閥,早日出兵,才能騰出手來整理邊疆,勾畫天下……但想要早日出兵,又談何容易?”
“所以說,我兒這是要高築牆、廣積糧、早出兵了?”公孫大娘倒是總結的利索。
“還是母親大人一語中的。”公孫珣苦笑搖頭。“不過,我是真擔心出兵一事由不得我……”
“不是在河北早有安排嗎?”公孫大娘心中微微一動。“居然擔心擋不住袁紹一時嗎?”
“安排自然是早有安排,也不至於擔心過頭。”公孫珣微微歎氣。“但袁本初行事決絕而又猛烈,短短半年便已經席卷青、兗全境,一開春怕就要入河北了。兗州、青州、冀州的人才擺在那裡,而這天下的人物,本就是八成隨著時局走的……母親之前能想象法正和楊修在我手下打架嗎?可以我如今的局麵來看,一個公卿子弟,一個扶風本地人士,若是這二人不在我手中,反而奇怪。而屆時,若是滿打滿算,袁紹手下怕是文有沮授、許攸、陳宮、程昱、辛評、辛毗、逢紀、郭圖;武有文醜、張頜、高覽、韓猛、於禁、鞠義、李進、武安國,甚至典韋……”
公孫大娘一時愕然。
“然後青州、兗州與半個冀州,人口恐怕與我控製的相當,如此兵力配上如此陣容,若是在秋收前去搶攻邯鄲,屆時一來我乏糧難以動員,二來路途遙遠,我來不及救援,那邯鄲隻有審配的話被攻破倒是理所當然……而邯鄲一旦被破,則朝歌關羽、钜鹿董昭都陷入夾擊,也隻能後撤。”
“邯鄲丟了,也未必就耽誤大局吧?”公孫大娘回過神來,複又微微蹙眉道。“即便是邯鄲丟了,還有太行山,還有上黨太原。不然,袁紹總不能不打並州反而去打中山、常山吧?你的兩萬兵,連著韓當、趙雲、高順、田豫、田疇都回去了,加上程普,還是內線作戰……倒也不怕他。”
“確實如此。”公孫珣肅容以對。“袁紹沒這麼傻,冒著太行八陘隨時有兵襲擊他側翼的風險與我陷在常山、中山的泥沼裡,若是能破邯鄲,取朝歌、钜鹿,那下一步必然是收河內而往上黨,若是上黨不通,那也會從涿郡往昌平,絕不會先攻擊縱深極厚地形又複雜的常山、中山。”話到此處,公孫珣稍微一頓,卻又笑了起來。“而且再說了,咱們還有一個天大的後手呢……”
“那你憂慮什麼?”公孫大娘低頭看著懷中肥貓搖頭歎道。
“這不是母親大人與我閒聊,說到以後的大局了嗎?”公孫珣也跟著搖頭歎道。“咱們在這裡輕易說一些什麼棄了某個城,丟了某個郡,似乎無關大局……可對於當地人、當事人而言,卻不免是生死榮辱,乃至於血流成河的東西,所以不到萬不得已,又怎麼能輕易放棄呢?”
公孫大娘愈發沉默,而停了很久方才嚴肅應聲道:“所以說,你若是習慣了這些事,便一個人擔起來吧,你娘我就是個寫書的,後來是個做生意的,無論如何都擔不起這些東西做,替你管個後勤,收個商稅也就到頭了……至於說那些事情,你沒看到嗎,你娘我老了,如今連個貓都放不下,何況是人?”
公孫珣看著對方懷中已經垂垂老邁的肥貓,半晌沉默不語……他心裡很清楚,自家母親雖然自稱老了,但其實無論是身體還是精神都極好,之所以一直躲在車裡,很大程度上是為了這隻快老死的肥貓,這是十幾年前自己親手從白馬寺背出來的其中一隻。
當時下著大雨,自己和許攸一起去白馬寺,回來時卻背著一袋子貓當做替人辦事的報酬。然後回到住處,正好遇見公孫瓚在等自己,後者告訴自己,袁本初要回洛陽了……不過,那都是十四五年前的事情了。
而值得一提的是,與此同時,趙芸的那隻閹貓,去年已經死了,馮芷的瘦花貓死的更早,如今二人和卞玉、秦羅敷所養的貓俱是下一代新貓。細細想來,唯獨蔡琰那隻大白貓似乎養的極壯,還是原版白貓。
然而即便是這隻白貓,算算時間也沒有幾年了……隻能說,衣不如新貓不如故了。
當日下午,車隊趕回到了長安城內,並來到了衛將軍府前,早已經下車騎馬的公孫珣自然是親自立在車下,目送貂蟬扶著自家母親,而自家母親又小心的抱著那隻老肥貓下車而來,又親自一路相送,往後院而去。
而母子二人來到後宅舍前,眼見著母親即將進去,鬼使神差一般,原本準備告辭回到前院處理這兩日積累事物的公孫珣卻忽然開口:“母親,大兄那裡確實有我放縱,乃至利用的意思……你放心,隻要他能活下來,總是有他一個去處的。”
公孫大娘回過頭來,卻是一臉隨意:“我隻是說貓而已……人的事情你自己看著辦。”
公孫珣連連搖頭,到底是告辭而去了。
就這樣,就在關中化雪造成的詭異寒氣之中,建安元年正式到來。
接下來,先是是正旦大朝,冰雪消融,黃河淩汛,然後便是春社祭祀,以及繁忙的春耕。
春種一粒粟,秋收萬顆子。
春耕與春日祭祀對於華夏民族而言,其意義非比尋常。所以不知道是不是錯覺,隨著春耕的進行,僅僅是過去了半年,整個關中與河東,甚至重新有民屯安置的弘農西部,都忽然有了一種百廢俱興,萬物勃發的生機感。
這對之前經曆一個極為難熬年份的關中士民而言,多少有些恍如夢中的感覺……但是這個夢不是說現在的生活是夢,而是很多人在心底隱隱渴望,最最好之前一年的經曆才是夢,隻是睜開眼睛,卻發現死掉的家人依舊不能在身邊時不免黯然罷了。
而隨著春耕進行,在渭水畔的柳樹剛剛抽出一絲絲細芽之際,也是關中周邊山脈漸漸黃中返青之時,不要說之前的怨言和童謠漸漸消失不見了,朝中甚至有人重新進言,應該給衛將軍加大將軍領尚書事,並加封萬戶以示討董之功。
這不是公孫珣的示意,也不是他的直屬親信私下串聯所為……實際上,年前的時候馮芷是有試圖通過自己父親馮芳而折騰一下的。但馮芳何許人也?其人以尚書郎的身份被曹節看中為女婿,然後曹節死後依舊為西園校尉,何進死後當機立斷引兵入宮誅宦,這種老油條如何會被自己女兒帶歪?所以不用公孫珣提醒,他就老老實實把自己女兒的某些動作給掐斷了。
換言之,這次請封,雖然不能完全摒除有人試圖拍馬的意思,但即便是拍馬,也說明公孫珣在關中的統治得到了穩固以及部分盤外人的認可。
說到底,這是一個亂世,是到處都在死人的亂世,甚至有董卓這種一次遷都弄的一個河南少了兩三成人口的殘暴舉動……那經曆了這麼多以後,忽然間又安穩了下來,憑什麼不支持公孫珣呢?
因為度田清查出來的那點算賦?
因為狗皮帽子的昌平士子搶了不少官吏位置?
說句不好聽的,假如沒有公孫珣,這些人恐怕會乾脆自己扔下一切,豁出性命逃跑的。比如司馬朗,會在河內老家找野菜養活全家一堆弟弟;比如華歆,會在逃亡路上遇到一個老人,然後陷入到一個儒者最艱難的道德困境中;至於法正和孟達會一成年就聯手逃亡益州,以避饑荒,省的被餓死。
這些人真不笨的,他們很清楚這是什麼時代,甚至有的人還親眼見識過了,那他們憑什麼因為這些便反對衛將軍呢?
總不能是因為這位衛將軍獨攬了朝政吧?可大漢朝自古以來缺這兩個權臣?而且彆忘了,人家這個權臣好像還是合法的。
要不因為他殘暴跋扈?因為他殺人了?
然而如今天下間的人物中,有幾個沒殺人的?當初殺了一窩子九卿的難道不是天下楷模袁本初?當初指使孫堅殺了荊州刺史、南陽太守的不是路中餓鬼袁公路?便是劉表,單騎入荊州後怎麼抓的軍權,難道不是請所謂‘宗賊’五十五人赴宴,一並殺之,乃奪丁壯糧草?
亂世軍閥,誰比誰乾淨?
建安元年,人心思安,最起碼關中是格外如此的。
然而就在春耕尚在進行的這個時候,各地送來的奏疏中,卻有三封特殊的奏報先後在數日間送到了長安城內……並引起了大規模議論與焦慮:
一封來自豫州刺史劉備,其人聲稱年前受九江太守邊讓的邀請往九江剿滅芍陂匪,但邊讓在年節期間卻忽然棄官而走,而接任者周昂乃是袁車騎私表,而如今他劉備屯兵三千在淮河岸邊,不知道該不該繼續進剿,請朝廷指示;
另一封奏疏來自襄陽劉表,其人聲稱後將軍袁術無道,擅自侵略地方,不僅派遣其人私表的豫州刺史孫堅擅自去攻打豫州梁國、沛國等地,還向陳王劉寵索求兵糧,並下令廬江太守、江夏太守準備出兵事宜,圍攻襄陽,故此請朝廷治罪袁術,並派兵救援;
最後一封來自渤海公孫瓚,其人上表中樞,乾脆利索的表了袁紹九大罪狀,說他無德無義,自封車騎將軍,名為討董,實為圖謀割據,請求朝廷發兵,治罪其人。
三封奏折,除去劉備的那封應該是年節前後便送來,隻是因為需要繞道劉表轄地有所拖延外,以後兩封奏疏來看,很明顯,這剛一開春,二袁便忍耐不住,蠢蠢欲動了。
實際上,便是公孫珣都有些愕然——袁紹開春便要強攻自家那位大兄是他意料之中的事情,但是袁術的貪婪和愚蠢,卻讓人始料未及。
然而,袁公路愚蠢歸愚蠢,公孫珣卻反而要認真對待。畢竟,袁術這麼急著要對付劉表和曹操的話,那就隻有一個理由,也就是要儘早解決身後的問題,然後轉身來對付他公孫珣。
不然呢?
換言之,這廝跟他哥哥袁本初的思路本質上是一樣的,就是不知道有沒有袁紹的攛掇了……實際上,按照公孫珣和他的軍師們商討的結果,這裡麵很可能有說袁紹主動拿低做小,兼犧牲曹操的許諾,從而換來了袁公路的上鉤。
把袁術這廝拋出來當誘餌,引誘公孫珣南下南陽,消耗公孫珣力量,甚至很可能還有拖延時間的目的。
這計策怎麼這麼眼熟呢?
實際上,若真是如此的話,那三封奏疏完全可以合在一起……乃是袁本初甫一開春便摩拳擦掌,準備春耕一結束便要處置公孫瓚之餘,還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反過來利用袁術的貪婪和無知,朝遠在長安的衛將軍反將一軍。
須知道,以袁紹的智謀團水平而言,隻要不鬨幺蛾子,能想出什麼計策都是理所當然的。
你公孫珣不是利用長安中樞的權威讓劉備領豫州刺史擾亂豫州、隔斷各大勢力嗎?那我就用自己的政治威信奪取九江治權,反製劉備;
你公孫珣不是扔一個族兄在這裡當誘餌,一邊引我入河北,一邊消耗、拖延我嗎?我就用我實力更強大的弟弟去給你造威脅、當誘餌……難道你公孫珣能坐視袁術擊破劉表,反過來威脅關中嗎?而若你出兵,最起碼也能疲敝於你吧?
想明白以後,公孫珣的幾位軍師全都沉默不語,便是公孫珣也有些無奈,因為袁術雖然是個草包,卻有孫堅這把利刃,外加極大的地盤、人口、兵力,而且其人的愚蠢和倒行逆施尚未完全展現出來,袁氏的號召力在其人身上依舊有用……這要是孫堅命硬,劉表萬一沒抗住,自己難道真要下場?
可是糧食怎麼辦?
須知道現在著手出兵,必然會導致南陽地區剛剛結束的春耕化為徒勞,等到秋後,即便是大勝,然後奪取了南陽,以南陽的人口而言,糧食必然會出現的漏洞……就算是不說餓死人,隻說力量前突到荊州那裡,所轄區域進一步拉長,那河北那裡又怎麼辦?自己可是需要在河北跟袁紹決戰的啊,如何能在南邊再分心!
公孫珣無奈至此,朝廷上下更是驚疑不定,因為董卓既亡,二袁便是天下少有能跟公孫珣對抗之人,這對兄弟迫不及待連番試圖吞並,一人就在武關之外折騰,一人更是將矛頭指向了公孫珣的族兄……一個不好,便是天下皆戰的下場。
“要不要……稍作調整?”田豐也是被突然起來的局勢弄的有些心煩意亂,以至於試探性諫言。“咱們還是有餘力的。”
“大局方略不能動!”思索數日,隨著田豐這句詢問,公孫珣反而斬釘截鐵,下定了決心。“這是打仗,不能因為什麼什麼聲勢和政治而動搖,遼西的教訓還不夠嗎?!我意已決,就在河北決戰!優勢在我,大局在我,不能被他調動……且觀中原河北局勢!”
“河北局勢不提,中原局勢在誰?”婁子伯忽然開口,上前追問了一個重要的問題。
“一在孫文台,二在劉玄德,三在曹孟德!”公孫珣應聲而答。“我不信這三人居然能被一個袁公路給製住……將中原之事壓在他們三人身上又如何?!”
————我是下定決心的分割線————
“建安元年春,後將軍袁術攻荊州刺史劉表;車騎將軍袁紹攻渤海太守公孫瓚,又表周昂為九江太守,塞豫州刺史劉備路。瓚,太祖兄也;備,太祖弟也。表、瓚、備皆上疏言二袁罪,太祖為政,乃斥二袁為賊,罷其官署,明告天下,遂烽煙四起,天下複蕩。”——《新燕書》.卷二十六.世家第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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