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時候,程飛揚的《他在鍛造一支鐵軍》的專訪報道,成為了蓉城人們熱議的話題。
在此前有關程飛揚的消息很多,但那些都是外界對他的解讀,甚至有些沒有經過證實的道聽途說。
蓉城在去年就不聲不響的冒出一家伏龍公司,帶來一支人馬,不斷贏取市場,他們的業務人員能深入最艱苦的地,奔波於荒原跋涉於風雪,這種血性和意誌,連通訊市場老大哥的貝拓公司都被從手底搶下了江山。
短短一年多時間,這家公司的崛起和成長,讓人看來都忍不住讚歎驚奇。似乎開始頻繁在一些場合聽到這家公司的名字,而不僅僅是此前隻是在行業中的混世魔王。緊接著一不留神,這家公司就躥上了川省本土民營企業的第二把寶座,其營收緊逼曾經位列第一,是下麵排名的十幾家公司總和的希望集團。
現在人們都知道,川省不僅有希望集團,還有伏龍公司。
希望集團此前就是省內民營企業對外的窗口和招牌,伏龍公司的勢頭大有可能在未來取而代之。
伏龍公司不僅僅是銷售產品,在這個過程中,對川省通訊製造工廠實體製造的規範和統合,甚至在全國各地建設的橋頭堡,都顯示出這家公司清醒的戰略意識和頭腦。
這就讓有心人看到並且得出一個結論,他們不是止步於川省這一個地界,他們的目標,是以此為基業,把力量向更廣闊的天地拓展。
伏龍公司越是強勢發展,程飛揚的低調就讓他在外界看來越加神秘。
神秘總會引起人類的好奇心和探究欲,創業者在找尋偶像,競爭對手想知道這究竟是個怎樣的敵人,還有很多迷茫的人,想要從他人身上得到放諸四海皆準的成功之道。
俞曉雖然和程燃已經不在一個學校,但每天早上都還能一起結伴從家裡出來去外麵乘車,俞曉總是起來的很早,每每會闖到程燃家裡叫喚他,和徐蘭打招呼,偶爾會撞見出門的程飛揚,俞曉會喊一聲程叔叔好,沒覺得和從前有什麼不同,程飛揚也總會溫和的對他說一聲來啦,個子又長高了。或者問他吃早飯沒有,過來和程燃一起吃,吃饅頭,再拿個雞蛋,吃一口下一口有辣油淋上的泡菜。
俞曉往往也不客氣,和程燃一起吃完後勾肩搭背走過院子去趕車,路上說說笑笑,開起玩笑的時候,經常手握拳頭捶他肩膀手臂。
程燃有車送的時候,他就跟著沾一下光,司機先送了程燃,再把他順道稍到十二中門口,下車的時候如果遇到同學,就會說一聲耶俞曉你還有司機噢。同學當然能夠和俞曉對開車人的客氣打招呼,猜測得到多半是他們單位的人順便接送一下朋友同事孩子的車,但是打趣洗下他腦殼,給他戴個高帽開開無傷大雅的玩笑。
俞曉本身的性格,那就是屬於丟在一個陌生地方不怕餓肚子的主,皮糙肉厚,凡是都嘻嘻哈哈,而且玩遊戲又是一把好手,所以哪怕是新學校,也很快交上一群朋友。程燃有車接送到學校,他跟著蹭一下車,這本身也是稀鬆平常事情,自從搬過來後,開學每天跟程燃一起上學,就像是以前在山海那樣,雖然這幾年他們都各自成長了不少,但看得出來再度遇見的時候,無論是他還是程燃,都想回複從前的那種感覺,而他們也似乎是做到了。
但也就是今天的大課間,不少男男女女下了課間操就在一起說著什麼,看上去聊得很興奮,看到他在前麵的時候,有人忙不迭招呼了他,然後那群人走了過來。
這種情況其實也很平常,高三的生活也不完全就是書山題海,男生女生們課後課間啥天都聊,喊俞曉的是他認識的同班男生,看他停住,他和那群朋友快步上前說道,“俞曉你爸爸媽媽就在伏龍公司工作吧?”
“看吧,我說什麼,”俞曉點頭後那男生對身邊同伴說道,“你們伏龍公司大老板是不是叫程飛揚?都上報紙了!”男生顯然是個百事通類型,有談資,就在眾人中侃侃而談,“他們伏龍公司以前就在山海,是一家要垮杆的通訊設備公司的研究所分公司,大老板以前還是要下崗的職工,職工參股把分公司獨立出來了,專做彆人不做的市場,自己研發設計產品,自己跑到鄉鎮去銷售,竟然就這麼農村包圍城市做大起來,還反過來買下了蓉城總公司,所以俞曉他們家才從山海搬過來了!”
“你們可以看看報紙,而且俞曉家還是伏龍的,可以問問他,他們公司真的是開了金手指一樣,公司這個大老板每一次決策,都沒犯過錯你能相信嗎?短短兩年多時間,就做大了!”
“王樹華,人家犯不犯錯你都知道了,肯定聽你爸說的吧!”
裝博學的男生撇撇嘴,“那又怎麼樣……這家公司名氣大了,還是我們自己地盤的,當然值得驕傲!”
高三很壓抑,不過學生課餘間也能找到調節的方式,這群人就是最愛聚在一起聊天的,啥都會聊,今天聊NBA的魔術師和伯德的組合是如何的所向披靡,巔峰時期連喬丹都出不了頭。明天就說Beyond樂隊的歌曲是記載著何等不朽的光輝歲月。大後天可能就會說曆史上哪個人物如何如何牛逼。
那都是一種對偶像的推崇,而今天大家說起的人,難道不確實就是今天早上他才打了招呼的程燃父親嗎?
後來俞曉找到了和他同是一個學校的柳英和姚貝貝,說起程燃他爸出了名的時候,俞曉卻發現柳英和姚貝貝的神情古怪。
在那個籃球架下麵,姚貝貝扶著鐵架子,柳英坐在配平水泥石塊上,俞曉站在旁邊,三個人像是在接頭。
聽俞曉詢問起,姚貝貝道,“程燃他爸的公司之前就做大了,他爸從來不接受采訪,最近才接受了商報專訪,有關他爸,他們家的,就以前我們在山海知道的,還有不知道的才報道了出來。”
俞曉驚異道,“你們都看了嗎?”
姚貝貝搖頭,柳英點頭。
俞曉道,“我想看一下。”
柳英說,“蓉城商報給程燃他爸做得專訪,報道出來後,有很多媒體雜誌都轉載了,我家裡有一份,回去的時候拿給你看吧。”
後麵俞曉拿到柳英給他的報紙後,就坐在花壇邊上看著,其實那份專訪上麵對於經營的內容說得貌似很有戲劇性,都是如何從無到有做了點成績的轉折點,大概社會上的人士會很喜歡看到這些內容,所以才會津津樂道,對程燃他爸的如今成就追逐和研究。
但俞曉看到的,還是他爸說起的家庭事情,裡麵涉及到程燃的部分,都被程飛揚以我的兒子給代替了,程飛揚說起的還是家庭對他的支撐,曾經辛酸的事情,譬如就有他說自己打算拿職工賠償金,兒子考不起學校就給他交高價讀書,結果自己兒子很懂事的說他會努力考上學校的,讓他彆做這一錘子買賣,他半信半疑,結果成績公布,這小子不僅考上了學校,而且還考的是當地最好的中學……
看到報紙上程飛揚說起那些艱難日子裡家庭的一字一句,俞曉發現這些都是他曾經參與過的程燃的生活,雖然他們曾經都一無所有,但想到那些點點滴滴,卻又會快樂到笑出聲來。
但姚貝貝那句開始不欲說,最後還是道明的話又讓他笑起來的表情慢慢斂默下去。
姚貝貝說,“俞曉,不是我說你,有時候你還是注意一點,你知道程燃他爸現在是什麼情況嗎?不是我說你,你不要還像是以前,把程燃家當你家後院,沒事就往他家跑……現在他爸公司裡哪個不是在他爸麵前畢恭畢敬……你還動不動推程燃一下,打他一拳?我們在假期裡,就是我們沒說的,去藝術宮看舞劇那次,就因為有個富二代衝程燃耀武揚威了一番,對方家公司本來是拿伏龍合同要上市的,結果這事就這麼黃了,據說現在那人一家都老實了。本來不想跟你說這些,但看你在程燃麵前還是那副樣子……你是不是也心太大了點?”
報紙被俞曉還給了柳英。
不過確實俞曉沒有早上跑程燃家來吃早飯了,沒有去程燃家吃飯蹭車的動力,出門也就晚了,看到程燃在前麵上車的身影,剛想快步過去,想到姚貝貝的話,又漸漸緩下了步子。
看車陳文廣載著程燃的車漸漸通過大門消失,俞曉撇撇嘴告訴自己姚貝貝的話都他媽是屁話,這世上哪有騰達了就沒法回到過去再做兄弟的道理。
但心裡麵就沒有半點失落嗎?
自己經常早上去找他,等他,蹭他家早飯,然後再蹭蹭車,而他沒有來的時候,他難道不會給他打個電話,或者哪怕是多等他一下,他就會出現呢?
程燃依然準時的上車走了。
也許就是如此,兩人同行,一個人步子快了,逐漸見到走得慢的那個人看不到的東西,曆練了經曆了,一步當彆人三步,而後麵的人自然也就越來越遠,甚至看上去就像是停留在原地。
即便走得快的想要來拉走得慢的,那其實這時候已經不能算同行了,隻能是憐憫和關懷,是主動停下來的遷就,是忍讓,再不是當初同行的愉悅了。
這個世界上,最美好的就是這些美好。
而最難堪的,就是不再有這樣美好。
如果走得慢的還兀自不自知,那麼在他可憐的背後,就是可悲了。
所以兄弟啊,你確實不該停留。
站在秋末略陰冷的清晨,俞曉眼眶發酸,感覺難過極了。
肩膀卻被拍了一下,他驀然轉過頭來,程燃正在跟從前麵公道的花壇轉了一圈調頭回來靠路邊停車的陳文廣擺了擺手,“我今天就不坐你的車了。”
然後轉過來一把攬過俞曉的脖頸,狠狠卡的他不住咳嗽拍他手臂示意放手。
轉過頭紅著眼罵,“你他嗎殺人啊!你爸不是讓車送你到校,免得不安全嗎?”
程燃剛鬆了手,聽他一頓罵就繼續卡著他脖子上車,於是路過的一整車都看到路邊掙紅了臉罵罵咧咧的兩個疑似神經病,“跟我不安全,我保護你啊。”
“要你保護,我肯定比你跑得快!”
“算了吧……你哪次跑得過我!”
“要不比一比?”
“比就比,從這裡到前麵第三個路燈杆,三十米衝刺!預備起!”
程燃話還沒說完俞曉撒丫子就跑,心想絕對要贏你,而且一邊跑還一邊營造強大心理攻勢,“比你快比你快,老子比你快!來追我三!”
但腳步絲毫沒放鬆的俞曉卯著一股子勁二話不說就是乾,就是要贏,然後十米,二十米,三十米,一路衝刺到約定的終點,嘴上還不忘嘲諷,“喲謔謔我比你先到!”
轉過頭就看到那邊跳上了公交車的程燃,俞曉一臉石化後提著書包追上去。
“我去你大爺的……”
透過車窗笑嗬嗬看著一邊跑一邊罵飛叉著腿狂奔過來讓駛出的公交車都緊急刹停的俞曉。
他覺得兩人就應該像是這樣,一直像少年般飛馳。