薑紅芍在青年節亮相的照片,還是在市一中學生中掀起了波瀾,很多人根本不在意報紙上麵活動的內容,而單純就是因為女生長相去觀摩評論了。
大多是些感歎,“蓉城十中,變態學校的高材生,長得挺漂亮啊……還以為這學校學霸沒幾個長得好看的呢……”
“這你就不懂了吧,雖然基數可能沒普通學校那麼大,也可能大多數因為忙於學習而不懂打扮,但往往是蓉城十中,二十七中這種地方,出一個即漂亮又有才華的女生,才更是難得!就像這個……嗯,薑紅芍一樣嘛。”
“也是,平時也沒見圍這麼多人的……”
在網絡尚不發達的時代裡,這樣的波瀾,比後世信息大爆炸的很多紛雜的信息,更加的純粹吧。
最為驚喜、恍惚和唏噓的大概就是以前老初一中出身認識她的人了,突如其來,這位曾經的同學,就好像到了一個他們抬頭仰視的高度。
柳英,姚貝貝,楊夏等老華通大院的子弟碰頭的時候,也經常會聊起這個話題,不過倒是沒有太多的意外,有的人本身就很優秀,就是彆處的風景,偶爾暢想一下對方的人生,也覺得心馳神往。
蓉城十中本就是重點學校,這就是一個平台或者說窗口,很多蓉城和省上的青少年活動,有這個學校的人出來,是很正常的事情。
他們這個小城市,山海一中即便是省重點,和輻射全省的省會蓉城終究是沒有辦法相比。所以當看到薑紅芍上到報紙媒體上麵的時候,他們仍然為她高興,是身為朋友的驕傲和小自豪,有時候又會生出淡淡的空落和惆悵,那可能是一種彼此間橫亙著的空間和距離而生越來越遙遠的觸動。
曾幾何時,他們的悲歡是共通的。而現在,他們在此間有此間的熱鬨,每天的日子曲水流觴,卻又轟轟烈烈,半期考試,藝術節演出,每一段都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薑紅芍,也有屬於她的那個世界的精彩。
最光芒耀眼的朋友,生活在彆處,而他們的生活,仍然是在這個小城市裡,在這伴隨著他們每天日複一日的成長再到成熟的家鄉。
一高的藝術節演出,聖誕節過去之後,年末也來臨了,一般這段時間大家也人心惶惶,元旦節學校不統一搞活動,最多就是在跨年前夕晚自習的時候各個班自己做主,安排一下班會活動之類。
有的班是聯合起來搞了小型的活動。有的班則隻是在教室裡唱唱歌表演個節目什麼的,普遍元旦前夕的氣氛很濃烈。
但也有的班,並沒有任何過節的氣息,仍然正常行課,王奇正襟危坐在六班講台之上,俯瞰下方,下麵隻有沙沙沙的筆畫書寫之聲,外麵是一些班級傳來的笑鬨的聲音,而這一切都和六班絕緣。
六班全班正在做一套試題,每個人麵容上,都浮著一層幽怨……
後來晚自習結束,宋時秋被叫到了教師辦公室,王奇凝著臉,道,“具體時間下來了,本學期期末考試在一月二十日。自半期以來,你是從頭到尾都抓緊了的,反觀那個程燃,搞樂隊,這樣那樣的,得意忘形了……這次把他打下去,你拿年級第一?”
宋時秋很平靜,這種沉穩的氣質也是王奇比較滿意的,像極了準備一雪前恥的雪豹,不張揚不暴烈,受過的傷疤成了一種資曆和榮耀,它抬起鋒銳的利爪,篤定且強勢的躡近獵物,這一次出手,就是雷霆萬鈞。
宋時秋低聲道,“‘都選C’……上次考了年級第一竟然是因為都選C,寫這樣的歌,可想而知他到底有多麼得意忘形。”
王奇冷冷道,“是啊,我教書這麼多年,還沒見過這麼吊兒郎當不知廉恥的第一名!”
宋時秋眉宇擰起來,“以前,學校裡這樣的人,也是有的……我也並不是一直都考在前麵的。隻是,往往這種態度來學習的人,等到最後的名次表上,第一頁上連名字都看不到了……不管其他人了,我好好發揮就是。”
王奇的三角眼皺起,笑了起來,“對,不要管這些無關緊要的人,成績是自己的,好好考,全力發揮就是,我相信你穩住心態,保持平常心,把最近學的鞏固好了,完善突擊一下,就那種學生……怎麼跟你比?”
半期雖然譚慶川打了個大勝仗,但分房的事情仍然還沒開始徹底落實,這年頭集資建房,學校有自己的地,拿土地使用證,向上麵申請,找設計單位設計施工圖,職代會討論方案,主管單位意見,經由勞動部門核實人員名單,市房改辦確認項目合格,才會下收款通知單,問題就是在於房改辦這邊對設計圖出現了異議,在設計圖修改的這段過程中,硬生生的就把流程拖長了,導致最終還沒有走到收款集資的流程。
既然沒有到最後這一步,那麼未必就沒有轉機。這一次期末考試要是宋時秋能夠成為年級第一狀元,分量上可是比程燃半期重一些,隻要宋時秋能夠超越程燃,這之後的事情,王奇覺得還是有希望的……
……
1997年的12月31號是星期三。
跨年前夜,晚自習下課,學生人潮從白熾燈通明的教學樓湧出,散向這個小城市的各個角落。
這個時候的跨年夜還沒有後世那麼多講究,省內大概隻有最發達的省會蓉城城市中心廣場會有各個大學的學生用充氣錘在廣場上互錘,每年都會出現過激的打架事件,倒也不嚴重,不過總是要搞得警察興師動眾。
而至於類似山海這樣的小城市裡,這種活動並不多,大部分學生們都要上課,上完課後也就老老實實的回家,最多跨年晚上看市政府心情,有時候會像是春節時進行官方的放煙花。
但路途上就有爆竹時不時的炸響,放學的路途上也會偶爾傳來躁動,那種立在路上的煙花噴發出火樹銀花,在跨年夜清冷的空氣中,平添了幾分年節將至的氣息。
程燃看著身邊那些一張張年輕的麵容,看到不知道是誰拋了個火炮在女生群腳下,女生們在爆炸中“嗷”得散開,姚貝貝,柳英一群女生然後氣急敗壞衝始作俑者一邊追打一邊喊著“要死了你!”的聲音。
那些古舊的低矮房舍,亂麻般的天線纏繞的遠處,升起的煙火,染紅了天際,也染紅了身邊楊夏等一張張喊著“哇!快看,快看!”的麵容。
那些麵容凝固在時光裡,若不是再次看到這一幕,程燃幾乎忘記了,他也曾有過這樣的時刻。
對於這裡生長的大多數人而言,好像每年年末所經曆的都是如此……他們已經在這座小城經過了無數個這樣的年華。也曾經一度認為高中的三年很漫長,似乎那就是人生中最漫長的一段歲月,然而晃眼之間,十年後,二十年後。才發現原來曾經以為漫長到沒有邊際的三年,隻是人生中回溯起來幾個片段,一些瞬間。
而就在這些眨眼的刹那和瞬息的片段走馬觀花之間,好像無數個三年就這麼過去了。
二十年前在明清建築的街道上和你一起看煙花的那些人,如今又在何方呢?
溯遊時空的程燃好像已經有了豁免回答這個問題的權力。
十年以後,二十年以後的那些事情,都和此刻的他無關。無論未來人們是曆經風霜妥協了棱角,是內心千瘡百孔滿目蒼夷……此時此刻的他們,仍然是此間少年。
不必聽青春傳來笑聲而羨慕。也沒有城深草木深,身處繁華大都會,卻如同獨守孤城。
旁邊小街傳來《公元1997》的歌聲,“一百年前,我眼睜睜地看你離去,一百年後,我期待著你回到我這裡……一次次呼喚你,我的1997年……”
楊夏,俞曉等一群男生女生談論起年末很火的由富士電視台播出,被後世很多人評價“從此眼中再無愛情劇”的由木村拓哉和鬆隆子主演的《戀愛世紀》。
而女生們這是對這部劇集體中毒,那架勢,後來的《流星花園》才能媲美,姚貝貝專門讓他媽在租影碟店辦了會員,周末是第一時間從老板那裡拿這部片子叫著一群女生關起門沒日沒夜的看,這個時候姚貝貝還眉飛色舞,“戀愛世紀第一集鬆隆子剪短了木村拓哉的頭發,這一翦幾乎剪去了一半東京年青男人的發型,因為第一集播出後,整個東京年輕人基本都留成了和他一樣的短發!”
這個年代的木村拓哉的確在亞洲火的一塌糊塗,隻是看著這群眉飛色舞的女生,不知道未來兩年後,木村拓哉宣布結婚她們又會是個什麼表情。
砰!
煙花在天空綻放。
程燃突然有些感慨,重生回來,這半年時間,好像也到了尾聲。
這一年裡有偉大的電影,有偉人的逝世,有見證曆史的港城回歸,有恐怖大王的預言,有很多改變世界的事物正在萌芽。
也有山海市發生的命案,他和一個女孩在山海市的叢林追蹤一群窮凶極惡的罪犯,也考上了第一高中,救下了謝侯明,動員了老爸程飛揚改組成立了伏龍公司。
在這個沒有後世那麼多高樓大廈的城市裡,沒有光汙染,PM2.5的天空中,那也是世紀末的人們第一也是唯一一次看到海爾波普彗星。
彗星絕塵而去。
亦如人生一刻不停歇的向前。
跨年的夜晚,煙花在天空爆開,城市到處聽得到間或響起的爆竹聲。
程燃在年末最後一封向蓉城寄過去的信裡,提筆是這麼的一段話。
“1997年過去了,我很懷念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